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蒼生有待

  番外三·蒼生有待

  我是晉康。後晉的晉, 安康的康。

  

  我的人生，在遇見她之前，是一片黑暗。

  不被待見的皇宮私生子。是父王醉酒後和一宮女一夜.歡.好的產物。

  地位低微的母親。溫柔卻懦弱。她沒有能力護我周全, 只能將愛寄托在名字上——康, 一世安康。

  可是沒有用的。

  心狠手辣善妒的王后。處處為難在宮中本就艱難度日的母親和我。

  在五歲那年，母親便被秘密賜死了。我不知這是一種幸還是不幸。

  我托她好友的福, 被送出了宮。

  然而天下之大，孤身一人的我無以為家。

  直到九歲那年，失足掉進了護城河裡。

  我以為我的一生會這樣匆忙而荒唐地結束。

  一襲白衣忽然從眼前掠過, 我沒有看清她的容顏，但她身上很香, 清冽甘甜, 像極了青草混著雨後泥土的味道。

  是她救了我。

  她不嫌我骯髒卑賤, 溫柔地抱住我, 安撫我，寬慰我。

  她, 是誰

  我呆呆的, 站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痛恨我的普通, 平庸，笨拙。

  她沖我促狹地笑了笑, 溫柔地拍了拍我的頭, 隨即飛身而起, 同那巨浪鬥爭。

  靈光翻轉在身側，她只是布衣荊釵, 卻美得讓人閃不開眼。

  千萬人跪伏在她下首，高呼神明再世。

  我懵懵懂懂的, 也跪了下來。靜靜看著她為我們的未來搏一線生機。

  我從來不懷疑她會失敗。

  可是，她失敗了。我有些意外。

  洪水在一瞬間吞噬了我們。

  其實並沒有很痛苦。我去得很快。

  化作鬼魂的我看著她崩潰，尖叫，逃離。

  我連忙跟上。

  但我到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晚了。

  雷光電閃，烏雲密布，黑煙在一瞬間籠罩了這片荒蕪之地。

  滾滾濃煙向一處聚攏。

  我心下大駭，往那處奔去。

  卻見火光沖天，在熊熊烈火中走出一人。

  紅衣如山花欲燃，飛揚在空曠的原野之上。

  她眉間湧出一朵鮮紅勝火的罌粟花，襯得那膚色愈白，比母親喜愛的白玉蘭還要白。然而眼底滿是滔天的怒意，極盡張揚跋扈。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微笑擡眸，朝我投來一眼。

  也許不是在看我，畢竟我是那麼平庸普通，可我還是往後縮了縮，融入茫茫鬼魂中。

  她笑得有些陌生：「天要亡你們，我不如助它一臂之力，讓你們死的乾乾淨淨，再無來世，如何？」

  我聽見有鬼哭泣：「她要毀了我們的靈魂，叫我們灰飛煙滅！」

  還有鬼在痛罵：「天殺的明華！我就知道她不懷好意！」

  「我不想死，我要逃走……」

  ……

  我的腦中有些混亂。

  她冷酷而決絕地說：「那麼，一起入地獄吧！」

  很奇怪，我的心裡居然生出一分竊喜。

  然而，我的願望落空了。

  火勢愈演愈烈，已經將我們包圍，可是天邊遽然降下一道道金光。

  鬼魂們，解脫了。

  重重雲霧之中隱著一個人，他在同她對話，他在質問她，斥責她，詛咒她。

  我覺得，她沒有錯的。

  她是想救我們的，即便她不出手，我們也會死的，所以我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我聽見他惡毒的詛咒：「你將被你心心念念要守護的蒼生所唾棄，所厭惡，所憎恨，他們將你踩到泥潭裡，將你拉入萬丈深淵，將你變得同他們一般平庸無能，在紅塵中苦苦掙扎，而你，將生生世世飽受折磨，永不得超生！」

  「這就是你背叛天，背叛我的代價！」

  黑煙在此時徹底散去，我擡眸看天，雲霧之上已是空空如也。

  我又望向她所在之處，那裡也是空空如也。

  她，死了嗎？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下一瞬，無數靈光向我湧來，湧入我的身體，我的身軀卻越來越輕盈，充滿了力量。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我已經飛升了。

  到了南天門時，迎接我的是一個白須金髯的金袍男子，看上去大約三四十歲，說不出的威嚴肅穆。

  他見了我，先是挑眉一笑，而後語重心長地叮囑我：「好孩子，從今往後，你就是鎖魂神官了。」

  獨屬於明華的鎖魂神官。

  我蹙眉不解。

  他耐心解釋，他告訴我，那位救我的女子是明華殿下，將去往人世歷劫十世，只有吸納她神力的我能找到她，並帶她去奈何橋喝下消除記憶的孟婆湯。

  他反覆強調，保留前世記憶是很危險的，擅自插手她的人生也是很危險的。

  我的唯一職責，便是在她每一世的生命盡頭等待，牽著她走過長長的一段路，而後遺忘。

  我深以為然。

  直到遇見了那位攬月城的主人——明華殿下喜歡的人，他見了我，也沒有過分詫異，不過我倒是很詫異。

  他是明華殿下歷劫中的一個巨大變數。

  然而這個變數告訴了我真相。

  到這時，我才明白天君騙了我。

  我恐懼，不安，愧疚，無數情緒淹沒了我。

  那位明華殿下喜歡的郎君卻寬慰我，他說，不是我的錯。

  助紂為虐不是我的錯，我什麼也不知情。

  無意吸納了她所有神力不是我的錯，他很感激我，在那時沒有恨她，這是我應得的。

  我應得的，真t的嗎？

  不勞而獲也沒有錯嗎？

  「你的存在已經很可貴了。你是她漫漫長路里，苦索之道中，成功的見證。」

  「雖一人，不足以阻她之道。只一人，卻足以讓她生出對抗世間所有不公的勇氣。」

  「你不是孤身一人。即便不是你，世上也有千千萬萬個晉康。」

  千千萬萬個晉康。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瀟灑恣意，像極了她。

  我想，這個人可以是我，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天底下千千萬萬受她恩惠之人。

  而她，會長樂永安康，亦會庇佑千萬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