第 39 章

2024-09-14 16:51:21 作者: 謝南居

  第 39 章

  返京是在一周後。

  沈宴寧趕在deadline的最後一刻交上了兩篇論文的初稿, 之後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申學面試中。林星對她的專業成績做過全面評估,即便這次面試分數低一點,她也能夠完全申請得上理想院校。只不過沈宴寧凡事都習慣準備得充足些, 以便能夠應付臨時狀況。

  

  至於孟見清,這段時間看著她遞交材料, 準備面試, 卻沒有多說一句,只是在她每次要回學校時, 老唐的車總能準時出現在惠北西街。

  天氣一天天變暖。對於這場即將到來的分別他們兩個都緘口不言,偶爾飯桌上聊到也是避重就輕,好像只要沒有人提起,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

  真正扯破那個局面的是席政。

  某一個周中,沈宴寧回學校拉成績單,意外地接到了席政的電話, 聯繫方式是他找趙西和要的。有段時間,她和趙西和的聯繫比孟見清還多。

  電話接通時, 他似有難言之隱, 沉默了一瞬,說:「沈小姐, 我有個不情之請。」

  「嗯?」

  「能否邀請你做我的女伴?」

  ......

  今晚, 國際會議中心燈火通明,氣氛熱烈。孟見清被趙西和拖來參加一場人工智慧交流大會。

  那一年國內掀起一股人工智慧熱潮, 各行各業紛紛對AI躍躍欲試,企圖從裡面分得一份羹。

  當天會議的主題是3D全息動畫,正對面的巨型屏幕上投影著非遺技術AI短片。暗藍色的光影鋪到地面上, 畫面絢美變化。

  他坐在紅色絨布椅里,單手撐額, 心不在焉地聽身邊人介紹這次的活動內容。活動方介紹完活動流程先行離開了,留他一人獨自坐在暗淡燈光里。趙西和不知道去哪裡廝混了。

  孟見清無聊地擰開主辦方提供的飲料,擡頭一瞥,看到了沈宴寧。

  她穿一條銀白色刺繡旗袍,垂腰長發拿一根素釵綰成一個髻,白皙的耳垂上墜著珍珠裸珠耳釘,微微傾身坐著,像是從民國畫裡走出的千金小姐,素雅恬淡。

  沈宴寧沒有注意到他,從容地在法語和中文中隨意切換。

  席政的新公司有意往人工智慧方向走,這次招募的投資方恰好來自法國,他身邊缺個法語翻譯,所以就找到了沈宴寧,問她願不願意去。

  沈宴寧沒第一時間應下,玩笑著反問他:「你不怕我把你的投資搞砸了?」

  電話那頭,席政說笑:「那只能麻煩沈小姐給我打幾年白工了,畢竟沒了這個投資,我公司也開不下去了。」

  沈宴寧脅肩諂笑,說:「那看來我必須得好好幫你這個忙了,還希望席老闆日進斗金的那天不要忘了我。」

  「那是自然。」席政說。

  說起來很奇怪,她和席政不過見了幾面,卻能自然地聊起許多,聊自己,聊學業,聊未來。在他面前,她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野心,這種感覺在孟見清那是從未擁有過的。

  她和他在一起時,聊的永遠都是食不知味的話題。至於金錢,沈宴寧更是不敢扯上,好似只要開了口,這段關係就變了質。

  那場會議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孟見清一直留到了最後。但可笑的是,沈宴寧一次都沒往他的方向看過一眼。

  會議廳是階梯式的會場,他孑然坐在靠後幾排。屏幕上浮動的螢光落在他半張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目光沉沉地盯在她身上。

  沈宴寧坐在席政後面一排,實時把投資人的話翻譯給他聽。說到晦澀的地方,她會皺一下眉,低頭在筆記本上寫寫,然後再向前傾一傾,淡定把話翻譯出來。

  只是她每一次身體往前傾時,散落的幾綹頭髮都會有意無意地拂過席政的衣袖,有幾根青絲落下,纏繞在他那顆舊金屬色的袖扣上,明昧不清。

  孟見清收回視線,起身逆著光走出了會場。

  仲夏夜的帝京,空氣里隱隱趟過一陣熱風。他用鑰匙找到自己的車,定定看了會兒,卻沒坐上去,重新折返回會場門口。

  活動已經結束,會議廳里陸陸續續走出人。

  月白風清的夜晚,孟見清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修長身量被濃濃夜色吞噬,倚靠在牆邊,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落拓。

  沈宴寧跟在隊伍的最末端,和席政攀談著走出會場,看見他,十分驚詫。

  「你怎麼也在這?」她走上前,不知為何動作有些侷促。

  剛剛在會場裡燈光太暗,現在才看清她臉上化了淡淡的妝。孟見清勾勾嘴角,說:「陪趙西和來的。」

  她朝人群里看了圈,沒找到趙西和,問:「那他人呢?」

  「不知道。」孟見清把手機揣進t褲兜里,站直了身,徵詢她的意見,「去吃飯?」

  沈宴寧點點頭,「你等我一下。」

  席政也注意到了孟見清,朝他擡了下頭。

  沈宴寧小跑到他面前,祝賀他成功拿下投資商,又說了幾句場面話。

  席政笑笑,說:「那也得多虧了沈小姐,要不是你翻譯精準到位,我也不會這麼快拿下,到時候慶功宴上還望沈小姐賞臉,給我一個敬酒的機會。」

  她咪咪雙眼,謙虛應下,「一定一定。」

  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孟見清將一切盡收眼底。

  近日夜裡多雨水,車子開出一小里路段就開始飄小雨。孟見清打開雨刮器,應是擋風玻璃上有異物,每刮一下就嘎嘎作響,那聲音和沈宴寧手機里接二連三的消息提示音融合在一起,聽得他心煩。

  他出聲:「想吃什麼?」

  「你決定吧,我都可以。」她快速地回著信息,頭也沒擡。

  他看了一眼,不再多言,踩了踩腳下油門。

  察覺到車速變快,沈宴寧終於擡起了頭,瞥了眼窗外一閃而過的雨,快得膽戰心驚,小聲提醒:「我也沒那麼餓。雨天路滑,還是以安全為主。」

  她說完,車速開始慢慢降下來。孟見清回了一個字:「好。」

  沈宴寧關了手機放在膝上,側著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今晚的孟見清很不尋常。

  到達用餐地點的時候,雨開始下大,狠狠砸向地面,仿佛要將一切吞噬。

  他們在餐廳頂樓用餐,俯瞰整個京城。磅礴大雨打在窗戶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最後一道冷菜,服侍生端上來一盤紅酒鵝肝。

  在法式美食的殿堂里,這道菜堪稱經典。波爾多紅酒的醇厚和鵝肝的細膩完美交融,光一道菜就能形成一場在舌尖上跳躍的味蕾盛宴,更何況廚師那精緻的擺盤。

  孟見清貼心地先為她叉上一塊,說:「嘗嘗,這家鵝肝味道算不錯。」

  沈宴寧眼睜睜看著他把那塊肥厚的鵝肝放進她盤裡,腦子裡倏忽冒出個荒唐的想法——覺得那仿佛是她的催命符。

  他明明知道自己吃不了這種膩味的食物。

  沈宴寧試著切下一小塊。她想過安然若素地把東西吃下去,然後再優雅地和他說一句「味道還不錯」,但她做不到,做不到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驀地她放下了刀叉,看向他,沉了一口氣,「孟見清,我不喜歡吃。」

  聞言,孟見清放下酒杯,語氣像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笑著說:「不喜歡吃就不吃,怎麼還能和一道菜生起氣來。」於是他吩咐侍應生,把那道紅酒鵝肝撤走。

  哪是一道菜能解決的問題。

  沈宴寧期待著他能說些什麼,至少問問她今晚為什麼會和席政在一起,而不是這樣一句綿柔柔的宣判。

  她心裡憋著一口氣,連著這頓飯都吃得不痛快。用餐完畢,找了個藉口,說要先回學校一趟。

  「不著急。」孟見清慢悠悠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說:「等雨小一點,我送你過去。」

  沈宴寧踏出去的腳重新收回來,故作輕鬆地問:「飯都吃完了,接下來去幹什麼,總不會是要在這裡賞雨吧?」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不介意。」

  沈宴寧笑容僵了僵,搖頭說不要。

  孟見清嗤笑,帶著她離開餐廳。

  餐廳樓下是大型連鎖商場,這種雨天實在不適合壓馬路,每層樓里濕漉漉得都聚滿了人。

  沈宴寧他們在珠寶那一層逛。路過的櫥窗里擺著各種華貴的首飾,燈光一照,柔光熠熠,閃著十字光芒。

  逛到一家,孟見清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沒有一個女人會對珠寶不感興趣,沈宴寧也無法成為例外。

  看看就看看吧,反正又不買。

  她這樣想著,點了點頭。

  專賣店裡的櫃姐很會看人,一看到他們進來,立馬擁了上來,熱情地向他們介紹每一款。

  那位櫃姐舌燦蓮花,聽得沈宴寧都有點心動,可孟見清眼光挑剔得很,走了一圈也沒看上眼,轉頭來問她有沒有喜歡的。

  她哪敢和他提喜歡,何況又是這樣貴重的東西,連連擺手說沒有。

  「一件都沒看上。」他看上去似乎很苦惱,眉頭微微蹙在一起。

  櫃姐應該是看出來沈宴寧才是那個占主導的人,於是卯足了勁轉而向她介紹起來。

  沈宴寧聽得三心二意,只想著趕緊擺脫掉人離開。

  櫃姐看她不為所動,又不想錯過這一單,於是拿出了殺手鐧。

  「這是本店的限量款,是由義大利著名設計師為她妻子親自設計的系列珠寶產品,全球也就三款。女士,您要不要再看看?」

  沈宴寧低頭。絨布盒子裡裝著一隻戒指,款式簡約大氣,水滴型的藍鑽鑲嵌在銀質戒環上,呈現出澄淨的海洋藍色調,環內刻著細膩的花紋。

  孟見清指了指,甚至沒問價格,豪擲千金,「就它了。」

  櫃姐的表情可以說是欣喜若狂,激動到一個勁兒說好。

  只有沈宴寧錯愕地看著他,半晌,扯扯他的衣袖,小聲說:「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孟見清捏捏她的臉,輕笑,「又不用你花錢。」

  他說得這般輕鬆,卻讓沈宴寧覺得身上好似背了千金重。她固執地搖搖頭,「孟見清,我不想要。」

  「先試一試吧,如果覺得不合適不買也沒關係。」櫃姐在一旁適時添油加醋。

  她忽而感到頭疼,偏偏孟見清也當局者迷,央求著她,「試一下吧,阿寧,萬一合適呢?」

  「那萬一不合適呢!」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拔高了聲音脫口而出。

  孟見清明顯愣了愣。

  沈宴寧其實說完就後悔了,忍著頭痛欲裂,拉起他的手,親昵地說:「孟見清,我們回家好不好?」

  若是平常,孟見清一定依她,可那晚不知怎的,他比沈宴寧還固執。托起她的手,在無名指上摩挲了一會兒,用一種幾乎懇求的語氣說:「阿寧,你試一試好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沈宴寧慢慢垂下了手,望著他的眼睛充滿悲愴,她輕輕地說:「孟見清,我試它做什麼呢?你又不會娶我。」

  仲夏夜的這場大雨終於是淹沒了她這雙明媚的眼睛。

  猝不及防地造成了她和孟見清的第一次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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