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2024-09-14 16:19:29 作者: 杲杲出日

  出路

  「不錯。」郗歸輕輕頷首, 既沒有隱瞞什麼,也並未因此而面露得色。

  但這並不妨礙司馬恆因此而大受打擊。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解地問道,語氣中浸滿了不甘, 「他明明是你的兄長, 為什麼竟會心甘情願地聽從你的吩咐?宋和那樣桀驁不馴、野心勃勃的人,為什麼竟也會聽你的指揮?從前在荊州時, 你不過是個終日裡待在沁芳閣玩耍的小姑娘罷了;就連在烏衣巷時, 也不過是個平庸的婦人。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竟然可以掌控北府、掌握徐州?」

  司馬恆的語氣並不算好,可郗歸卻並未因此動怒。

  她只是微微側頭, 不急不緩地看著司馬恆說道:「只要下定決心去做,那麼,哪怕有千難萬險,也總能找到辦法去克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既然有利益,就可以利用它去團結一部分人, 分化一部分人, 從而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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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人元好問論詩,曾云:「鴛鴦繡出憑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1

  錦繡雖好,可個中三昧, 卻是繡工們安身立命的本事, 不可輕易傳與旁人,只能自行琢磨領會。

  然而郗歸從不刻意隱瞞自己那所謂「法寶」,她巴不得能有更多的人與她同心同德, 一道追尋那個最大的善。

  遺憾的是, 旁人往往並不相信這一點。

  他們不相信大道至簡,只以為其中必然會帶著極多的利益糾纏與陰謀算計。

  想到這裡, 郗歸有些自嘲地笑了,儘管如此,可百姓與將士們的笑顏依舊讓她感到開心,她依然願意去為之努力,為之奮鬥。

  她對著司馬恆回顧道:「我幫助北府軍的將士實現個人價值,我給宋和一展抱負的機會,我讓吳郡的世族有機會躋身官場,我幫郗途重振高平郗氏的門楣,我為那些貧苦的百姓分得田地。我許給了所有這些人切切實實的利益,努力和他們達成一個個共贏的新局面,那麼,我當然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

  郗歸在心中想道:「儘管未來還會有種種的不順利,眼下也還有重重的困難要克服,可我終究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步。北府軍的t體量越來越大,這種種私心與利益的糾纏,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我不該抱怨,也不該覺得為難,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

  「共贏?」司馬恆擰眉問道,「你總能和那些人達成共贏的局面嗎?一旦你要與他們分享利益,那麼留給自己的就會變少;若是給甲給得多了,乙獲得的又會變少。怎麼可能會一直共贏?」

  郗歸聽了這話,不由展顏而笑。

  她想起了那個極有名的譬喻,將之改頭換面地講給司馬恆聽:「譬如我有十枚銅錢,那麼,哪怕我分與你九枚,也不夠你做什麼;可我若有萬枚銅錢,那隻消分與你十分之一,便是一貫之數,遠比十枚錢的九成要多得多。」

  司馬恆雖覺得有理,卻還是嘴硬地駁道:「一貫錢也做不來什麼。」

  郗歸早已識破了這位公主的口是心非,她慨嘆著說道:「資源越是匱乏,人與人之間的爭奪就越是強烈。這源自人求生的本能,無法輕易奈何。可我若能獲取更多的資源,更多上升的空間,就可以把它們層層分撥下去,以求達到一個讓儘可能多的人能夠寬裕生活的狀態。富足能夠使人平和,希望同樣可以。我之所以能與這許多的人達成共贏,就是因為我們共同懷揣著這樣的希望,在一道努力發掘更多的資源。」

  司馬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你我之間呢?你我二人,可能做到雙贏?」

  「那就看你能給我什麼,而我又能夠給你什麼了。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你我二人之間的合作,實在不必牽扯到宋和。」郗歸側身看向司馬恆的眼睛,「公主,你真的覺得宋和會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嗎?」

  「可我又有什麼選擇?」司馬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為公主,可手上卻根本沒有任何真正的權力。我不像你,有一個會把兵符都留給你的好兄長,和一個心甘情願聽你指揮的親哥哥。我只有一個公主的名頭,若想真正擁有權力,若想過上好日子,我就必須獲得一個足夠高的新身份。既然如此,除了婚姻之外,我還能有什麼好辦法呢?」

  「不,你有的。」郗歸溫和地注視著司馬恆,「或許你可以靠你自己,靠你自己本身的能力。」

  郗歸想到了郗如,想到了喜鵲,想到了潘可,還有她此次動身前,北府軍的校場之外,正不分晝夜地火熱進行著的女軍初次招募。

  一個鮮妍的笑容浮上她的臉頰:「你可以去京口看看。在那裡,我們即將成立一支女軍。消息傳出後的第一天,便有無數女子爭先恐後地前來投軍,想要通過自己的力量,來博取一個更好的未來。論本事,她們中的很多人並不輸給男兒,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未來,這些女子將會靠著自己的本事,擁有更高的地位,過上更好的生活,成為萬千女子奮鬥的榜樣,成為女子之中的英豪。」

  「女軍?」司馬恆嗤笑一聲,並未答應,「我的確有本事殺死幾個亂軍,可那並不代表我願意去過那種在沙場上東奔西跑、疲於奔命、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驕傲地說道,眉眼間滿是自豪:「我生來便是公主,而非一個要靠著軍功等待升遷的粗莽武夫。「

  「武夫又如何?」郗歸沉聲問道,「你瞧不起這些人,可還不是要依靠他們來保衛你的安全,護衛你的國家?」

  「再說了——」說到這裡,郗歸冷笑一聲,看向司馬恆,「你知曉前天夜裡的動亂是如何發生的嗎?」

  動亂的餘波還未完全平靜下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尚未完全查清。

  截至目前,劉石的異動與那些有關薛林的證詞,還都統統只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的機密,司馬恆並不知曉。

  直到此刻,她才因郗歸突如其來的發問而覺出些不對。

  她銳利的眼光,直直地逼視郗歸:「你這是什麼意思?」

  「呵。」郗歸嗤笑一聲,冷冷說道,「若非你瞧不起武夫,若非你沒有管好手下的護衛,何至於堂堂公主府的護衛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細作?那薛林因著你的緣故,得以守在府衙之外伺機而動,劫殺我北府軍的使者,盜走宋和寄與高權的信件,又夥同朱家二郎挾持朱大郎,發動朱氏私兵參與到攻打府衙的叛亂中去?」

  「你說什麼?」司馬恆震驚地反問,「無憑無據地,你憑什麼這樣信口開河?」

  「我自然不會污衊你。」郗歸毫不避讓地與司馬恆對視,「你府中的護衛,朱氏塢堡中的僕役,還有當夜曾見過薛林的朱杭:不止一人可以證明,薛林在劉石走後藉故離開,後來又返回朱氏塢堡,面見朱家二郎。」

  「怎會如此?」司馬恆面上依舊毫不讓步,可心中卻方寸大亂。

  她努力在腦中回憶著那個名叫薛林的護衛,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薛林不該反叛——公主府的護衛個個不愁吃穿,拿著遠高於尋常人的俸給,司馬恆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優待他們!

  她冷冷地駁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前天夜裡,動亂發生之後,無數護衛加入了擊殺亂軍的行列,既然他們都能夠盡忠職守,那薛林為什麼不行?誰知道他收了那些吳人多少好處?此等見利忘義之人,自己在財帛之前生了異心,又如何能賴到我的頭上?」

  郗歸併未反駁什麼,她只是平靜地問道:「你對這薛林有印象嗎?」

  司馬恆答不上來:「左不過就是個小人罷了。」

  郗歸審視地看向司馬恆:「那是一個身型矮小,面容黝黑的吳人。」

  「是他?」司馬恆仿佛有幾分印象,她皺眉說道,「此人形貌醜陋,又不善言辭,實在不知是如何被選入的。」

  郗歸冷笑道:「那你又可曾想過?此人的外貌言語是如此地不占優勢,可卻依然能夠入選,這是不是代表著,他確實有著遠超旁人的本事,所以才能讓人忽略其他劣勢,將之納入皇室護衛?」

  「劉石是北府軍中數一數人的好漢,所以才能承擔送信的任務,可卻死在了薛林手下。就是這樣讓你瞧不上眼的小人與武夫,最終引發了連你都無法收拾的禍亂,事已至此,你還依舊瞧不起他嗎?」郗歸眼中頗有幾分嘲意,「公主,你可曾想過,極有可能正是你的忽視、你的瞧不起,才讓薛林日復一日都無法看到未來的希望,以至於行差步錯、才投了吳人?」

  「不見希望又如何?這算什么正當理由?」司馬恆被郗歸的眼神刺痛,她並非懷疑這推測本身,只是依舊對薛林的行為嗤之以鼻,「他若覺得無望,便該自己去找希望。毛遂尚能自薦,他若自認為懷才不遇,便該想方設法去找出路才是。我手下護衛,足足有兩百之多,怎麼可能一一了解?薛林為什麼一定要等著我去發現他、賞識他、重用他?他難道不該先為自己負責嗎?」

  「所以他去自己找出路了呀。」郗歸緩緩搖了搖頭,「這世上之路,原就不止一條,有的縱橫交錯,有的背道而馳。他在你這裡不痛快,便去投了朱家二郎那個『明主』。這原與我沒有關係,可卻造成了我北府軍從未有過的慘烈傷亡。公主,你說,我又該怪誰呢?」

  司馬恆依舊覺得薛林是個既不磊落也缺乏勇氣的無能之人,可當她面對郗歸帶著疲色的眼神時,卻終究覺得理虧,是以不再反駁什麼,只在心裡罵了薛林好幾句,又低聲對著郗歸嘟噥道:「反正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去幫你帶領女兵征戰沙場的。」

  「當然。你若不願意,誰也不能勉強你。」郗歸緩緩點了點頭,「可是公主,你要明白一件事:權力這個東西,從來都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我當然可以尊敬你,將你像個祥瑞一般地擺在那裡,讓大伙兒為你奉上一些虛名和讚美。可一旦如此,你的生活便不會與從前發生太大的變化,你永遠不可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真實的權力。公主,這條通往權力的道路,從來都並不好走,你沒有辦法同時擁有輕鬆和權力,我也同樣如此。人生在世,所有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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