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事

  前世事

  

  這一關, 她過了好久。

  中間好幾次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西沙國聖物的力量幾乎要把她的理智吞噬。她就似在一個滿是流沙的漩渦里，稍稍一動, 就會被那流沙吞噬。

  但她每次痛苦到恢復少有的意識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流著淚說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她的父母兄姊都會依次為她護法，給她灌輸力量, 拉著她的手說：「寶月，再努力一下。」

  她不想讓他們傷心, 就一次又一次咬著牙撐過去。

  最艱難的一次，她的眼底幾乎要被西沙國聖物的黑紋滲透，父母兄姊都不敢離開她半步，日夜相守。

  她說：「父帝，母后，趁我還有意識, 將聖物摧毀吧。」

  此時摧毀聖物, 等同於殺了她。

  他們不肯，仙帝幾乎耗盡仙力守護她。

  可黑紋還在不斷蔓延, 她的意志幾乎要被摧毀。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牽住, 睜開眼睛, 她恍惚道：「我在做夢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裴璟俯下身, 額頭輕輕貼著她的額頭, 道：「嗯，我來陪你。」

  「真好, 在死之前還能夢到你......」

  「南寶月！」裴璟打斷她，直戳她的內心, 「你不就覺得你的父帝、母后，還有兄長和阿姊被這世間事務所桎梏，你死了，他們再為你難受，隨著時間過去，這痛苦也會被淡化。」

  「但我告訴你，若你死了，我絕不獨活。」

  「你別想著一了百了，想著給活著的人帶來的苦楚會被時間痊癒。我不會痊癒，也不可能痊癒。沒有你，這世間也沒什麼值得我留念的，我便隨你而去。錦川裴家也不差我一個接班人，而你一個人離去的路太孤單，我便來陪你。」

  「所以，求你活下來......」

  「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意識再次迷離，後面的話寶月聽不清了，只感覺到有冰涼的濕意落在她的臉上。

  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夢裡的他也會如此真實嗎？

  但那次的危機，她到最後確實度了過去。

  這似乎是聖物對她的最後一次最猛烈的攻擊，後來便再沒出現過如此嚴峻的時刻。

  三股力量陷入了一個平衡狀態，她也陷入長久的沉睡當中。

  夢裡，她竟恍恍惚惚到了一個仙氣飄飄的地方，玉石琉瓦，瓊樓玉宇，寧靜祥和，讓人不自覺地放輕呼吸。

  「你可終於來了，神女都等你好久了。」

  身邊突然出現一個女子，將寶月往一個宮殿裡推。

  寶月都沒來得及詢問，身後的門就關上了。

  往前看去，屋子中央背對著站著一位女子轉過身來。這是讓誰看了都驚嘆的美麗，不僅為她華美的容姿，還為她通體的氣派，神韻脫俗，聖潔無暇，讓人情不自禁地為她折服。

  寶月疑惑地詢問：「您是？」

  女子微微一笑，回答：「吾乃琉安神女。」

  神女？這裡是神界？？？

  寶月一臉震驚地問道：「我這是死了嗎？死了的仙會來神界？」

  琉安神女笑著搖搖頭說：「吾帶你來，是為解開你的疑惑。」

  寶月剛想問是什麼疑惑，就感覺眼前景象倒轉。

  頃刻間，她竟站在了前世烽火連天t的帝都宮殿中。

  只不過這次她是作為了一個旁觀者。

  在兒時的宮殿當中，裴璟面目冷淡地收回了他的劍，寶月眼睜睜地看著在宮殿之中的她的身軀再一次倒在了地上。雖然知道自己那時候沒有死，但是再次面臨這個場景時，看到裴璟毫無憐惜之意地將劍刺入到她的胸前時，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而隨著裴璟的轉身離開，她的身體竟然也無法控制的跟著他離開。

  神女這是要讓她跟著前世的裴璟？

  裴璟剛剛邁出宮殿，就見幾個提劍的世家子弟向這個宮殿疾步而來。遇到本應該在正殿與仙帝太子那些帝都最厲害的仙族相鬥的裴少主出現在這帝都後院時，他們都愣了一瞬，但也沒多想，開口詢問他：「聽說帝都二公主的蹤跡出現在帝都後院，裴少主有看到嗎？」

  「嗯，死了。」

  死了？幾個世家子弟順著他身後半掩著的宮殿門往裡面看去，果真有一個女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他們擡步想要進去，就被裴璟擡眼時的冷霜怔住。

  「怎麼？不信？」

  「信信信。」他們可不敢惹這尊大佛，哪敢往前踏一步，立馬原路離開。

  寶月跟在裴璟後面，看著裴璟的清貴眉眼依舊是她熟悉的樣子，只不過那眼底的神色讓她感到陌生。她突然覺得前世的事情，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讓寶月意外的是，少年並沒有再參與帝都內的戰鬥，一路離開了帝都，回到了錦川裴家。

  這是她第一次踏入裴璟在裴家的院子，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院落，堂堂錦川裴家少主竟然一直住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這院落加起來都沒有她在帝都的一個寢宮大。

  院落總共就兩間房間，一個書房，一個臥室。院子外面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樹下零零散散地放著一些武器，看來裴璟平時里就在這裡練功。

  她的身體離不開裴璟附近，就只能陪著他在這小院裡過了一日又一日，看著少年每日都卯時起，巳時睡，每日就是修行、讀書、再修行，好甚無聊。

  終於有一日，歲寒帶著帝都被攻破的消息來到了小院裡。

  裴璟淡淡回了一個知道了。

  正當歲寒以為沒有別的事情，就要退下時，裴璟突然問道：「還有帝都之人活著嗎？」

  「仙帝、仙后和大公主都戰死了，太子殿下都身負重傷，不知所蹤。」

  「嗯，帝都二公主呢？」

  「死了，在她踏入帝都的那一天就死了。」

  聞言，寶月見到少年的臉上罕見出現了動容，不過就一瞬，便又變成了那副清冷無情的樣子。

  日子還是照常過。

  出乎寶月意料的是，自從他從帝都回來後，就從未參與過任何世家和帝都的紛爭，連一點消息都未打聽過。他每日就是修行和讀書，修為倒是增長得很快，現如今已經是真君巔峰，當之無愧的仙族年輕一代的第一人。

  寶月倒很想知道她的兄長的消息，可惜她出不去這個小院，只能每日苦巴巴地呆在這個小院裡。

  終於又有一日，歲寒帶來了消息。

  不過，不是關於她兄長的。

  是四國舊部起了叛亂，入了漆山，收回了西沙國聖物，如今正開啟了多年來在仙界各處暗暗布局的「遁界」，長驅直入仙界。

  仙界大亂。

  也正是這天，當年帝都被污衊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督查司司長葉宴澈當年與四國舊部裡應外合，害童家子弟，夥同魔族，聯合深淵，將髒水全都潑在了帝都身上，引發仙族內亂。

  帝都，是無辜的。

  那日，裴璟在書房內的窗前站了一日，未發一言。

  之後，裴璟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四國舊部開啟了西沙國聖物，建立了一支極為強悍的軍隊，勢必要奪回仙界。

  仙族沒了帝都，各世家如同一盤散沙。

  有些世家膽小怕事閉門不出，有些世家任由四國舊部占領地域，不在意最後是誰謀得大權，更有些世家直接投身於四國舊部門下，為其效力。

  裴璟不以為然，仙族可以接受任何有志之士稱帝，但絕不可以是四國舊部。四國舊部內部本就勢力冗雜，若是被四國舊部重新奪權，未來仙界必將陷入再次割裂的內鬥當中。

  於是，他帶領錦川裴家遊說各方，聚集人馬，抵抗四國舊部。

  他甚至找到了失蹤的帝都太子。

  那時的南靈耀強撐著一口氣，就是在等著帝都真相大白的那天。如今帝都不再是仙族口中的罪人，他本不想再活於世，是裴璟一日接一日登門相勸，才讓南靈耀願意重回帝都。

  寶月就這樣看著裴璟用了百年的時間，助南靈耀降服四國舊部，重建帝都。

  在南靈耀登上仙帝之位的那晚上，待前來恭祝的眾仙退去，南靈耀只留了裴璟一人。

  他問裴璟有何想要的，他可以助他拿到。

  裴璟搖搖頭，卻說：「能和我講講你的二妹妹嗎？」

  南靈耀一怔，問他為何問起他那死去百年的二妹妹。

  他回答道：「曾有一面之緣，甚是好奇。」

  南靈耀雖奇怪，但經歷了百年合作，他也極為信任裴璟，他便與他談起了自己的妹妹。

  南靈耀自己心中也有念，百年裡他再無一親人能夠傾訴自己的回憶，如今真的說道起了他的小妹妹，自是滔滔不絕。從她兒時仙骨有損，身體孱弱，不得不遠離帝都，獨住江南，再到每次他與她見面時，她如何纏著他，哭著說想要回家，最後到她獨闖帝都，孤零零地死在了自己兒時的寢宮裡。

  就這樣，講了一晚上。

  南靈耀在回憶往事裡喝得酩酊大醉，被仙侍扶走。

  倒是裴璟一直認真地聽完了所有故事，臨走前還順走南靈耀的一幅畫。

  是南靈耀畫的寶月。

  他將畫放在了書房，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看看，眼眸沉沉，似乎想透過這幅畫，看到南靈耀記憶里那個鮮活的少女。

  不久之後，在那個四方小院裡，迸發的靈氣沖向天際，金龍化形，翻雲蔽日，神門開啟。

  裴璟竟然連破兩境，一步入神！

  這是何等恐怖的實力！

  神族那萬年不曾有動靜的神跡鼓終於響起，神界派琉安神女下界去迎這新神。

  當琉安神女見到裴璟的時候，裴璟已經成功凝聚了化神之力，只差一步便能化神。

  但也就在這最後一刻，裴璟突然逆轉力量，開啟陣法，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化神之力剝離出自己的血肉。琉安神女來不及阻止，震驚地看著裴璟將自己的化神之力消散，全部注入到那個陣法當中。

  雷霆大作，萬千紫雷聚集在那方小院的上空，這是違背天道的回溯之陣！

  天道懲罰，琉安神女無法插手，懲罰的雷劫落在裴璟身上。

  他現在既無仙力，也無神力，不可能活下來。

  琉安神女怎麼都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放棄成神，開啟違背天道的陣法。

  此刻瀕臨死亡的裴璟已經渾身浴血，傷口深見白骨，但清朗的臉上卻是化解了壓制在心頭百年負罪之意的輕鬆，他道：

  「我此生無愧父母，無愧裴家，無愧仙界，卻唯愧一人。」

  「我以為我那一劍能夠掩人耳目讓她假死，救下她。可我不知她自小身體虛弱，仙骨缺失，根本抗不下那劍。」

  「歸根到底，她還是死在我的手中。」

  「那我便用我這化神之力，還她一命。」

  此刻以虛無之體守在裴璟身邊的寶月，看著裴璟的身軀一點點消逝在眼前，早已近乎崩潰地哭喊著叫他。

  在他每夜每夜地看著她的畫像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不對勁。但她從未想到過，當初他對她的那劍，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更多的人傷害她，可他沒想到她最後還是死在了帝都。

  他一直以為是他那一劍殺了她，後來得知帝都本就無罪，害了無辜之人的負罪感糾纏了他百年，讓他日日飽受心結的磨難。

  她嘶聲大叫著，想要告訴他當年不是他殺的她，可是他卻聽不見。

  淚水浸透了她的指尖，她想碰到他、抱住他，卻始終抓不住他。

  在裴璟即將消失的那一刻，不知是他變為了虛無，還是寶月化作了實體，她抓住了他的手。

  寶月見他一點一點消逝，哭喊著道：「不要t！」

  裴璟驚訝地看到一個少女出現在面前，下一瞬就意識到什麼，眼中染上的笑意仿佛在說：看來，我成功了。

  聲音和身形終於一同消散，只留下最後兩句落入寶月耳中。

  「我終於見到你了。」

  「南寶月。」

  *

  前世之緣，終得完整。

  *

  今生的這一日。

  帝都帝祠上空，霞光破霧，彩雲齊聚，日月同輝，萬千靈獸似有所感應，俯首遙望帝都，眾仙族的目光都落在那處。

  在一聲高昂的鳳鳴當中，一隻金色鳳凰破雲而出，肆意展翅高飛，金色的鳳羽璀璨耀眼。

  金鳳所到之處流光溢彩，萬鳥追隨，整整十日都不曾散去。

  這是帝都唯一的金色鳳凰像。

  帝都二公主，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