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道

2024-09-14 16:19:59 作者: 杲杲出日

  改道

  「將軍稍安勿躁。」馮強見何沖如此動怒, 自己反倒冷靜了幾分,「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拖住咱們的腳步, 好教北秦軍隊能夠順利攻克壽春, 既然如此,咱們就萬萬不能讓他們得逞啊!」

  何沖展開輿圖, 看了又看, 終於下定決心:「事到如今,咱們只能改道了。」

  

  「改道?」馮強略有些遲疑地問道, 「可這路線是女郎一早就定好的,兄弟部隊也都知道的啊。」

  「我知道。」何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態度很是堅決,「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必須改道, 以免誤了禦敵大局。」

  他們這四萬人, 原本是自京口沿江而上,而後棄船改走陸路,以期更快趕至壽春。

  可四萬人的隊伍,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 以至於他們無論走到哪裡, 都會無可避免地吸引那些與鮮卑人勾結的流匪,就這麼硬生生地被絆了一路,攔了一路。

  何沖知道,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對戰之方, 原本就在於隨機應變。

  形勢既起了變化,他便不能再一昧守著先前的計劃, 不管不顧地往前沖。

  女郎說過,似此這般不顧實際只講「忠心」的做法,其實是種不願思考不願負責的虛假忠心。

  而他身為將領,理應真負正擔起一個統帥的責任,為將士們負責,為女郎盡忠。

  何沖沉吟著,閉了閉疲憊的眼睛,心中拿定了主意:「這些流匪一路尾隨,我擔心先前的消息根本沒有送到女郎手上,以至於這些人竟絲毫不見收斂。你且親自挑二十個人,帶著那個鮮卑雜種,今晚悄悄離隊,朝著東南方向,直奔大江而去。待到渡口後,租一條商船,喬裝成商人模樣,一路沿江而下,務必儘快將援軍受阻的消息送至京口,請女郎t儘快發令,另遣北府軍自淮水支援。」

  「那大部隊呢?」馮強面容苦澀地問道。

  此次對戰北秦,北府軍所能調動的,不過區區十二萬將士,而此處的四萬人,便占了三成之數。

  這四萬將士,無一不是懷著必死之心矢志報國,難道竟要被這層出不窮的宵小,硬生生困在揚州地界嗎?

  而他自己,難道也要在大戰還未真正開始的時候,就退回京口去嗎?

  何沖聽著這話,眼前不覺冒出了熱氣,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攥緊拳頭說道:「大部隊會改道西南,直奔合肥而去,然後經水路入肥水,沿水道支援壽春。」

  「我們明明已經快到洛澗了!」馮強粗啞的聲音,幾乎要帶上哭腔。

  只要過了洛澗,距離壽春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可離洛澗越近,流匪的攻勢便越猛烈。」何沖嘆了口氣,臉色很是沉重,「你看他們的馬匹和武器,哪裡像是尋常匪徒用得起的東西。有這樣的勢力從中作梗,又是敵暗我明的形勢。只怕咱們就算再走半月,也到不了洛澗,只能白白折損人手。」

  馮強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如此形勢之下,改道已是一個難得的好辦法。

  可他思來想去,內心卻仍有擔憂:「這樣多的人,縱是走水路,只怕也太過引人注目。」

  「無妨。」對此,何衝倒是已有對策,「我們今夜一路疾行,先甩開追兵,再趁著這些人還未反應過來,以桓氏的名義購船,並插上桓氏的旗幟,瞅著這些人還未來得及跟主子匯報的時機,一鼓作氣地往肥水趕。」

  「桓氏的名頭,會有用嗎?」出發之時,郗歸給了他們桓氏並郗氏商號的旗幟與名帖,馮強本不知有何用處,沒想到卻在此處派上了用場。

  「有沒有用,看看就知道了。」何沖冷笑一聲,「我看這些人就是慣的!這幾年,咱們徐州跟三吳,一粒米的稅糧都沒少交,白白地養活起這麼大一支軍隊,幫著朝廷平了孫志的叛亂,守著江北的國門,還要提防東邊的海盜。這一年年地下來,連朝廷一貫錢都未花過,更不曾行過什麼燒殺搶掠之事,可謂對江左忠心耿耿。」

  「可他們是怎麼做的呢?」何沖越說越氣,「竟然勾結外賊,在老子趕去御胡的路上攔截?」

  「這——」馮強聽不下去了,「咱們對江左,也不能就說是忠心耿耿吧?反正我是只認女郎,不認那勞什子司馬氏皇帝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犟這個嘴?」何沖沒好氣地瞪了馮強一眼,「反正我們北府軍是無愧於社稷、無愧於江左的。」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結果呢?就因為咱們嚴守紀律,秋毫無犯,這幫混蛋竟以為咱們軟弱可欺似的,這麼一路打一路攔,就沒個停歇的時候。若是桓元那個瘋子在這裡,你看他們敢不敢打?」

  馮強不服氣地說道:「桓南郡行事陰狠,手段毒辣,可止小兒夜啼。他為了收攏兵權,置江州受災民眾於不顧。這樣的人,如何能與女郎相提並論?」

  「可他這麼狠,別人反倒不敢欺他了。」何沖冷哼一聲,「那些人害怕桓元的報復,殊不知咱們女郎也是有氣性的人。等打走了那些北秦人,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要怎麼跪著求饒!」

  說到這,馮強也很是同仇敵愾:「他們不過就是瞧不起咱們女郎是個女人,等著瞧吧,老子這次但凡能活著回去,這些暗地裡使絆子的陰險小人,我替女郎有一個殺一個!」

  何沖重重拍了把馮強的肩膀:「好小子,擱誰跟前老子老子的呢!快去傳令,所有人向西南方向急行軍。等走個小半個時辰,脫開了原定路線,避開那些流匪的埋伏圈後,你再帶著那個狗雜種離隊。切記藏好灌鋼武器,別驚動了那些雜碎。」

  「放心吧。」

  馮強領命而去。

  四萬大軍一道疾行,土石鋪就的路面上,轉瞬就揚起了滾滾的沙塵。

  受命襲擾的流匪見此情狀,一時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個頭目拍了把腦袋:「這北府軍,總不至於未戰先逃了吧?不應該啊!不是說北府軍最是驍勇善戰嗎?」

  這廂正琢磨著,冷不丁湊上來一個親信:「大哥,咱們要追上去嗎?還是直接朝著跟那邊說定的下一個點趕?」

  頭目眼瞅著親信指了指東邊的方向,立馬將那隻乾瘦的手打了下來:「不想活了是不是?什麼那邊?哪裡有什麼那邊?這些全是我自個兒的主意,跟誰都沒有關係,你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親信灰頭土臉地答道,「我就是不明白您是為了什麼。好好地在山上過日子不行嗎?非得下來攪這趟渾水?」

  「什麼叫蹚渾水?」頭目站起來狠狠跺了跺腳,「你以為現在這個時候,咱們還有什麼袖手旁觀的餘地嗎?北府軍先後在徐州、三吳剿匪,掃蕩得這兩個地方根本沒有咱們這種人存活的餘地。不像揚州,太原王氏雖然貪財,但好歹也要留著咱們,好顯顯他們剿匪的本事。既然如此,咱們也免不了投桃報李,幫他們一個小忙,免得北府軍氣焰越來越盛,反倒抄了咱們的老窩。」

  「可若是惹惱了高平郗氏——」親信有些擔心。

  「你慫什麼?」頭目瞥他一眼,「整個揚州境內,流匪何止千萬?咱們這些人,不過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的平民罷了。北府軍若真要算帳,咱們就一味地賣慘,咬死了說自己只是無辜百姓,他們重名聲,不會就這麼『濫殺無辜』的。」

  親信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高!大哥,實在是高啊!」

  這廂商議的工夫,何沖已率軍走了不少路程,黑漆漆的夜色里,馮強帶著二十人,綁著那個鮮卑細作,悄無聲息地拐到了東南方向。

  京口,郗歸看著輿圖,沉聲問道:「何沖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南燭一臉凝重地說道。

  她去年原已授官外放,只是此次大戰非比尋常,無數的消息爭先恐後地涌到郗歸案前,為免手下人有所錯漏,郗歸急召了一批舊人回來,成立了禦敵專班。

  郗歸聽了南燭的話,難免嘆了口氣:「他帶了那麼多信鴿走,可自從到了揚州地界,便杳無音信,只怕是受了埋伏啊。」

  南燭輕聲寬慰:「何沖這一路人的去向,關乎禦敵大業的成敗。大敵當前,江左上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揚州畢竟還是江左地界,太原王氏不至於不長眼到這樣的地步。更何況,宮中還有皇后呢。」

  她雖這麼說著,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很是清楚這些說辭的無力。

  對此,郗歸同樣心知肚明:「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轉身回到案前,心中已是有了新的主意:「再出兵一萬,經中瀆水趕赴北境,速速讓謝墨脫身出來。讓李虎在徐州北境禦敵,謝墨帶一萬五千人,經淮水西渡,去支援壽春!」

  「女郎!」南燭擡高了聲音,「如此一來,京口和三吳,可就只剩下兩萬人了啊!這太過冒險了,萬一,萬一有什麼意外——」

  郗歸併未因此而改變主意:「當日北府軍建軍之時,不過也只有萬餘人手,如今將士們個個練就了一身好本領,禦敵的經驗也遠勝從前,難道還會比不過當年嗎?」

  她看了眼南燭臉上的憂色,轉而面向窗外高懸的明月,感慨而自豪地說道:「不必擔心,南燭。北府軍已經不是太昌三年那副模樣了。我們在徐州和三吳建立了牢固的群眾基礎,你恐怕沒有注意吧,如今這個時節,水稻已然抽穗揚花,灌漿成熟,要不了多久,田間就會收穫一斗斗的稻米,這些都是百姓們來年的希望。農人們會誓死守衛他們的田地,正如我們會用盡全力堅守我們的國土。所有這些百姓,都會與我們站在一起,保衛我們共同的家園。我們,絕非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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