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固

2024-09-14 16:20:56 作者: 杲杲出日

  鞏固

  在郗歸的授意下, 伴姊從杜仲的樹皮、樹葉與果實中,提取出了一種膠質,通過硫化等工藝進行加工, 成功做出了輪胎。

  在江左, 馬始終屬於稀罕物資。

  輾轉自代北、西南而來的馬匹,幾乎全都上了戰場, 縱使有例外, 也不會用於運送貨物。

  數十年來,江左陸路交通, 始終都靠牛、驢、騾甚至是人力來維持。

  然而千里運糧,總避不開陸路。

  牲畜的消耗與車輛的磨損,嚴重拖慢了運輸的速度,也增加了糧食的損耗。

  輪胎的出現,為那些鐵製、木製的糧車提供了絕佳的保護,使得隊伍不用再一次次因為車輪損壞而停下休整。

  請記住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河南多平原, 這一發明, 對要將糧草送至襄城、潁川一帶的將士們而言,其意義不亞於諸葛武侯當年在山路崎嶇的蜀地制出的木牛流馬。

  輪胎不像火藥那般必須保持神秘的色彩,它一經使用,便為伴姊帶來了盛名。

  許多人不肯相信, 這樣難得的奇物, 竟是出自一個流民女子之手。

  漸漸地,有消息自京口傳出,說北府軍之所以能有遠勝其他軍隊的銳利兵器, 也是因為伴姊研製出了灌鋼的緣故。

  這名聲越傳越盛, 使得伴姊的一顆心,漸漸由欣喜振奮而變得愧疚不安。

  她羞愧地對郗歸說道:「灌鋼與輪胎, 分明都是緣自女郎的指點,如今這般的誇讚,我實在是居之有愧。」

  郗歸微笑著說道:「我只是提出了幾個設想,若沒有你夜以繼日、成百上千次的實驗,根本不會有如今這般可以大量生產的灌鋼與輪胎。」

  她見伴姊仍有不安,接著說道:「沒有上峰的授意,京口是不會亂傳消息的,你就當我是千金買骨吧。」

  郗歸相信,這廣袤的土地之上,必然不乏聰慧之人,也定然會有不少對於器物營造、農學算學等感興趣的「偏財」。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在北府軍,即便出身低下,即便身為女子,即便不通政務不曉軍事,也能靠一技之長有所成就。

  「千金買骨?」自從當年開蒙之後,這些年,伴姊實驗之餘,常常手不釋卷,怕的就是聽不懂郗歸的囑託,被新來的聰慧之人搶占了在郗歸跟前的位置。

  因此,郗歸一說出這四個字,她便明白了其中意味,再不必如小時候那般,需要郗歸細細地掰開揉碎講給她聽了。

  對此,郗歸也十分欣慰。

  她摸了摸伴姊進入青春期後日漸豐盈的小圓臉:「我相信你的聰明才智,你也要有這個自信才好。若是真覺得不安,便多用你這顆聰明的小腦袋,做出更多的好東西來。好教大家知道,智慧原也不是由門第性別來決定的,我們江左,就是出了個不亞於公輸班的女博士!」

  伴姊靦腆地笑了。

  儘管她在營造署里,已經是說一不二的舍人,可在郗歸面前,卻總也忍不住露出孩子般的依賴。

  與郗歸相處的時刻太過溫馨,以至於她總忍不住想找出更多的話題來延續這時光。

  她問郗歸:「女郎,這兩個多月來,前線將士致力於防疫,並未急著攻城。如今藥材、糧草的運輸已經不成問題,需要多做出一些火藥、用於攻破潁川和襄城嗎?」

  郗歸想到兩個多月前集會商議的結果,緩緩搖了搖頭。

  「不,我們不急著攻城。六月到了,江南、淮南的早稻,還有北方各地的冬小麥都該成熟了。糧草已然不成問題,接下來,我們有的是時間耗。」

  四月時,北府軍集合各路消息,對北方各郡的疫情和各個勢力之間的戰況進行分析研判,最終做出了轉攻為守、t以靜制動的決策。

  幾路大軍在拿下目前所有能夠拿下的縣鄉之後,並未急著攻打諸如潁川、襄城這樣重兵嚴守的城市,而是開始做分田、播種、防疫等鞏固成果的工作。

  到如今,大多數地方的民眾都已對北府軍順服不已,今夏的農時也並未耽誤,無論是百姓還是將士們,都不必擔心飽腹了。

  等到潁川、襄城外新麥成熟、飯香陣陣時,城內怕也支持不了幾天了。

  郗歸知道伴姊著急,不過,她並不想在這時候冒進。

  「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這是偉人留下的箴言。

  生產是物質保障,紀律則是鐵的原則和保證。

  越是到了最後攻關的時候,便越是要加強自身的建設,免得功虧一簣、覆水難收。

  北方諸地的民心,郗歸勢在必得。

  相比之下,一城一池暫時的歸屬,倒沒有那麼重要。

  她不是桓元,不用急著靠北伐的戰績,來與北府軍分庭抗禮。

  想到這裡,郗歸與伴姊急切的目光對視,安撫地說道:「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到達了中原。至於什麼時候更進一步,那就要看桓氏什麼時候先動了。」

  「桓氏?」軍事一途,實在並非伴姊的專長,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眯著眼睛看向輿圖。

  「是的,桓氏。」

  在北府軍運糧車隊因輪胎而如虎添翼的這兩個多月里,桓元親自率領軍隊,攻破上洛郡,直奔長安而去。

  據說苻石之子苻泓尚在長安,可京兆已然被羌人姚昶所建的後秦占領,一旦桓元抵達長安城外,這三方人馬,便要碰到一起了。

  當年桓陽北伐,駐軍灞上,可三輔之地豪傑大族卻並未前去相迎。

  永嘉亂後,諸胡紛紛,能夠在北方繼續紮根立足的漢人豪族,無不是眼光毒辣、心思縝密之輩,他們要為家族未來考量,絕不會像普通民眾那般,輕易被田地打動。

  也正因此,桓元若想得到長安,不僅需要戰勝姚秦與苻秦,更需拉攏這些漢人大族。

  從某種程度上講,後者甚至要比前者要難對付得多。

  桓元心心念念想要拿到傳國玉璽,卻沒想到苻泓竟會甘心將此物拱手讓人,獻給江左。

  眼看玉璽落入郗歸之手,他便更加瘋狂地想要收復長安——趕在北府軍進入洛陽前收復長安。

  他以為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郗歸知道,事情並不會這樣容易。

  她不是沒有勸過桓元,可桓元並不相信,只以為她忌憚自己會搶了北府軍的頭功。

  既然如此,郗歸勸過幾次之後,便也歇了心思。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桓元非要冒進,那就儘管去吸引胡人的注意力好了。

  反正北府軍已經在收到國書之後,派人潛入長安。

  她只要保證苻泓的安全、不讓奉上玉璽之人寒心即可,至於長安,且先看桓元與姚昶戰況如何吧。

  對於這些,郗歸併未展開細說,她只是笑著看向伴姊眯著的眼睛,開口勸道:「好孩子,用功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體。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些模糊了?營造署的玻璃研發得怎麼樣了?實在不行,先教人打磨水晶,做出幾副鏡片來試試。你這樣成日裡眯著眼,實在是不方便。」

  伴姊笑得眼睛彎作一對月牙:「女郎放心,我都記著呢。您說過,這鏡片不僅能矯正視力,還能用來勘察遠處的的敵情。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一定忘不了。我們正在試驗,要不了多久,將士們就能用上望遠鏡了。」

  「你呀。」郗歸見她一心想著望遠鏡,並不在意自己的眼鏡,不由嘆了口氣,點了點她的額頭,故意嚇唬道,「要留意身體才好,回頭要是瞎了眼睛,看你還怎麼研究新東西?」

  七月,江淮之間飄滿了稻花的香氣。

  謝墨持久的努力並未白費,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從前江淮間大片的荒土,都種上了青翠欲滴的水稻。

  百姓們終於能在這片土地安居樂業,再也不用擔心胡族的侵擾與劫掠。

  謝墨行走在天邊,聞著醉人的稻花香氣,心中升起了一種難言的感受。

  對他而言,這一年多的日子實在太過特別,既不同於從前在家中的錦衣玉食,也不同於前些年的戎馬生涯,而是一種溫和、柔軟、而又十分堅韌的生活。

  戰場上的搏殺固然充滿了蓬勃的活力,可田野之間,卻也孕育著另一種古老而不屈的生命力。

  這是千百年來,漢人與遊牧民族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曾經在錦衣玉食中遺忘了的真正家園。

  謝墨終於明白郗歸想讓他看到怎樣的根基、怎樣的力量,這讓他生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他知道,正是自己這一年多來的付出,才成就了如今這番和樂的田園圖卷。

  他想:「我會牢記這種感受,會為了這些百姓、這些田地而戰。」

  太昌八年九月,桓元終於和姚昶在長安城外打了起來,苻秦反倒因城牆與護城河的緣故,暫時靠著存糧龜縮城中,沒有受到太多戰亂的波及。

  就在諸胡的目光被長安戰事所吸引的時候,襄城、潁川二郡之外,將士們用新收穫曬乾的春小麥,製成美味的飯食,日日支著大鍋,擺給城牆上的守軍看。

  距離二郡被圍,已過去了整整一年。

  太昌六年,苻石舉兵南征之時,雖在二郡儲存了不少糧草,可對這樣的大城而言,糧米的消耗是個極大的數目,坐吃山空,終究不是辦法。

  城中已然挨了幾個月的餓,如今日日被飯香熏著,如何還能堅持得下去?

  有關投降的議論,很快就悄聲蔓延了開來。

  二郡守將惱羞成怒,不約而同地接連斬殺了好幾批人。

  可飽腹求生乃是人之天性,如何能輕易被抑制住?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斬首並未制止城中的頹喪,反倒增加了軍中將士和平民百姓的反抗之意。

  滔滔的民憤洶湧著,正醞釀著一股巨大的洪流。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