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2024-09-14 16:10:45 作者: 花上

  第 1 章

  紹國十九年,六月初六,晨光熹微。

  雲府後院朱紅色的大門緩緩開啟,入院伊始,便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飛檐斗拱精巧別致。

  一行人肅穆而行,心有激動,卻無人出聲。

  

  為首前行的老祖宗薛氏,手握鳩杖,身著一件寶藍色的綾羅襦裙,其上用金銀絲線繡著雅致的牡丹花紋,腰封邊緣墜著串串玉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的髮髻梳得整整齊齊,上面插著幾支鑲嵌著寶石的金簪。如今雖已年過八旬,卻依舊盡顯大家風範。

  「素青。」老祖宗稍微頓了一下步子,緩緩叫了一聲。

  緊跟他一側身穿交領藍袍的中年男子急忙應道:「祖母。」

  老祖宗停下腳步,問道:「今年開窯比去年早多長時間?」

  雲素青隨著她的步子停下,輕聲回道:「回祖母,今年開窯時間比去年早了半刻鐘。」

  「半刻鐘。」老祖宗喃喃一聲,笑起來臉上的褶皺如溝壑縱橫。

  雲素青也笑道:「今日是個黃道吉日,相信今年的瓷器會比去年還要好。」

  老祖宗頷首,望著東邊萬丈霞光,微微眯了下眼睛,緩緩說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只見我們晚府上空彩光籠罩,有一隻偌大的金鳳凰盤旋飛行,那隻金鳳凰日升而來,日落而歸,在我們晚府上空飛行了整整一十七天。素青,你說,這是不是祥瑞之兆?」

  雲素青面上盡顯驚喜,急忙回道:「祖母德高望重,所夢之物定然是祥瑞。」

  老祖宗收回視線,慈祥一笑:「回想昨日之夢,直到現在我都難挨激動心情,金鳳凰尋到我們雲家,定有深深寓意,今年是個祥和之年,希望我們雲家真的能出一隻金鳳凰。」

  老祖宗這便說著,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擡高了一些嗓音問道:「初念那丫頭到了沒有?」

  她話音落,一名粉衣少女從幾位兄弟姐妹中走出,她輕步走上前,盈盈一禮,回道:「曾祖母,初念在。」

  少女身著一襲粉色衣裙,衣裙上繡著淡雅蘭花,針法細膩,栩栩如生。她今日梳著精緻的雙髻,上面點綴著小巧玲瓏的珠花,晨光落上去,格外光艷照人。

  她膚質白嫩,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粉面桃腮,恰似那枝頭綻放的嬌花。

  目若秋水的雙眸看著老祖宗,顯得格外清澈真誠。

  老祖宗打量著她,笑開了眉眼,抓起她一隻瓷白的小手,輕笑道:「初念呀!昨日我就叫王管家去你們二院裡通知你娘親,今日無論如何你都要來,往年因著你屬相與開窯時辰不合,便從來沒有讓你參與過。但是今年不一樣,你大伯特意去廟裡求過簽,今年適合早開窯,所以今日讓你過來,是讓你看看你那媮姐姐做的八寶瓷器有多麼漂亮。」

  雲初念瞧著跟前一年到頭都不曾與她說過幾句話,而今日卻格外熱情的老祖宗,眉眼含笑,柔聲回道:「媮姐姐是國瓷師,做瓷作畫方面自然優秀,想必做出來的八寶瓷器一定非常漂亮。」

  媮姐姐是雲初念的嫡長姐,名叫雲媮,今年一十九歲,與雲初念同父異母,她娘親是父親的嫡妻,且在她剛滿一歲時病重離世,而後由雲初念的母親一手把她拉扯成人。

  雲媮長相溫柔大方,性子溫和,知書達理又德才兼備,她十歲成名,十八歲就成了國瓷師的一員,無論是做瓷、雕刻還是畫畫,都屬晚輩中的佼佼者。

  他們雲家乃是陶瓷世家,祖祖輩輩依做瓷為生,家中出過不少國瓷師和知名畫家,像媮姐姐這樣年紀輕輕就坐上國瓷師的還是頭一個。

  雲家不僅在制瓷行業拔得頭籌,也是皇上親封的御用國瓷家族,其每年都會製作一批精美瓷具送入皇宮。

  「初念在畫作方面也非常優秀。」老祖宗牽著雲初念的手繼續往前走,說起話來語氣溫和,「我想啊!明年做宮瓷的時候,也讓你在瓷器上作畫,你是京城有名的畫家,一幅畫就值黃金萬兩,若是畫在瓷器上,想必那瓷器定會價值連城。」

  老祖宗是商人,任何事物在她面前都是利益之趨。

  但她說的不錯,雲初念在畫畫方面確實頗有天賦,十二歲就憑一副《百靈圖》火遍京城,還被大家譽為最有靈氣的「畫仙」。

  那時候有不少達官貴人登門求畫,均被雲初念一一拒之門外。

  雲初念是個不喜權貴和名利的人,這麼多年婉拒了不少權貴和商人的合作邀請,她一心撲在創作上,從t不參與任何金錢交易。

  她的畫作可謂是一副難求。

  今日老祖宗突然說起此事,雲初念多少有點明白她的意思,她沉默片刻,輕聲回道:「曾祖母,初念手藝不精,還需要練習練習。」

  老祖宗看向她那雙像水一樣清澈的眼睛,神情稍微變了變,開口道:「練習自然是要練習的,但是也要在瓷器上練習不是,我聽其他幾個丫頭說,你平日裡只在紙上畫畫,卻從來不碰瓷器,雖然你妙手丹青,可是初念,我們雲家畢竟依做瓷為生,這麼一個大家族,需要更多有才能的人帶領,你是雲家一份子,定然要為雲家出一份力。」

  老祖宗說著說著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雲初念算是聽明白了,老祖宗今日特意叫她過來,是想讓她把心思全部放在雲家的陶瓷事業上,不要再把畫作浪費在紙張上。

  雲初念不敢反駁老祖宗,順著她的話說道:「曾祖母說的是,初念心繫家族,也想著如何才能為雲家出一份力。」

  雲初念沒有確切答應什麼,老祖宗也能聽出她不太情願的意思。

  老祖宗突然停下腳步,嘆氣道:「要不然,給你說個夫君。你看鳳丫頭,十五歲就嫁人了,現在一兒一女過得多舒坦。」

  老祖宗特意把「舒坦」加重了語氣。

  雲初念聞言沒有做聲。

  老祖宗斂了一下神色,語氣里多有責備和無奈:「你這丫頭自小脾氣就倔,也不愛與曾祖母說話,雖然一身才華,卻獨愛一身清,今年你也一十七歲,倒不如尋個好婆家嫁了吧!」

  雲初念停在她跟前,沉默了片刻,回道:「曾祖母莫要打趣,初念還小,還想著再孝敬您幾年。」

  老祖宗見她語氣軟下來,緩和了一下面容,道:「若想孝敬,就拿出點本事,像你媮姐姐一樣,把雲家的瓷器發揚光大。」

  曾祖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為了家族事業,她是寧願犧牲掉你的個人幸福也要讓你為雲家出一份力的。

  哪怕你是一名女子,在出嫁之前,也要為雲家做出點貢獻。

  三叔家的鳳妹妹,就是因為不喜愛做瓷,十五歲就被曾祖母找了人家嫁了出去。

  曾祖母說過,雲家不養閒人。

  這幾年,她的嫡長姐雲媮,幾乎被曾祖母用鞭子抽打著,拔苗助長式的讓她成了國瓷師的一員。

  媮姐姐日夜在工坊里拉坯,雕刻,繪畫,上釉,彩繪,幾乎沒有一天清閒的日子。

  如今媮姐姐被老祖宗培養成了雲家下一代最優秀的做瓷人,現在也想把她雲初念培養成雲家下一代最優秀的做瓷人。

  老祖宗在家族裡德高望重,沒有任何人敢忤逆她,雲初念也不敢,她只能點頭回應她:「曾祖母說的是,初念一定會努力向媮姐姐學習。」

  今日天氣不算燥熱,還有微風吹過,但是雲初念心裡卻悶悶的。

  老祖宗定睛瞧了她幾眼,沒再說什麼。

  一行人繼續前行。

  ——

  撫州雲山

  一連下了半個月的小雨在昨夜終於停下,今日清晨的山間,雲霧迷濛,如同仙境。

  山腳下的一個庭院裡,炊煙裊裊,粥香四溢。

  慕秋涼從木床上下來,抓起一旁竹架上的白色衣衫隨意披在身上,赤腳走到窗前,打開窗,一陣涼風撲面而來,散於身後的的濃墨秀髮被風吹起,雅黑長睫也隨之顫動。

  風吹在半敞的胸膛上,冰冰涼涼,他攏了一下被風吹落在肩頭的輕衫,問院裡忙活的江義:「阿義,今日又做的梨粥?還加了紅豆?」

  他的嗓音清清冷冷,飄在山間甚是好聽。

  江義放下鍋鏟,跑到窗戶前,笑回道:「是的公子,就是你愛喝的梨粥,加了一些紅豆,我還放了燕窩。這不,正準備炒你最愛吃的青筍。」

  江義個頭不高,又瘦又小,說起話來總是笑眯眯的。他今年一十六歲,從六歲起就跟著慕秋涼,他人很機靈,做事麻利,並且還做的一手好飯菜。

  他知道公子愛喝梨粥,來到雲山以後,他經常做給他做這個,公子最近氣色不好,他今日還在粥里加了紅豆和燕窩。

  「今日別炒青筍,不太想吃。」慕秋涼斂著眼,往窗戶上邊上一倚,明明是二十二歲的青壯身體,最近卻總是透著懨懨之態。

  江義忙問:「那公子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慕秋涼輕搖了下頭,一雙好看的眼睛望向遠處連綿的山脈,低聲道:「今日什麼也不想吃。」

  江義不知公子最近怎麼了,看起來心情很不好,還總是望著一處發呆,精神頭大不如從前。

  江義沒敢再問,笑道:「那公子快去洗漱,我去給你盛粥。」

  慕秋涼應了一聲,動身出了房間,在院裡的水池前仔細洗漱了一番,然後走到大樹下的石桌前坐下。

  今日的空氣格外的好,也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可能上一世生病太久,重生回來後,即便有了強壯的身體,但他依然提不起精神。

  周義端了粥過來,把勺子遞給他。

  慕秋涼喝了兩口梨粥,又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他記得雲初念也愛喝這個,那時候他們剛成婚,難得有一個共同愛好,於是每天早晨都讓廚子給他們做梨粥喝。

  後來,自她去世後他就再也沒喝過了,直到重生回來,他又嘗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

  江義見狀,勸道:「公子,你要不再喝幾口?我看您最近都瘦了,您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慕秋涼靠在椅背上,低聲回道:「沒事,過幾天就好了。我大哥回京了嗎?」

  江義點頭:「回了,打了勝仗,一切都很順利。那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回京?」

  公子已經在雲山住了四五個月了,總該回去了吧,況且他兄長都從戰場上回來了。

  慕秋涼輕吐了口氣,望著山間盈盈繞繞的雲霧,沒有回答。

  他還在考慮如何去面對這一世的雲初念。

  現在的她才十七歲,她見了他會是什麼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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