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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霞夢思(四)

2024-09-14 15:51:49 作者: 柳院燈疏

  綺霞夢思(四)

  翌日清晨, 倒也算不上清晨,畢竟攬月城中並無晝夜之分,只不過按照煙歸以往的習慣, 她睡了三個時辰後, 便悠悠醒轉過來。這是打小的習慣,刻在骨子裡, 怎麼也改不掉。

  在睜眼的一瞬,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輕輕的像是怕驚擾她, 一陣風似的就挪到了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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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醒了」

  煙歸本沒有很清醒, 奈何這聲呼喚過分熱情且帶著矯揉造作的親昵, 使她疑心自己又回到了那個人人都尊她奉她的「驕奢淫逸」的時代。

  她被攙扶著坐起來, 擡了擡眼皮, 看清了眼前這人的容顏,心下確是一駭, 這姑娘迎面而來的冰肌玉骨, 烏髮如雲,最顯眼的便是笑起來像盛了蜜似的兩個梨渦。

  試探性地喚出聲:「既霖」

  那女子轉身正拿了白帕子浸水, 聞言身子一僵,有些訝異地回頭, 「姑娘知道我的名字?」

  煙歸本以為只是巧合, 只是生得像罷了, 不抱什麼希望地喚了喚,未曾想她竟真叫既霖, 只不過日月輪轉,她全然已不識得自己了。

  「聽雪盡提起過。」她信手拈來了一個謊搪塞了過去。

  既霖在來之前便聽長街細細叮囑過, 攬月閣新住了個身份尊貴的主兒,難伺候的程度不亞於雪盡,讓她仔細著點兒,今日一見倒有幾分親切之感,並不像長街說的那麼可怕嘛。

  她素來膽子大,徑直坐到榻上要替煙歸擦臉。

  煙歸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都過來了,這種生活起居的小事自然不需要勞駕他人,她笑著閃躲過去,一把攬住既霖的胳膊,接過那白帕,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隨意丟進了那瓷盆中。

  既霖是個歡脫的性子,幾千年不改,分明在她的印象里,和煙歸算是初見,但是她絲毫不覺得拘謹扭捏,將煙歸有些冰冷的手揣進懷裡,一面暖著一面柔聲詢問:「姑娘,你的手好涼啊?需要我準備幾個暖爐嗎?」

  還不待煙歸回答,既霖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屋子裡轉了幾轉,便發現了這屋四角已燃著四個紫金暖爐,屋子正中央也端端正正立著一個斗大的暖爐,裊裊煙霧四起,將整個屋子熏得暖呼呼的,而自己也的確不覺絲毫寒意,心思千迴百轉,便明白了自己要伺候的這個姑娘恐怕身子不太好。

  她機靈地從手中變出一個湯婆子,遞到煙歸懷裡,眨著琉璃般晶瑩的杏眼,頗為關切地道:「天寒了,姑娘也該多穿點。」

  煙歸有時候覺得人的本性是不是生來便是註定的,要不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歲月不居,生死睽違,既霖還是這個性子。

  她被既霖一口一個姑娘叫得頭皮發麻,沒辦法,只好正色糾正道:「別叫我姑娘了,怪生分的,叫我煙歸就好。」

  「啊,煙歸,好好聽的名字喔!是不是取煙歸八表,終為野塵的意思。哦不對不對,如果是這個意思的話,這個名字聽起來還怪可憐的。」

  煙歸眉眼帶笑地看著她,有些好笑地道:「哪裡可憐了?」

  既霖眸子亮晶晶的,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她其實也說不上來,就是一種直覺,就像她初見雪盡時便覺得他命也不怎麼好,只是這種話不好明說,「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聽起來好像虛無縹緲一般,像雲煙一樣輕輕就散了。」

  煙歸苦笑,「散了終會回來的。雲煙潤物無聲,散了又聚,周而復始,無有窮盡。」

  既霖沉吟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覺得妙極了,興奮地拍了拍手,「那這還真是個好名字!」

  「當然是個好名字啦!」煙歸被既霖的情緒感染,語氣也變得歡快起來,都有點不像她了。

  雪盡不知何時已在門外,只見他長身玉立於風口,月光疊錦鋪霞般瀉落到他一襲煙墨色衣衫上,清風輕拂,帶動衣袂搖曳紛飛。

  他不言不語,只靜靜地看著他們,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倒是既霖眼尖,不過她似乎有些怕他,忙起身。

  既霖恭敬謙讓地退至一旁,待雪盡走過,方才迅速退到門外,居然真的不看也不聽。

  雪盡今日以白鶴羽冠束髮,墨發如漆,白羽無暇,走動間衣袂瀟灑翻飛,真真是個儒雅清貴的翩翩公子。

  煙歸正納悶他怎麼換了個髮型,低頭就見他平日束髮的髮帶原來綁在自己手心,想到這根銀白絲帶本該是攢在雪盡發間,也不知挽了多久,是日日都挽著,還只是興起了才挽。

  這樣想著,一時臉上有些燒。

  煙歸就這樣神色愣怔,定定地看他走到自己眼前,看著他t坐下,直到拉起自己的手,她也沒有掙開。經過昨日那番,煙歸有些不知如何和雪盡相處,只能由著他來。

  依舊還是雪儘先開口,聲音淡漠卻溫柔:「你不想問問她是誰嗎?」

  煙歸醒過神來,想到昨天自己被那個可怕的夢影響,居然情緒失控地在雪盡懷裡哭了一場。她一向臉皮薄,也冷靜自持,不動聲色地將手從雪盡手中脫出來,笑靨淺淺,「我不問,你就不說嗎?」

  雪盡收回手,眼神澄澈如明鏡,凝落在煙歸面上。心道怎麼此人昨日還能禮數無拘地依偎在自己懷裡,一覺睡醒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還以為煙歸願意信賴他了,看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將她看得太脆弱。她這麼多年都是獨自熬過來的,自然不會突然轉性,這麼輕易就相信他人了。昨日種種原來只是因為那道縛神咒對她的影響太深。

  「如你所猜,她是雨師既霖不假。」

  「我哪有猜。」她猶自苦惱昨天的失態,有些粗暴地將手中的髮帶拆下來,遞還給雪盡,垂下的眼睫又揚起,眸中泛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的光。

  雪盡接過,兩人都心照不宣此物已歸屬雪盡。沒人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我前些年途經忘川,遇到了失憶的雨師,便帶她回了攬月城。」

  煙歸心中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年既霖向她辭行,說尋到真愛,要拋卻神明身份,自願下凡去。

  從那一別,便杳無音訊。之後便是跳珠殿神光漸斂,不老鍾通報雨師已隕落的消息。

  她悲從心起,竟有些想落淚,多年後故人重逢,卻是相逢不相識。只有她還記得那些美好鮮活的記憶。

  而孽海劫也果真應驗了,雨師竟然真的隕落了,她起初還抱著僥倖的心理,覺得眾神都找不到她,定是既霖有意為之,原來是失憶了。

  她訥訥無言:「難怪我找不到她……倒讓你找到了。」

  「陰差陽錯吧。」雪盡並不邀功。他知道雨師和煙歸是至交好友,因此當初在天界時多留意了一番,記下了雨師的樣貌。

  「不過她如今前塵往事盡忘……」

  煙歸長嘆口氣,神色怏怏,「忘了挺好的。想起來未必就不痛苦。」

  雪盡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看她臉色有些蒼白,氣息不穩,便知那縛神咒的威力非凡,他心中一動,不知為何很想抱抱她,想讓她身子暖一點,這種渴望以前也有過,但在此刻如此強烈明晰。

  或許是昨日的擁抱給了他勇氣,心念意馳,他伸出一手。

  燭火在此時跳躍了數下,將煙歸的臉映照得變幻莫測。

  她復擡起眸子望著他,眸中水光瀲灩,情緒分外難讀。

  雪盡的勇氣耗盡,他總是這般怯懦,從前做阿夕時,不肯主動半分,靠著煙歸的熱情主動,他才能得到神的眷顧,神的恩賜。如今呢?以後呢?

  咫尺之間。

  指尖最後輕輕拂過她的發,將散落下來的遮住眼睛的發捋到了一旁,聲音佯裝鎮定:「出去散散心吧。讓既霖帶著你。攬月城很大,你會喜歡的。」

  燭火仍舊不知死活地閃著,雪盡一走,既霖立即恢復了活蹦亂跳的姿態,興奮地把煙歸拉起來,就往城中走。

  這不是煙歸第一次來攬月城,但卻是第一次和既霖一同走在這街頭巷陌,這感覺就和當初她初入天界,既霖熱情地帶著她把天界參觀了個遍時一般無二。

  兩人一前一後,走得不快不慢。

  既霖精神頭很好,話又多又密,孜孜不倦地講著:「攬月城有南北二市,九街十陌,哦對了,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便是攬月城中最大最熱鬧的街道——十里長街,因為城主的攬月閣在這裡,所以十里長街是由城主手下最得力的兩位手下,也就是十里和長街兩位大人直接負責,也因此,這個街道更加熱鬧更加繁華。哎呀這個道理你懂的,誰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個街道繁榮,城主才來這裡定居,還是因為城主定居了,這裡才如此繁榮。」

  煙歸略一思忖,道:「我傾向於是城主先來此處定居。」

  「這麼篤定?」既霖不解。

  煙歸挑了挑眉,「當然。」

  既霖捏了捏她的手,央求她給她解釋是為什麼,煙歸噙著不懷好意的笑,甩脫既霖的手,足底生風,走得更快了。

  既霖垂頭喪氣地跟上,見她真不說,只得作罷,繼續老老實實講解:「這裡有二十四城門,三百四十閭里,其中正門在正北方位,由孽海道連接,直通奈何橋,若是不想過橋,一直直走,便能沿著這往生路,一直到酆都。對了,酆都你沒去過吧,改天我帶你去玩玩,可有意思了。」

  「酆都好玩嗎?和攬月城有什麼不同?」煙歸憶起阿夕曾告誡她,酆都玄夜不是善茬,不要輕易去招惹,因此愈發好奇。

  「我覺得酆都才是鬼域最美的地方。怎麼說呢?攬月城就很像人間,煙火氣很重,但酆都嘛,美得像仙境一樣,你知道嗎?就像天界,我覺得天界也不過如此了。」

  「哦。」既霖這一番話徹底熄滅了煙歸對酆都心馳神往的熱情。

  像天界有什麼好她還是更喜歡煙火人間。

  「喂!站住!」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大喝。

  煙歸和既霖雙雙回過頭去,見到了一個一襲彩衣飄飄,妝容華麗精緻的女子,眼角彎彎,臉頰微紅,神色間的跋扈與嬌縱,更將她襯得明艷得不行。

  她歪著頭,將煙歸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疑惑道:「五百多年前,我是不是見過你」

  既霖臉色變換不定,她鬼鬼祟祟用手肘碰了碰煙歸,小聲道:「你的桃花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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