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白頭(八)
2024-09-14 15:51:04
作者: 柳院燈疏
飛雪白頭(八)
穹隆之下是靜謐的夜,似乎亘古無盡。
阿夕回味著那個擁抱,桃花眼慢慢地漾起笑意,耳垂那一抹緋色擴散開,將眉眼染得鮮活起來。
看起來就像,煙歸的觸碰點亮了阿夕。
忘憂咯咯笑起來,「阿夕你真沒出息……這麼個大男人還因為一個擁抱傻樂。」
阿夕一下子就不笑了,周身冷意流動,將周遭空氣凝固。
而忘憂也被一道靈光狠狠打在地上。
阿夕都沒多給它一個眼神,負手往自己的房內走去。
只落下冷冷一句,「你才是笨蛋。」
忘憂摸摸屁股,小聲地罵罵咧咧站起來,屁顛屁顛地想溜進煙歸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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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靠近的那一瞬間被一道銀光打飛。
不是吧阿夕你……
忘憂兩眼一橫,氣死過去。
接下來二十幾天,一人兩靈相處得極好。
阿夕承擔了伙夫的角色,他的手藝將煙歸和忘憂伺候得極好。
煙歸和忘憂時常結伴上山打獵摘果子砍柴。
話說砍柴這個事吧,煙歸有執念,總覺得多備點沒壞處。畢竟肚子餓了可以忍,凍著了可忍不了一點。
忘憂不知是從哪學來的好為人師的壞毛病,每每和煙歸在一處時總是免不了指導幾句。
「柳柳你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就是要在無意間增加肢體接觸,這樣可以拉近距離。」
「你這妝容很好,繼續保持。雖說柳柳你天生麗質,可是美人也是要打扮的,看阿夕那小子都被你這裝扮迷得五迷三道的……」
「對對對,你的小嘴要再甜一點兒,無時無刻都要誇誇阿夕,滿足男人貪婪的自尊心。」
「還有這苦肉計啊,雖然效果好,但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了呢?你說說,我們是不是可以暫時先放棄這自殘的苦肉計呢?阿夕那小子心疼得不得了,你家忘憂也很心疼啊。」
……
煙歸有時候雖然不太贊同忘憂的做法,比如經常口燦蓮花,會不會顯得不太真誠常有肢體接觸,會不會顯得自己太過輕浮打扮得過於隆重,會不會適得其反……
但煙歸老老實實地踐行了這些法子,效果,意外的好……
不過效果好不一定是法子不錯。
但煙歸信了。並將忘憂的教誨奉為圭臬。除了讓她放棄使用苦肉計這條。
作為一個合格的月老,忘憂自然不會讓它的柳柳單方面付出。
他有事沒事就跑去給阿夕洗腦,「阿夕,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盯著你看嗎?」
那肯定不會是因為他喜歡阿夕。
阿夕賣力掃著地,頭也不擡,說出口的話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因為,你有病。」
「我在思考你究竟在想什麼。如果你要接近柳柳,為什麼要製造一個假身份。既然製造了假身份,那自然是為了t能夠為所欲為,可是你卻——」
阿夕驀地擡頭,「什麼」
忘憂為了能更好地融入這裡,早已幻化出一個小人模樣,雖只是拳頭大小,但也能看出來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
一頭綠色頭髮,像頂了一堆生機勃勃的綠草,穿著一身綠油油的衣服,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笑起來眼睛彎彎,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他撇撇嘴,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好逃跑路線才開口,「卻十分扭捏。」
阿夕面色倒是不變,許是贊同。
忘憂見他不生氣,繼續有條不紊地分析,「若是凡人百年壽命,自然抓緊光陰,珍惜眼前人。可你和柳柳皆不是凡人,難道就能虛度歲月了嗎?」
「不是這樣的。正是因為壽命漫長,所以每一段記憶都彌足珍貴,所以才要在相守的日子裡留下鮮艷一筆,否則生命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長,人家憑什麼記得你」
「她不需要記得我。」
忘憂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怎麼會有人不希望被心愛之人記得呢
他從前在人間四處遊歷時可看過不少話本,此刻胡說八道信手拈來一些微末枝節,也能戳中某人痛腳。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若是為了一個不確定結果,就拒絕了開始,拒絕了一切美好的過程,不覺得本末倒置了嗎?既然真心喜歡她,那就應該滿足她的所有要求。你知道她想要什麼的,你知道的。」
「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我很厲害啦,說的也很有道理,你不必崇拜我,若想拜師,我可以破例,准許你做我的關門二弟子。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忘憂天下第一好呀?」
阿夕神色隱在日照的朦朧光影下,不辨情緒,「就是你給煙歸出的些餿主意。」
「這話說的,怎麼,怎麼能叫餿主意呢?你不喜歡嗎,我看你小子受用得很呀!我看你們男人才是喜歡口是心非!」
忘憂唯恐看見阿夕那陰沉面色,說完就化作一溜煙跑了。
阿夕並沒生氣,他覺得忘憂說得很對。
他其實,很希望,很希望煙歸能記得自己,一輩子,兩輩子,永生永世……
「阿夕,阿夕!」煙歸清脆的聲音響起,隨著溫柔風聲送到他耳邊。
他放下掃帚,唇角彎起,向那聲音源頭走去。
到了煙歸臥房門口,他的手遲疑在空中,做了一番心理建設。
畢竟上一次推門煙歸撲了他滿懷。受用不假,會不會進展太快了阿夕其實是個矜持的小伙子。活了一千多年的小伙子……
「阿夕,你怎麼還不進來呀阿夕」煙歸不滿地催促。
阿夕輕輕推開了房門。
只見淺淡的金色日光透窗而入,一點一滴灑在窗下銅鏡前,煙歸正對鏡梳妝,光暈流轉在她身側,為其鍍上一層細碎的金光,聖潔美麗。
那些胭脂水粉皆是阿夕在攬月城最好的鋪子精心挑選的,成色好,對皮膚傷害小,此時用在煙歸臉上,將她的容顏勾勒得愈發美艷,其實並不輸那幅畫。
阿夕愣怔在原地,經煙歸再次呼喚才提腳上前。他蹲在煙歸腿邊,歪頭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
「阿夕,你看這臉會不會抹得太白了呀,我感覺,有點奇怪。」
「不奇怪,程度剛好。而且沒有比你原本的膚色白多少。」
「是嗎,我感覺你們鬼界的脂粉也太誇張了,把人塗得跟個唱戲的似的。還有還有,這眉毛我怎麼也畫不好,你看看嘛……」煙歸說著將臉湊到阿夕面前。
咫尺距離,阿夕都能看見煙歸臉上細細的絨毛,微微顫動的睫毛,像是簌簌扇動翅膀的嬌嫩蝴蝶,美麗卻脆弱。
他站起身子,托著煙歸的下巴,像是托著世間無二的珍寶。
煙歸調皮地眨著清麗的眸子,看著阿夕專注的模樣,突然開口:「阿夕,你知道在人間,男子為女子畫眉意味著什麼嗎?」
阿夕動作一頓,沒有答。
繼續專心地畫著眉,一寸寸挪動地甚是鄭重,仿佛手中握的不是眉筆,而是刀刃,需要極其準確地划過敵人的脖頸,既能一劍封喉,又不至於使血水飛濺。
煙歸閉上眼眸,感受著眉間那被眉筆輕輕划過的酥麻感覺,以及阿夕冰冷的溫度,從下巴,額間擴散開來。
她慢悠悠開口:「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阿夕覺得眉心有些燒。
煙歸湊近,眼睛裡滿是真誠,「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我好看嗎?」
阿夕不敢再看她的眼,輕輕點了點頭,強穩著心神勉強畫完了。
煙歸對鏡看了看,可以稱得上完美,遂轉過身子語重心長道:「你的反應太平淡了。你應該露出一個驚喜的笑,誇張地說,哇塞,這也太好看了吧,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
太誇張了,阿夕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煙歸不依不饒地攀上他的手臂,撒嬌似的搖了搖,「阿夕,你說說嘛,我就想聽你誇誇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阿夕在煙歸的碎碎念叨之下終於屈服,他一板一眼道:「煙歸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姑娘。」
煙歸滿意地拍了拍他的頭,贊聲孺子可教也,而後拿起一紙胭脂,薄唇微抿,那鮮艷色彩就烙在了唇邊,珠光瀲灩,美艷絕倫。
阿夕的目光也凝落在她唇邊。
煙歸莞爾,其實阿夕一直都很遷就她,事事有回應,雖然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偏頭想了想,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一般,飛快湊近阿夕,飛快地落下一吻在他右眼下那顆痣上。
「這是我給你落的印記。意味著你是我的啦。笨蛋阿夕。」她刻意說成是印記,其實是不想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太低。
印記阿夕啞然失笑,怎麼這麼像給自己的寵物戴項圈……然而他還是伸出一指,摸了摸那唇齒留香處。
這是煙歸第一次在清醒時親他,除卻醉酒那夜……
煙歸這些天的種種行為都表明,她喜歡他。可是為什麼,憑什麼?
阿夕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被喜歡,如果真論起來,只是因為煙歸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是因為他對她好,所以煙歸選擇了他。這並不能被稱為喜歡。
他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在她落魄時施恩,換取她死心塌地的依賴。這真的不能被稱為愛。因為誰都可以,不是他,別人也可以。
可是他拒絕不了……如果她需要,那麼他就會在。這便是阿夕存在的唯一意義。不是嗎?
煙歸拉著阿夕的手,撫上自己剛上完妝的臉頰,親呢地貼了貼,也不怕把妝給蹭花掉。
她眸光閃閃,「阿夕,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中秋。」
「是呀,中秋到了。這是除了除夕之外,第二個可以團圓的日子。但這是第一個有人陪我的節日。我好開心。」
「你會年年歲歲陪我過中秋嗎?」
煙歸殷切地望著他,等著他的回應。
阿夕不語。
煙歸轉了轉眼珠子,安慰自己許是因為阿夕並沒有人身自由,便道:「沒關係,你的賣身契雖然在池雪盡那裡,但是我已經想好了。待這個交易做成,我會向雪盡要你。」
她目光灼灼,滿是真摯。帶著志在必得的堅定。雪盡總不至於言而無信。
「為什麼喜歡我?」阿夕還是想問問這個問題。
「喜歡需要理由嗎?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譬如我今日喜歡你,明日也可以喜歡他人,喜歡就是這樣毫無緣由,毫無徵兆的。」
煙歸舉了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可她確實說不清楚喜歡阿夕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初見便覺得他長得十分好看,也許是因為那日的維護,也許是因為他做的飯好吃……
樁樁件件,構成了阿夕。她很難說清具體是因為什麼而喜歡阿夕。
果真如阿夕所料,原來誰都可以。
他眸色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轉瞬又是慶幸。這樣也好。
「所以阿夕不喜歡我嗎,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煙歸這人混帳得很,她的喜歡可以朝令夕改,將變心說得理直氣壯。此時卻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阿夕說個動聽的令她滿意的答案。
其實阿夕不喜歡她也沒關係,只要能永遠在她身邊就好了。阿夕本就是無心的指靈,但那又怎麼樣呢?她只是想要一個永不離棄的能陪她說話的活人相伴。
浮生千百年,相處光陰確實不過短短几瞬。阿夕真正聽進去了忘憂的話,哪怕自己只是她漫長生命中滄海一粟的存在,也妄圖留下最深刻的痕跡。
於是他篤定:「如果可以,我願意永遠留在你身邊。」
煙歸唇角勾起一個笑,心頭的那顆大石頭落下一半。
之前忘憂讓煙歸屢次試探阿夕,只要他沒有表現出抗拒,便可以得寸進尺,肆無忌憚地發展感情。所以她是成功t了嗎?
雖然阿夕沒說喜歡,可是他說願意陪著她。沒關係,來日方長。
她彎起眼角,那雙秀麗的柳葉眼裡滿是阿夕的容顏,冰雪為肌,山水為眉,多情桃花眼裡不再是無盡冷意,而是滿含著溫潤笑意。
本是冷峻冰山容貌,卻在煙歸的「蠱惑」下,慢慢融化了,顯現一派明媚春意。
煙歸十分滿意,伸出一手摸了摸阿夕烏黑柔順的發,像是在順寵物的毛一般。
而阿夕像什麼,一隻溫順美麗的大狗狗。而這隻寵物,會永遠陪著她。
會嗎?煙歸其實是有點懷疑在的,但即使只有這麼一刻,也足夠了。
她從來不是貪心的人。只要有一些虛浮的表面就好了,她不要真心,只要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