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主
2024-09-14 16:15:54
作者: 杲杲出日
尚主
也許是為了打消郗歸的顧慮,郗岑在信中說,北秦屢屢叩關,軍旅之人,本就應該奮戰沙場、報效國家。郗歸如果將這支軍隊交給謝瑾,一則謝瑾有兵可用,二則兵將們可以一展抱負,三則可以為郗歸的未來尋個保障,是於多方有利的事,讓她不要有心理負擔。
「可是——」郗歸抿了抿唇,「不論有意無意,謝瑾究竟與阿兄的死脫不了干係,我怎能將阿兄留下的東西送給他,平白為謝家添上一臂之力呢?」
「但要是不給謝瑾,這支私兵又要怎麼處置?交給郗途嗎?那和直接給謝瑾有什麼區別?」
郗歸正在苦思冥想,冷不丁聽到婢女一面拍門,一面興奮地喊她:「女郎,女郎,你快出來,看我找到了什麼?」
郗歸合上箱子,起身開門。
婢女南星見門打開,連忙將懷中的錦盒捧到郗歸面前,欣喜地說道:「女郎快看,是郎君給您的東西!」
「二兄?」
「不是!」南星一副激動的模樣,臉頰紅撲撲地說道,「是王家七郎啊!我和南燭方才在核對前些日子從烏衣巷拉回來的東西,結果發現多了一個錦盒。這東西不是我們的,一定是七郎特意放進去的!女郎快打開看看!」
郗歸有些不耐,但還是在南星的催促聲中打開錦盒,看到了裡面放置著的一副書帖。
她徐徐展開,只見上面寫道:「奉對積年,可以為盡日之歡。常苦不盡觸額之暢。方欲與姊極當年之疋,以之偕老,豈謂乖別至此?諸懷悵塞實深,當復何由日夕見姊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惟當絕氣耳。」1
是王貽之的字跡,他說,你我二人成婚多年,朝夕相對,情意相投,恨不能時刻相守。我滿心滿意,想要與阿姊白頭偕老,誰知竟到了眼下這樣不能相見的地步?我心中鬱郁,無可排遣,不知何時才能再與阿姊相見?一想到這裡,我便悲咽梗塞,無可奈何,恨不能一死了之。
郗歸心中冷笑:「若真恨不得一死了之,怎麼不以死相逼,保全婚姻?反倒輕易就寫了和離書,然後躲得不見蹤影?」
她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
無論如何,只要王貽之抱著破鏡重圓的決心,自然會鬧得王家家宅不寧,也算是他們的報應。
至於她自己,王家原本也不是什麼好去處,既然他們狠心無情,那她何必拿著這麼貴重的兵符和人馬,去換一段糟心的婚姻?
畢竟,如果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郗歸實在不願意把阿兄留下的勢力拱手讓人。
至於那些兵將以後的去處,她還要好好考慮考慮。
「雪停了嗎?」郗歸看向窗外。
「停了有一刻鐘了。」南星見自己女郎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樣高興,便立刻收了興奮的神色,乖巧地回答道。
「收拾一下去東府吧,時辰差不多了,伯父他們應該已經祭完祖了。我們先過去,在園子裡逛一會。」
郗府面積很大,景致也不俗。
府內有連綿的竹林,層疊的假山,一泓又一泓清透的湖水。
郗歸最愛的,是東府的一片梅林。
那片梅林前的空地,是個打雪仗的好去處。
小時候,每逢大雪,她與婢女們便興奮地在此玩鬧。
後來年歲漸長,主僕間不像小時候那般不拘禮數,但郗歸還是喜歡下雪後去梅林散步。
無他,只因為大雪紛飛之後,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顯得格外寥闊和清靜,有一種令人沉醉其中的清冷孤寂之感。
郗岑曾因此打趣她:「平日裡比誰都愛鬧,這時候做什麼清冷佳人的姿態?」
「可是阿兄不在的話,阿回才不想與旁人笑鬧呢。」
郗歸這樣想著,不免又淚凝於睫,只覺得眼前的梅林比以往任何一個冬天都更沉寂,也更令人感到孤冷。
她走近了幾步,意外地發覺林中有人。
郗歸本欲折返,卻在轉身時聽到了王貽之的名字。
她不由靠近了一些,側耳細聽。
是伯父郗聲的聲音。
只聽他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琅琊王氏欺人太甚!我兒嘉賓還在的時候,王貽之兄弟對我殷勤備至,如今竟敢如此慢待我家。豎子!豎子!」
有人從旁勸解道:「公與王氏兄弟乃是舅甥之親,本不至於如此,想必是有人從中作梗。」
郗聲聽了這話,更加氣憤地高聲罵道:「還不是謝瑾!他謝家在朝堂上翻雲覆雨也就罷了,憑什麼插手我郗王兩家的婚事,竟然挑唆王貽之休了我那侄女,與慶陽公主成婚。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郗聲還在痛罵,郗歸卻在一瞬間如墜冰窟。
與慶陽公主成婚?王貽之要尚主?
是謝瑾讓王家這麼做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害她?
他明明年復一年地通過阿兄之手送來鳳凰單叢給自己,現在卻為何要親自動手拆毀自己的婚姻?
他是要對阿兄的親人趕盡殺絕?抑或是別的原因?他還有沒有後招,會不會再接著對自己和伯父出手?
恍惚之際,郗歸聽到之前勸解的那人再次開口,讓郗聲消一消氣,卻並沒有反駁王貽之尚主之事。
於是,郗歸明白了,王貽之確實要與慶陽公主成親。
尚主這樣的大事,王貽之自己的意願並不重要。
他便是再不願意,郗珮和族老也決不會允許他拖延推諉。
可惡,郗歸才剛剛為王貽之的書帖高興了幾分,以為能給王家添堵,不想這麼快就迎來了失望。
「廢物!」
她一邊轉身走出梅林,一邊氣沖沖地罵了一句。
對於王貽之如此之快的放棄,郗歸竟然並不覺得十分驚訝。
畢竟她早就知道王貽之懦弱無能,只能因人成事,若是尋常女子,他還能一直推拒,可若是尚主這樣的大事,王家上上下下是不會由著他的。
郗歸咬了咬唇,自己可不能再做這樣的廢物。
世家兒女的嬌貴生活雖然舒服,卻是要以自由為代價的,她已經選錯了一次,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把決定命運的權柄交到別人手上。
至於謝瑾,郗歸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去揣度他這樣做的原因。
一別經年,謝瑾如今已是朝堂上風頭無兩的侍中了。
他的行為,自然是出自政治上的考量。
「不會有別的原因,不要做可笑的猜測。」郗歸這樣告訴自己,「我得提醒伯父,提防t謝瑾為了打壓桓氏勢力,對我家步步追擊,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