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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難償(一)

2024-09-14 15:51:05 作者: 柳院燈疏

  痴心難償(一)

  煙歸精心打扮的本意是想和阿夕好好地過一個節日。

  雖然說不能去人間走一遭,和世人一併分享喜樂。然而山中人自有山中人的玩法。

  天邊圓月散發著清淡光輝,將這一孤寂庭院照亮,溫柔的波光流轉。寂靜蒼穹能碾碎一人的孤獨,卻碾不碎一顆渴求溫暖的心。

  「真是奇怪,我的酒怎麼少了一壇」煙歸挖出古木下埋著的酒罈,仔細清點了一番。只有五壇了。

  可是她分明記得當年下連雲山時,足足拎了六壇,又沉又金貴的,差點沒把胳膊提斷。

  她沒辦法,只得挑出一壇梅花釀和一壇桃花酒,將其他的又埋了進去。

  這可是好東西。

  阿夕這邊已經做好了飯菜,悉數擺在了亭下的石桌上。

  忘憂上輩子大抵是個閒散的公子哥,從來不幹活,還能在他人做正事的時候,理直氣壯叉著腰頤指氣使。

  

  「阿夕,大懶蛋!你今天就做這麼點,一點不夠吃啊!」

  「我就發現你最近越來越疏懶了。」

  「不要以為得了柳柳的寵愛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也不想想,沒有我忘憂,這個家早散了。」

  煙歸一手環著一個酒罈,遠遠的就聽見忘憂在大放厥詞,皺起眉上前,「忘憂,你別天天使喚阿夕。這個家就你最好吃懶做,無所事事了。」

  忘憂排第一,她排第二。

  忘憂癟嘴,欲哭無淚,他可真冤死了。他哪敢使喚阿夕……阿夕才是個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在煙歸看不見的地方可橫了。

  阿夕這邊擺好飯菜後,見煙歸提著酒很是費力,忙漾開一個笑,殷勤地上前接過。

  煙歸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朝忘憂得意地揚起下巴,看看吧,這才是眼裡有活的好孩子。

  「柳柳,這是什麼酒?」忘憂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如何,他看見那兩壇有些年頭的酒,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這是好酒。它的名字叫一杯倒。」煙歸說著挽起衣袖準備給三人斟酒。

  阿夕想到醉酒那夜,驚懼不已,忙死死按住她的手。

  「怎麼啦?」煙歸沖他疑惑地眨眼,將手抽出,反搭在阿夕手背上,咧開一個笑來。

  阿夕看見她這笑,腦海中浮現那晚的情景,覺得眉心又有些燒,便道:「這酒太烈,傷身。」

  這有何妨人總是要死的,若總是畏手畏腳,活得豈非太不痛快。煙歸仍堅持著要斟酒。

  「沒關係啊,我們仨身體都很好。」

  阿夕死死按著煙歸的手,眼神熾熱,手卻冰冷。他可不能任由悲劇上演……

  好奇怪啊阿夕……難道他不勝酒力

  煙歸沒辦法,見他這麼固執,只好妥協著撒開手,「那,不喝這個酒,喝什麼」

  阿夕鬆了一口氣。他似早有準備,一揮手變幻出一排白玉瓷瓶,「這是攬月城最好的釀酒師釀的第一香。」

  忘憂沒有什麼見識,打開一壇嗅了嗅,「攬月城是什麼?第一香又是什麼」

  「攬月城和你沒關係。」煙歸懶得和忘憂解釋,轉向阿夕,討賞似的回答,就差沒把「快誇誇我,我真聰明」寫在臉上了,「第一香是梅花酒吧。」

  「正是。此酒濃度極低,即便是不勝酒力之人也能做到千杯不醉。」

  「那真是太好了。正好我也喝不了酒。」

  煙歸欣然接受了第一香。

  三人月下對酌,不知今夕何夕。

  煙歸酒足飯飽後,想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不由得感嘆:「總感覺這樣的日子是偷來的,幸福到不真實。」

  阿夕偏頭溫柔地看她,伸出一手,指節分明。煙歸接住他懸在半空中的手,緊緊握住。

  「現在還不真實嗎?」他雖這樣說,但心底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像是偷來的,他披了一張良善的皮,不由自己地步步淪陷,刻意忽略前路之艱,難道就真能自欺欺人嗎?

  「可是我總覺得,你像一陣風一樣,握不住,輕易便散了。」煙歸的感覺不假,阿夕給人的印象正是這般雲淡風輕,好似與萬物都難以建立聯繫。

  即便是他此刻就在煙歸眼前,她也不能確定第二天阿夕是否還會在。

  她想要一個真正屬於她的人。

  煙歸的語氣有些悲傷,「阿夕,你別走,你一直待在我身邊。」

  「好。」他這句好說得也是輕飄飄的。自己於阿夕而言,算什麼呢?

  「阿夕,我們明天便去找雪盡大人吧。我想早日做完交易,也好把你要過來。」煙歸挪了挪身子,湊近阿夕,目光灼灼,很是鄭重。

  忘憂見煙歸又在挑逗阿夕了,嘖嘖嘴別過頭去,這像極了人間話本里演的,王公貴族為了心儀的煙花女子一擲千金為其贖身的故事。而煙歸每日都要上演這麼一出,興許在忘憂看不見的地方也上演好幾齣。

  阿夕和上次一樣,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他皺著眉頭不語。

  煙歸以為他是顧慮雪盡,忙解釋道:「我之前想了很久,為什麼雪盡會選中我,可能是只能以我的身體為載體,才能回到過去。因為世上像我這樣的人,並不是很多。」

  「所以無論雪盡有多喜歡你,多器重你。如果他想要繼續和我做交易的話,這件事就是可行的。如果不行,我也會想方設法要到你。」

  忘憂贊同地點點頭,在心裡將雪盡罵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惡霸,不只是惡霸,還是滿臉猙獰渾身長滿觸鬚的醜八怪。

  阿夕伸出手替她攏了攏碎發,問,「你之前想要的報酬是什麼?」

  是什麼也許是消除厄運吧。可是,和消除厄運想比,她好像更希望阿夕在她身邊,畢竟厄運消除了,她卻再難遇到阿夕這樣的人。

  於是囫圇道:「不知道呢,當時稀里糊塗的,還沒想好要什麼。」說完嘿嘿乾笑了兩聲,挪著靠到阿夕身邊。

  他望著她,眨了眨眼睛,清亮的眼眸在皎潔月光下泛著墨黑的水光,水波流動,映出頭頂圓月。似圓似缺,也許月圓之時,並非圓滿時刻。

  ……

  翌日清晨,三人來到攬月城。

  十里、長街似早有預料,在城門口迎接三人。

  準確說來,只有兩人。忘憂,委實不能算個人。

  然而他很想突出自己的存在感,穿得通體碧綠,頭頂還簪了一朵亮眼的大紅花,悠閒翹著腿坐在阿夕肩頭。

  其實他本來想坐煙歸肩上,但阿夕說他最近吃太多了太沉了,對煙歸的肩不好。

  忘憂看穿阿夕的小心思,退而求其次地換了個寶座。

  煙歸跟著十里、長街往前走,路上都是一些做生意的小鬼,時不時投來打量的目光。

  她問道:「現在還不可以做任務嗎?雪盡大人呢?」

  長街解釋:「本想著此次回到過去,煙歸姑娘怎麼也要休息一月恢復精力,沒想到這麼快就來找我們了。雪盡大人此時在攬月閣和玄夜大人議事,抽不開身,姑娘先跟我們來吧。」

  忘憂安坐肩頭,聽得十分認真。然而專注的神情和誇張的穿著形成鮮明對比。

  十里被吸引住,他沒見過品味這麼差的忘憂草,玩心大起,走過去和阿夕肩並肩,與忘憂搭訕。

  「小綠人,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紅人,我不告訴你。」忘憂瞥他一眼,驕傲地哼了一聲,轉身將背對著十里。

  煙歸微挑眉,好心腸地替忘憂回答了,「十里,他叫忘憂,一株忘憂草草靈。」

  「什麼!柳柳你這個混帳,你出賣我!我出門在外還要保持神秘感的!神秘感神秘感你懂不懂!」忘憂氣得險些沒一口氣背過去。

  十里佯裝抱歉地雙手抱拳,退開幾步,喉嚨間卻扯開肆無忌憚的笑聲,「你這破名字,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這跟梅花妖叫梅花,土地公叫土地有什麼兩樣哈哈哈哈哈哈……這也太草率了吧。」

  忘憂絲毫不肯相讓,「我名字破,你名字就好聽了嗎?十里,好傻的名字,我還九里八里七里呢!這樣的名字我閉著眼睛都能取一百個。」

  長街不理會二人的爭吵,興許是習慣了十里多年來毫無形象,日日和人罵街。

  他邊走邊展開生死簿,「下一個對象是方綺貞,一隻活了五百年的t鬼。不是怨鬼,精神也算正常,但是年紀太大了,執念一直未散,若耽誤太久,恐有灰飛煙滅的危險。」

  「死長街,你說誰年紀大呢?你也就比老娘小了一百歲,裝什麼嫩呢?」一道咒罵從樓上傳來,接著是一盆水嘩啦啦地倒下。

  阿夕動作迅速地撐開銀傘,攬住煙歸的肩,將她護在傘下。煙歸自然地抱住阿夕的腰,將頭埋入他懷中。

  那水在傘面打了個旋兒,悠悠滑下,十幾縷亮絲濺開。

  阿夕,煙歸和忘憂三人,滴水未沾,安然無恙。

  十里和長街被潑了個滿身,狼狽不堪。此時濕噠噠的水沿著兩人的髮絲滴落。

  「長街,你大爺的,我真的服了!叫你小聲一點小聲一點!你不知道綺貞是有名的潑皮破落戶嗎?」十里氣悶地撥開碎發,擰了一把。

  「我怎麼知道她就在上面……」

  綺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依舊是滿頭珠光寶釵,妝容精緻華麗,眉間那一抹花鈿鮮艷欲滴,說話時杏眼睜得圓溜溜的,看似嬌滴滴的一個姑娘,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

  「我勸你們少管閒事!我就是死我也要死在這裡,我就是不去投胎!早些年落戶的時候可是說好了的,持有永久居留資格證的鬼,你們是沒權力趕走的!」

  「綺貞姑娘,我們沒說趕你走……」長街還想再解釋一番。

  十里不想和綺貞起衝突,忙捏了個咒,將幾人傳送走了。

  「攬月城也不能給他們一個永久棲居之地嗎?」煙歸鬆開阿夕,疑惑問道。

  「萬物都需要依附載體才能存在,靈體是很虛弱的,如果沒有外力維持,很容易就散了。尤其是由人間來的鬼,他們不經修煉沒有本體,無以憑托,自然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長街慢悠悠施著法將自己烘乾,解釋道。

  這題忘憂會,他搖著腦袋嘻嘻笑道:「總有新人來,舊人走嘛。不然哪裡裝得下」

  煙歸想到雪盡,「像雪盡這樣的鬼呢」

  阿夕補充:「雪盡大人法力高深,已經可以超脫凡相,自然不受束縛。天地六道固然有序,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不得不屈服。」

  聽阿夕語氣里皆是敬重,煙歸眉心沒由來地跳了跳。

  他們已來到長街盡頭,那棵流蘇古木依然純白如雪,其上掛著千萬條紅綢,隨風獵獵而動。

  煙歸早就想問了,便用手肘碰了碰阿夕,「阿夕阿夕,那是什麼?」

  「流蘇樹,花開時如霜似雪,滿樹的白花紛揚而下,恰似漫天飛雪,因此其又名四月雪。」阿夕含笑應道。

  十里那控制不住的表達欲又呼之欲出,「說來也怪,城主最討厭的就是白色了,也最討厭雪,但是卻偏偏種了一株純白的這麼像雪的流蘇樹。誰也搞不懂他到底是喜歡雪還是討厭雪」

  煙歸聞言,忙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襲白衣……難怪雪盡對她那個態度。

  她原來想問的其實是紅綢,但阿夕會錯了意。沒關係,等會兒再問吧。

  流蘇古樹上方便是攬月閣,虛浮於空中,隱在層層雲靄間。

  煙歸順著古樹的枝葉望去,見窗邊坐了一黑一紅兩人。

  那紅衣男子察覺到煙歸投來的探究的目光,往下一看,而後輕笑一聲,笑聲嫵媚動聽,任誰也不敢確定這便是執掌酆都的玄夜大人。

  真真是奇怪。鐵血手段的玄夜大人本該是一絲不茍,冷血無情的形象,偏生長了這麼一張禍國殃民的美人臉。

  就和雪盡名中帶雪,卻厭雪一般。不過,雪盡的本意便是希望世間風雪消盡。倒也不負其名。

  只見玄夜一雙丹鳳眼風情萬種地慵懶微眯,眉心綴著一顆難以忽視的鮮艷硃砂痣,順著高挺鼻樑下來,便是一張微微有些薄的帶著唇珠的紅唇,不似雪盡那般顏色淺淡,倒像真是上了胭脂一般。不過玄夜一向愛美,是否抹了胭脂這點存疑。

  他薄唇微啟,聲音十分醉人,「這白衣少女便是你等的人」

  雪盡放下茶盞,點了點頭。

  「值得嗎?」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

  玄夜端起茶盞,輕笑一聲,「我只是怕,你死太快了,我收不回利息罷了。」

  雪盡望向窗外,恰恰對上煙歸的視線。他也笑了,「會不會死,是我說了算。老天收不走我這條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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