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主
2024-09-14 16:21:09
作者: 杲杲出日
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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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九年五月廿八, 西征隴西郡的桓元,在得知洛陽光復的消息後,於營帳中摔杯暴怒, 命人掘姚昶墓, 鞭屍遂忿。
次日,桓元率軍回長安, 旋又北征, 兩t月之內,連取馮翊、北地、新平三郡, 每下一城,即屠城泄憤,以報此三郡隨姚昶陰襲長安之仇。
八月初六,桓元稱帝於長安,國號曰「楚」,年號始興。
在桓元瘋狂攻城略池的這幾個月里, 郗途連克濟陰、濮陽、東燕、任城四郡, 已然兵臨魯郡城下。
洛陽情勢穩定之後,女軍連取汲郡、枋頭二地,朱庠亦克河內郡。
至此,北府軍所到之處, 已東臨慕容氏所立之南燕, 北接拓跋部之領土。
在這種種捷報的作用下,當桓元自立的消息傳來時,北府軍將士不僅沒有因此產生壓力, 反因有機會取桓氏領土而振奮了一番。
謝墨已在江淮之間摩拳擦掌了幾個月, 為的便是趁桓元露出破綻之時,舉兵征伐, 盡收其土。
謝瑾與顧信雖然面上冷靜,可內心也無不對郗歸下一步的打算感到好奇,他們想知道,接下來,北府軍究竟要先從哪裡下手。
郗歸從容不迫地命台城起草詔書,斥責桓元叛國之舉,言明桓氏部屬如有棄暗投明、主動投奔北府軍者,可不以附逆論處。
詔書一封發往荊州,一封發往長安,一路公諸於眾,引發議論無數。
長安城內,醫者正在為桓元包紮傷口。
親信趙復看著那一個個染血的布條,心中很是不忍:「主公何必這麼拼?北府軍攻打陳留,用了快兩年的時間,您卻於兩個月內連取三郡,就連受傷都不曾停歇。您身為主帥,何必如此自苦呢?」
桓元身著袞服,端坐明堂,冕旒背後的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趙復才聽到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當然要快!郗歸有慢的資本,可我卻沒有。可恨姚昶那個賤人,竟硬生生將我從陝縣逼了回來,害我不能親征洛陽。如若不然,而今還有北府軍什麼事?」
「收復二京的功勞,原本都該是我的!傳國玉璽也該是我的!」
「郗歸當日被休,就該死在建康才對,如何竟能到了京口,成就如今這般氣候!」
「北府舊部,本已是明日黃花,憑什麼她一個女人,竟能重建北府軍,與我荊江二州的兵馬分庭抗禮?!」
桓元咬牙切齒地說道:「還有那李虎,不過只是郗歸身邊的一個侍衛,朱庠更是我桓氏的襄陽守將,可事到如今,他們竟一個個地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跟我搶這一份收復洛陽的功勞!」
「他們憑什麼?嗯?」桓元憤怒地拂袖,一舉掀翻那實木所制、鑲嵌白玉的精美桌案。
醫者惶恐地勸道:「陛下,當心傷口啊!」
桓元冷笑一聲,並未因傷處傳來的疼痛而變色,而是冷冰冰得問道:「說吧,建康又有什麼動靜了?」
趙復擦了把汗,覷著桓元的神色,回稟了那封詔書的內容。
桓元再度冷笑,喉嚨里發出桀桀的怪聲,襯得這高闊的宮殿無比陰森。
趙復向前膝行幾步,看到從桓元臂間滲出的殷紅鮮血,沉痛而急切地喚道:「主公!主公!!陛下!!!」
桓元扯了扯嘴角,重新坐了回去,面無表情地閉上了眼睛。
醫者接到趙復的示意,顫顫巍巍地繼續包紮傷口。
半晌,才滿頭大汗地提著藥箱告退。
桓元看著醫者倉惶的背影,不免嗤笑一聲。
「我桓氏軍中,如何能有這般膽小如鼠的東西?」
趙復擔憂地說道:「他是醫者,只要會治傷便可。倒是您,陛下,您如今是一國之君,可要保重身體才好啊!」
趙複本是桓元的伴讀,雖不大擅長行軍打仗,可卻對桓元別有一番敬愛之心。
他心中揣度著桓元的心思,故意說道:「您一定得好好的,可不能讓北府軍看了笑話啊!」
「呵,北府軍!」桓元緊緊握住了雙拳,「他北府軍憑什麼與我平起平坐?不過是郗歸近水樓台,與那王池沆瀣一氣、奪了權柄罷了!」
「可笑那些迂腐世家,當日對著父親,那般地不假辭色,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父親登基。可當那兩個女人打出什麼共和行政的幌子來時,他們便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懦弱蠢貨,活該他們在婦人手下出不了頭!」
趙復始終靜靜地站在階下,一言不發地聽著桓元發泄心中的不滿。
桓元念及那封詔書的內容,不由越想越怒:「她說我叛國,說跟著我的人都是附逆?荒唐!若我是叛國之人,那郗岑是什麼?她郗歸又是什麼?!」
桓元緊緊盯著趙復:「你說,我對她難道還不夠好嗎?她說要換建昌馬,我便換與了她!她說讓我打長安,我便打給她看!我早早地就對她發出了結盟的邀請,可她偏偏置之不理,要將我逼到如今這般地步!」
「那謝瑾有什麼好?竟挑唆地她與我決裂?你說啊!」
趙復無可奈何地答道:「陛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您又何必沉浸其中,平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過去?」桓元冷哼一聲,「永遠都不可能過去的。他謝瑾搶了我的女人,郗歸占了我的地位,怎麼能就這麼輕易過去?」
「我桓元走到今日,靠的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戰績,謝瑾與郗歸又有什麼?」
「她郗歸難道就想著憑著那什麼勞什子高坐建康、運籌帷幄的好名聲,便要奪走我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一切嗎?」
忽然,桓元於暴怒之中輕笑一聲,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慢條斯理地說道:「來人,擬詔!郗歸謝瑾,沆瀣一氣,謀害先帝,把持朝政,殺彼皇族,亂此江山,狼子野心,罪不容誅——」
他一字一頓地念完這一段話,笑著說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二人的陰險,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桓元!才是一心為國的板蕩誠臣!」
「自立又如何?我之所以自立,為的是——清君側!」
建康。
今年的八月,長江下游淫雨霏霏,終日籠罩著一層霧氣。
郗歸先後與親信、閣臣商議防治水患之事,直到醜末才歇下。
潺潺的雨聲沖刷著地面,擊打著窗扉,仿佛隔絕了人世間一切喧囂與污穢。
一聲驚雷驟起,宛如在郗歸耳邊炸響。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床帳,數著自己的心跳。
就在方才,郗歸夢到桓元瘋狂地衝到她跟前,直拉著她往暴雨里去。
起初,他還假意懷舊,虛偽地說道:「姑姑,從前沁芳閣內,你也是這樣與我一道聽雨的。」
到了後來,他溫和的假面被大雨衝掉,便露出了一副瘋狂的魔鬼面孔。
他說:「我的名聲不乾淨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姑姑,你既不願做我的皇后,那就與我一道下地獄吧!」
電閃雷鳴之下,桓元猙獰的面孔,成了郗歸這場夢境的最後註腳。
她閉上眼睛,於又一次的驚雷中想道:「這意味著什麼呢?桓元向來瘋狂,此番雖在長安稱帝,可卻根基不穩,委實不能說有多大勝算。他會甘心於這樣的結果嗎?如果不,他會怎麼做呢?」
郗歸在腦海中反覆回想著因戰況變動而生了變化的輿圖。
江左北伐,歷來有兩個弱點:一者為兵,一者為馬。
這些年來,郗歸靠著給將士們待遇和尊崇,終於讓從軍成為了北府軍治下最為光榮、最有盼頭的出路之一,北府軍再也不缺兵員,就連民兵訓練,也蔚然成風,根本不怵桓氏與胡人。
然而馬匹卻始終是江南的弱點。
縱然北府軍專門成立養殖戰馬的部門,也難以保證那些來自西南與代北的馬匹,能夠真正在江南的土地上繁衍下來。
北府軍必須打通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能夠獲取馬匹的通道。
拓跋部在北方的國土,一直綿延到了柔然以南。
如此廣袤的土地,北府軍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拿下。
更何況,柔然驍勇,不亞於五胡,縱是擊敗了拓跋部,也必將陷入與柔然的纏鬥之中。
可對於眼下的中原大地而言,休養生息比什麼都重要。
民力,還遠沒有達到足以遠征至此的地步。
那麼,要想獲得戰馬,就只能打通去西域的通道,抑或是,將巴蜀之地據為己有。
而這兩處,如今都在桓元手裡。
桓元的自立,徹底打消了郗歸的最後一絲顧慮。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既然桓元已經決意撕破臉,那麼,就準備為北府軍讓路吧。
謝墨已摩拳擦t掌了許久,不如便索性西去,將他在江淮之間的活動範圍,擴展到江夏、竟陵一帶,甚至是,拿下襄陽與荊州。
荊州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重要性,桓元一定不會輕易放棄,謝墨若僵持在此,恐怕會耗費許多時日。
郗歸在風雨聲中沉吟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若讓朱庠去荊州戰場,謝墨倒可以從北方西征,去打河東郡,以及陝縣、弘農和潼關。
對了,還有江州。
江州幅員遼闊,東臨海域,西至茶陵,北接大江,南至汝城。
既然桓元已經將重心放到了長安,自立為桓楚的皇帝,那麼,也是時候吐出江左的江州了。
太昌九年秋九月,朱庠率北府軍連克江夏、竟陵二郡,與桓楚逆軍戰於襄陽。
同月,遲眉率女軍圍平陽,謝墨帶兵攻陝縣。
何沖則返回江南,連取尋陽、豫章二郡,臨川、廬陵、安成諸郡見此情狀,紛紛易幟,背離桓氏。
戰事正酣之時,一則流言悄悄傳播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