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釀造

2024-09-14 16:24:30 作者: 梨花疏影

  第九章: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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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靜到針落可聞。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冷汗向下流的聲音。

  不回答肯定不行。

  怪物就在門外。

  她仿佛感受到,祂平靜輕淺的呼吸……就吹在她的後頸。

  禮裙單薄,此時冷得她牙齒都快打顫。

  

  「你受傷那就快去找醫生。」她努力不讓聲線顫抖,振作道,「或者去找上官嬈,她關心你得很。」

  「可是我好痛,又好餓,我只想找你。」

  上一秒還在說著仿佛乞憐般的溫柔言語,下一句,祂的嗓音便瞬間冷漠平靜起來。

  「還是——你不敢見我?」

  清禾眼前浮現顧凜皮肉溶解的猙獰模樣。

  全拜她所賜。

  她調整狀態,語氣不滿地抱怨:「怎麼會,我就是很不高興。你才跟我海誓山盟,為什麼轉頭就跟另一個女人又跳開場舞又開房間?移情別戀也就算了,受傷才來找我又算怎麼回事?」

  祂仿佛恍然:「原來如此,生氣了。」

  「是的!所以你最好別——」

  「那就以我的真實進來吧。」祂溫柔說。

  她沒能得到任何反應時機,那個擋在她與怪物之間,給予她少得可憐安全感的文件櫃便融化了。

  字面意思的融化。

  鐵殼比巧克力更加絲滑柔軟,毫無反抗之力的迅速融化,接著是三米厚的沉重防盜門,它們溶解為稀水的速度叫她懷疑眼睛。

  鋼鐵大門像塊費列羅巧克力的包裝紙,被隨意一拽便被撕開。

  不,費列羅的包裝紙都比這防盜門結實。

  而那猙獰醜陋的怪物,就站在包裝紙中間,舞動著注視她。

  舞動。

  她面前的生物體,應該是在舞動吧?

  眼前不可名狀的黑色生物體,有著類人的輪廓,但比人類更加高大健美。

  清禾在女性中不算矮。可一米六五的身高甚至不到祂的腰間。

  祂是被狂舞黑泥花瓣包裹的巨人,透著詭譎妖艷的美。

  是壁畫上古阿爾法人的樣子麼?

  可祂的面龐與人類和阿爾法人都不一樣,被輕渺白霧縈繞,看不清楚面容。

  直視祂的面龐,會像遭受精神攻擊似的頭痛,可清禾還是忍著痛與恐懼,努力觀察祂的面容,試圖找到一線生機。

  讓我看見!

  我要看清祂!

  都已經這麼拼命了,難道還是徒勞麼?!

  或許她聲嘶力竭的叫喊真的起到了作用,她的目光居然真的掀起那無盡霧氣的一角,窺見白色帷幕後,神靈的真容。

  言語無法形容她看到的事物。

  或許是端莊妍麗的悲憫雕塑,或許是冰雪映射出的剔透光芒,或許是宇宙寰宇的星屑……

  虔誠的吟誦重章疊唱,自遙遠時空悠遠傳來,在她的腦髓中盤桓放大,震耳欲聾!

  [祓——]

  [祂是世間一切生靈的原初與終焉。]

  [祂是一切,一切是祂。]

  「祓……」她喃喃道。

  當神靈站在她的面前時,腦海中的誦唱聲頓時更加欣喜雀躍。

  [祂、即是百貌之神!]t

  「人類還是過於脆弱,只是這點便承受不住。」神靈淡淡道。

  快逃!

  她在內心對自己大吼。

  然而雙腿完全使不上力氣,像是泥巴捏的。

  之前那些豪言壯語這會兒半點都想不起來,她頭痛得要命,感覺快要窒息。

  少女喃喃:「不好意思…襲擊你……」

  跪下謝罪好沒面子,說對不起可以嗎?

  私密馬賽,或者紅豆泥私密馬賽?然後說什麼,康桑思密達?

  她的思緒徹底亂七八糟。

  神靈的觸手,祂的無數延伸正在摩挲她的面容、頭髮、軀體。

  「你和他們不一樣。」

  這該死的、修煉成精的病毒體!

  在無上虔誠的頌念聲中,霧氣向她蔓延,像是菌落孢子,很快便將她大半個身體包裹。

  她並不覺得窒息,卻依然看不清祓神的容貌。

  她只能感到,在這片將他們二人包裹的迷霧中,有什麼隱秘又奇絕的事物出現了。

  影影綽綽的霧氣觸碰她、桎梏她,甚至舔舐她的眼瞼。

  「……很美味。」

  薄薄皮肉下,少女眼珠在驚顫。

  清禾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羞辱與極度絕望,她的所有人類基因此刻都在恐懼的哀鳴。

  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都想占有她,都對她抱有澀欲。

  可祓神不同,這傢伙單純對她懷有食慾,以及「玩弄」之心。

  當神靈想玩弄人類時,人類的結局註定悽慘。

  希臘神話里,這種悲劇數不勝數,比如達芙妮,比如歐羅巴。

  清禾比那些不幸男女或許只強一點,那就是嘴硬……以及沒有素質。

  「好啊。」

  少女咬牙。

  她奮聲:「你今天不把我骨頭都舔乾淨,算我看不起你!」

  按理這句話說出來,她怎麼都得死。

  祓神卻沒有發怒。

  那縹緲偉大的嗓音依舊迷濛傳來。

  「我名為祓。」

  「有本事你吃啊!」

  「而我也想好了你的名字。」神靈對她的憤怒置若罔聞,「你叫【酒】。」

  無需更多言語解釋,白霧之中,神靈的意志精準無誤地籠罩她。

  酒,地球上一種隨著時間發酵,耐心等待而越發香醇的食物,而且是由麥芽釀造而來。

  神靈覺得很符合她。

  這是個積極信號,至少說明祓神現在應該不會吃了她。

  因為祂認為她需要釀造。

  但憑什麼!

  憑什麼可以把她當做物件一樣的玩意隨意安排,怎麼敢如此蔑視她!

  她的怒火在發酵燃燒,然而恐懼本能如同冰雪,死死壓制住她的衝動,使她全身僵直……

  清禾與過去在她手中應激的實驗兔沒什麼區別。

  兔子紅色眼珠猶如失去光澤的瑪瑙石,透出死氣。

  她最終往往會親手處死實驗兔,結束它們的痛苦。

  「釀造完成那日,我將痛飲你的勇氣、憤怒、血肉。」

  白兔是被犧牲的實驗體。

  她是杯中之【酒】。

  他們本無不同。

  「我——看不起你。」

  邪神自然不會回應她的死倔。

  在狂亂高亢的吟誦聲中,她的魂識被白霧席捲,得以撥開一切建築阻隔,看到外界慘狀。

  ……所有人類都溶解了。

  大半軀體被熒藍色膠狀物質侵蝕覆蓋,在燈火下泛著詭異光芒。

  那是祓病毒麼?

  哪怕如此,他們竟依舊伸出手,渴望地向主控室伸出手,聲嘶力竭地叫嚷,蠕動著爬進來,仿佛不知疼痛。

  清禾寒意直衝天靈蓋。

  最先爬進主控室的那條手臂在說話,它抓住清禾裙角:「我好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

  「滾開!」

  清禾怒喝,奮力打開觸碰自己的肢體。

  話音落下,她身旁略微一靜,隨後有女性小聲笑道:「清禾小姐這是喝多啦。」

  突然聽到正常人說話,清禾有點不適應睜眼。

  依舊是金碧輝煌的大廳,她依舊站在黃色落地窗簾前,但這回她不是無人問津的小透明。許多同事簇擁在她身邊。

  這才是正常情況,畢竟她是小顧總愛寵。

  清禾揉著太陽穴,依舊恍惚。

  劉海因為冷汗濡濕,她也顧不上打理。

  她掐自己一把,發現很疼,沒在做夢…應該。

  剛才發生的那些是一場噩夢麼?就像她在冰棺里做的夢一樣。都極為荒誕,卻又真實得令人心慌。

  「清禾,還不去準備上場麼?」又有人笑著道,「顧少等你好久啦。」

  「祂不是和上官嬈跳麼。」

  同事湊趣邀功:「顧少說你會不高興,所以已經拒絕了上官秘書。」

  清禾悚然,警覺道:「祂怎麼知道我會不高興。」

  同事面露尷尬:「呃……」

  哦對,他們的背德關係幾乎人盡皆知,也難怪同事尷尬。

  她太敏感了。

  如果夢境已經昭示過反抗的命運,那她還要謀殺顧凜麼?

  清禾按了按裙邊。

  光束槍依舊在那裡,但這一回,她卻明顯感到,自己手指冰涼發顫,完全沒有夢中豪氣干雲的氣勢。

  「顧少來了。」

  「清禾,這邊!」

  金色大廳的燈光輝煌炫目,祂在眾人崇敬目光中,來到她的面前。

  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隨後正如冰雪陡融,天光乍破。

  怪物露出愉悅的微笑,破天荒向她伸出掌心。

  「願意與我共舞一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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