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2024-09-14 16:51:13
作者: 謝南居
第 33 章
2018年是怎麼過去的沈宴寧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三萬英尺高空下,白雪皚皚的多倫多逐漸模糊。
孟見清躺在頭等艙的座椅里,倦意扯寬他的雙眼皮, 讓他看起來格外柔情,可她知道的, 他不會再來這個一入秋就開滿楓葉的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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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前, 葉昭顏來機場相送,跟在身邊的依然是尚青州。
聽說兩人是青梅竹馬, 相戀十餘年,大學一畢業就扯了證,結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孩子,如今她二胎臨盆在即,尚青州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這樣層層呵護下長大的女孩,連眼底都透著幸福的光彩。
沈宴寧很少艷羨旁人, 但看著她顧盼生輝的眼睛,心底也不免泛起了酸。
在多倫多的這些天裡, 幾乎天天暴雪烈風, 離開那日,天氣卻出奇得好。敞舊的陽光瀰漫在空氣里, 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葉昭顏紅著鼻頭, 抱著孟見清的胳膊,很是難過:「哥, 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這輩子都是我哥。」
孟見清是怎麼回的?
那天的陽光刺眼,沈宴寧記得他一直在笑, 笑得狂咳不止才停下,說:「我不是你哥還能是誰?」
隔著一道相似的血緣, 葉昭顏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被一點點抽離,她固執地拽著他的手不肯放,「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再來?」
機場的廣播裡播著飛往帝京的航班信息。
她迫切地又追問了一遍,聲音帶著隱約哭腔。
良久,孟見清擡起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摸了摸,輕聲說:「加拿大的冬天太冷了。」
加拿大時間下午四點整,飛往帝京的航班正式起飛。
機場外,葉昭顏淚流滿面,哭得撕心裂肺。
尚青州扶她進車裡,柔聲安慰:「顏顏,我們回家了。t」
......
飛機平穩地飛行,熱情的乘務員盡心盡力地服務好這位VIP客戶。
孟見清的表情始終淡淡,過度的冷漠使他的眼睛變成淡藍色,與舷窗外層層疊疊的雲融合。
沈宴寧就是在這樣一雙眼睛裡迎來了新的一年。
2019年的開年很不順。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國內不少企業股價大跌,小資企業紛紛破產倒閉,使得大學生就業難上加難。
在那個外語學生高喊學小語種沒有出路的困境下,沈宴寧頂著雙份畢業論文的壓力修完了國際關係的學位。
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孟見清送來了一個消息——
梁宵一和葉幸要訂婚了。日子定在三月,春暖花開,是個喜結連理的吉日。
沈宴寧收到這條消息時,教授在講台上做最後致辭——天上白雲,聚了還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她望著窗外蕭瑟靜寂的校園,心裡五味雜陳。
替華今抱不平嗎?
可從一開始結局不就已經註定好了嗎?他們之間哪有什麼天長地久的機會,兜兜轉轉到最後不過一句曲終人散罷了。
那她和孟見清呢,結局會一樣嗎?
孟見清最近迷上了看戲。數九寒天,溫上一壺六月霜,可以閒賦半日時光。
從加拿大回來後沈宴寧總覺得他身上的淡漠比從前更甚,寡淡得沒有一絲人氣。她迫切地希望他開心點,於是揀著學校里發生的趣事一件件講給他聽。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那雙濛霧的眼眸里才會撕開一道裂痕,浮上淺淺笑意,說:「難為我們阿寧了。」
戲台華麗的金紅色藻井懸在眼前,下午的光線充足,從二樓玻璃窗里透進來,塵煙飄渺浮動,混著台下咿咿呀呀的戲腔,恍如穿越時空。
她的心意他都知道。
一齣戲唱完,茶壺已見底。沈宴寧憋了一肚子漲水,悄聲說要上個洗手間。
孟見清壞笑,附耳和她說幾句風流話,「快去,別憋壞了小阿寧。」
沈宴寧臉漲得通紅,感覺身下一股幽幽涼風,瞪他一眼,逃了出去。
戲樓的洗手間裡燃著檀香,味道濃厚得刺鼻。她站在洗手台前一邊洗手,一邊回想孟見清家中那股清淡的老山檀。
自從上次寢室暖氣壞掉之後,沈宴寧就一直住在孟見清那,期間宿管阿姨打來電話說是暖氣已經修好,可以隨時搬來,她支支吾吾半天說知道了,但到最後行李卻搬進了惠北西街。
回宿舍搬行李那天,孟見清也在,坐在那張窄小的黃木凳上,環視一圈這不到20平的四人間,不滿意的同時還不忘挖苦她。
「這床板這麼硬,你能睡四年腰不疼也是奇蹟。」
「還有這衣櫃,你們學校也太小氣了,好歹也給個四宮格。」
「這過道這麼窄,轉個身怕是要面對面來個擁抱吧。」
......
挑剔到最後,他嘆一口氣,發出屬於他孟三少的專屬質疑,「沈宴寧,你是怎麼在這種地方住四年的啊?」
沈宴寧在一旁收拾行李,聽他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疑惑口吻卻沒有生氣,笑眯眯地說:「大學都這樣的呀。」
孟見清長腿交疊在地上,蹙眉說:「你別欺負我沒上過大學啊。」
說實話,沈宴寧對他的學歷一直都有一個疑問。他總說自己沒上過大學,可家中書柜上擺著一張含金量驚人的海外學位證書,以及他那一口堪比本地人的流利英語讓她這個學語言出生的人都自愧不如。
「話說你真的沒上過大學嗎?」她偏偏不信邪。
他把玩著床簾上垂下的流蘇,朝她斜斜一看,玩笑著說:「這有什麼好騙人的。」
沈宴寧不信,故意諱莫如深地沖他擠擠眉,「那你家裡那張學位證不會是假的吧?」
孟見清淡定瞥她一眼,起身推著她的箱子往外走,送來兩個字:
「假的。」
......
戲樓里,下一齣戲開場的鑼鼓已經敲響,沈宴寧慢條斯理地烘乾手心手背走出去。
迴廊的光線很暗,她看見華今靠在窗邊抽菸時,以為白日見了鬼,差點沒驚叫出來。
她看上去比上一次見面時要瘦了許多,穿著簡單的毛衣牛仔褲,倚在半開的雕花小窗前,眉眼裡凝了許多複雜的情緒。見到沈宴寧,把菸頭慢慢磕滅。
沈宴寧怔愣許久,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上前喚道:「華今。」
暌違已久,她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這近兩個月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回消息,以及......和梁宵一還有聯繫嗎?
可是如今真見到了,她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
華今指了指最裡面的一個包廂,主動提起,說今天是她奶奶八十大壽,家裡人為她祝壽,請了一齣戲。
沈宴寧覺得自己想說的話太多了,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你還好嗎?」她張張嘴。
她們兩個都不是熱絡的性格,冷風一吹,那點子重逢的喜悅也被沖淡。
華今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淡,但沈宴寧卻從裡面聽出了一絲人走茶涼的滄桑。
「我打算去美國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一點都不意外,問:「什麼時候走?」
「年後吧。」華今將吹在她臉上的髮絲撩到耳後,眼角笑意勾人,「聽說加州的陽光不錯,你有空記得來找我玩。」
人就是在不斷的離別中長大,沒有人會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守著一個人,所有的分開都是悄無聲息的。
於是她將那個梁宵一要訂婚的消息咽回了肚中,黽勉笑了笑,說:「好啊。」
結局已定,做再多也徒勞無功。
華今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如今她在華家舉步維艱,很難有自己的自由時間。今天和沈宴寧的這番對話已經是她近期以來最自在的時候了。
散了會兒身上的煙味後,她關上窗,和沈宴寧告別。
「寧寧。」
華今站在迴廊的陰影里喊她的名字。
沈宴寧空芒地擡起頭,看見她臉上光影半明半昧,忽而妖冶一笑,說:「你如果遇到梁宵一就替我和他說句謝謝吧。」
沈宴寧的視線聚焦在她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發酸了才匆匆返回二樓戲台。
戲剛開場,孟見清已經讓人溫了第二壺茶,見她回來,玩味地笑笑:「我以為廁所里有個纏人的鬼把你拖住了,正打算找人來撈你呢。」
沈宴寧忽略掉他話里的調侃,皺著眉問:「你之前說梁宵一找你幫忙要華今出事那晚的酒吧監控,你有存在手機上嗎?」
孟見清剝了顆瓜子到她嘴裡,「要那玩意兒幹嘛?」
「我好奇,你讓我看看嘛。」她難得撒一回嬌,他很是受用,從手機里調了視頻出來。
沈宴寧立馬接過,從頭到尾把視頻看了一遍,中途似乎是在確認,進度條停在某個地方來來回回拉了好幾遍。
最後,她像是終於妥協,扯了個苦澀的笑容。
孟見清將一切看在眼裡,無情地破開象牙塔的最後一道保護牆,譏笑:「阿寧,你還是太年輕了。」
他說的是事實,沈宴寧無力反駁。恰如孟見清所猜測的那樣,那晚華今確確實實是演了一場戲。
只是當答案擺在眼前時,她還是有些難過。她寧願她那場戲是真的想要為自己圖謀點什麼,而不是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來祭奠那段不見天日的感情。
沈宴寧回憶起那個血腥的夜晚才懂得,那是她為自己命運博上的最後一程,是徹底脫離華家最關鍵的一步。
只是華今,你重獲自由的代價未免太大。
再睜眼。
戲台上紅袖翩翩,裊糯唱音。春光乍現,她攜一襲青澀裙衫,趕赴一場遊園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