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游鬼域(五)
2024-09-14 15:50:36
作者: 柳院燈疏
奇游鬼域(五)
十里很是積極地在前方開路,一蹦一跳,那把紅光閃閃的劍被他舞得虎虎生風。
道路平坦開闊,一路上見不到一個鬼影,這應當是連通鬼界和人界的往生路。
「雪盡大人,有一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講。」煙歸越走越鬱悶,終於是憋不住問出來。
十里又將那把紅劍舞到煙歸眼前,似乎是在恐嚇,又似乎是在展示自己的英姿,他裝模作樣地沖她噓了一聲:「哎,一般這麼說准沒好事兒!既然不知當不當講,那就不要講。」
「說來聽聽。」
雪盡負著手不疾不徐地走在煙歸左側,始終落她半步。
煙歸眉心蹙起:「起初我還以為你們鬼界窮得修不起路,可如今走這一遭,讓我不免懷疑之前雪盡大人請我來,是存心捉弄。」
雪盡聲音不緊不慢:「長街,現在可以解釋一下。」
長街知道是自己的錯,老老實實慢下步子,答道:「大人,我本來是弄了個陣法想直接將煙歸姑娘傳到您的攬月閣的,只是十里這個臭小子跑出來打斷了我,又非要和我切磋,您也知道他這個人腦子不好使,話又多又密,我的腦子嗡嗡嗡的,那陣法沒成,不知道將煙歸姑娘弄哪裡去了,我後面忙著和十里算帳,也忘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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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什麼事都是我的錯啦。就你踏實穩重,就你做事滴水不漏,就你是城主的好寶貝兒。」十里收起劍,隨意插入腰帶間,抱著手陰陽怪氣道。
「我哪有這個意思?」
「哦?你不是在怪我的意思?」
……
兩人針鋒相對,絲毫不肯相讓。靈光在身側翻轉,一紅一粉,打鬥不停。
煙歸被這架勢嚇到,趕緊躲到了雪盡身後,唯恐他們一個不小心傷到自己,只好扯著喉嚨沖他們大嚷:「好了好了,別吵了,別打了,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我原諒你們啦!」
那兩人恍若未聞,一邊趕路一邊繼續喋喋不休地爭吵著。
雪盡不知道為什麼煙歸會變成這個樣子。
從前的她,從不會躲在他人身後。難道這就是天道想要的嗎?將她的神性泯滅,變成泯然眾人的普通凡人。
他的聲音在前方幽幽響起:「你躲我身後,就是安t全的嗎?」
煙歸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慌慌張張,拉著雪盡衣衫後側的腰帶走了好長一段路,此刻發覺,也不覺害怕,至少雪盡做事很有分寸,不會隨意傷人。倒是自己不知分寸,臉上不免染上窘迫的神色。
手上遂鬆了幾分,仍虛虛搭在他的腰帶上,真心實意地奉承道:「雪盡大人那可是仙人之姿,菩薩心腸,自然會保護我的。」
她眼神定在雪盡華美精緻的腰帶上,這腰帶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在他一襲黑衣上閃著粼粼銀光,既不過分突出,喧賓奪主,也能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將人裝飾得愈發貴氣,正欲出口詢問這是什麼寶物。
雪盡堪堪站定,轉過身來。
煙歸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撞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顧不上疼痛,煙歸首先去看雪盡的臉色。
四目相對,並不似話本里描寫的那般,男女主眼波流轉,眉目傳情。
雪盡的眸子裡是深不見底的寒意,古潭無波般寧靜,寧靜得瘮人。
煙歸的腿十分自覺地軟了,跌倒在地。
前方兩人聽見動靜,停止了爭吵,好奇地回身查看。
「咦?城主你們又在玩什麼?」十里看熱鬧不嫌事大,抱胸笑道。
倒是長街極其有眼色地扶起了煙歸。
雪盡神色平靜,他不希望煙歸對他心存什麼幻想,未來的路,只有她自己走,也只能她自己走。
他冷冰冰的話語隨口而出:「這世上,沒人會一直護你。」
煙歸也不知是何故又將這位鬼王惹怒了,自己本就沒有真存讓他相護的心思,那話只是奉承罷了,何至於動怒……她心頭也有些惱,但礙於實力懸殊過大,只能默默將怒火熄滅在肚子裡。
「是,是。是我僭越了。」心裡怎麼想不重要,煙歸口頭還是連連應道。
雪盡將目光移開,繼續行路。
十里和長街見雪盡心情不太好,也不敢放肆,安安靜靜地守在兩邊。
一路無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遠地看見前方有一座破舊的古橋,懸在一條河上。
那河水被黑煙縈繞,不辨其面目。
長街指著那橋好心地解釋道:「煙歸姑娘,看見了嗎?前方便是奈何橋,凡人死後都要走上這麼一遭。為善者能順利地通過,作惡者則被丟進河水中,受盡萬般苦楚,最後順流而下,按照自己所犯罪行進入無間地獄。」
「這裡也是歸雪盡大人管嗎?」煙歸問了一個所有人都會疑惑的問題。
「不是,這裡是酆都大帝玄夜的地盤。」
十里一面撫著自己的寶劍,一面打斷長街,學著他的口氣慢悠悠道:「玄夜大人嘛,就是在這鬼界中能和我們雪盡大人相提並論的另一位鬼王。俗話說,下有玄夜,上有雪盡。鬼界便是由兩位大人共同執掌。」
「那雪盡大人是管什麼的?」
十里繼續道:「一般人死後,要麼往上走,要麼往下走,往上走再次投胎做人或者是做別的東西,往下走則是去十八層地獄受罰的。那除此之外,還剩下什麼呢?自然是那些無需受罰或者是刑罰執行完畢的鬼魂,有的是因為執念太深不肯去投胎,有的則是在等著排隊。」
「聽起來十分厲害。」
「當然厲害了!鬼界,看似是一個地方,實則由酆都和攬月城組成,攬月城是群鬼聚居的地方。我們來的這條路是通往攬月城,與此相對的另一條路自然便是酆都了。等煙歸姑娘你死了,按照我們的交情,我十里定會為你安排一個華麗的大房子。」
「那真是非常感謝十里兄弟了。」煙歸心裡嘀咕著真論起來交情,自己估計連茅房都住不上。不過面上還是笑吟吟地道了謝。
到了奈何橋前,煙歸這才看清那些黑煙籠罩下的東西,壓根不是普通河流,而是一條遍布屍身的血河,哭喊咒罵聲不絕,河水也在怨念的催動下汩汩而動,澎湃不休。
「姑娘可別往下看啊,仔細被拉了下去。」身側傳來一個婦人的蒼老聲音。
煙歸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那些斷手斷腳如何被腐蝕得一點不剩,冷不防被這麼一提醒,嚇得連連退後了兩步。
一退可不得了,又十分不幸地撞到了雪盡。雪盡面沉如水,沒有什麼反應。
「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煙歸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連忙退後,長嘆一聲。雖然她很垂涎雪盡的美貌,可是主動投懷送抱的事,她真不會做。
「嘿嘿長街,我就說她喜歡我們城主,撞了一次不甘心,還撞第二次,真是色膽包天……」
十里還待再說,被雪盡冰冷的眼神一掃,立即偃旗息鼓,不敢多言。
「當往生者,不可稱計。苦於孽海者,不知凡幾。世人在這百年浮沉中強求妄為,不過是浮生一夢,身死夢醒,萬物消散。何不留在此處與我共悟天地大道……」那老婦人旁若無人地自顧自嘆道。
煙歸這才看清她,一身褐色棉麻衣衫,佝僂著腰,滿臉皺紋堆積,卻是慈悲和善的面相。
聽了她的話又恍然,原來方才走過的那條平坦的大道並非往生路,而是孽海道。
見煙歸若有所思,長街提醒道:「孟婆又在犯病了。」
「她就喜歡說教!還記得我們剛來這裡的時候,她不光整日碎碎念,還非要給我們灌她的黑暗料理,長街這個大傻子,每次都喝得一乾二淨,喝完回去就吐,一吐就是大半個月,將攬月城的排水道都給堵了,害得我們收到了好些鬼大嬸的投訴……」十里誇大其詞地解釋。
長街忙上前堵住他的嘴,幾乎咬牙切齒:「好了別翻我黑歷史了,這麼點破事你要說多少年……」
孟婆剛剛只看見煙歸的背影,便覺得有些熟悉,此時仔細地瞧了瞧她的眉眼,更覺像是某位故人,不由得喃喃出聲:「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熟悉的開場白,煙歸噎了一下,正欲躲到雪盡身後,想到方才那番話,又止了動作,含笑道:「是嗎?哈哈哈,可能我長得比較路人臉。」
「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老身看你雖粗布麻衣,卻難掩天姿國色。別的不說,老身在這幾千年,見的人那可比你頭髮還多十倍,像姑娘這麼漂亮的,不多見,不多見……」
「孟婆婆,別誇了,你看她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十里撇著嘴,毫不留情地打斷。
孟婆婆?孟婆不是一個職位嗎,原來真姓孟啊。
煙歸又學到了。她就知道出一趟門總是能學些新東西。
「孟婆,今日是來討碗往生湯。」雪盡在一旁出神已久,這時突然出聲。
雖不知討這湯的目的何在,煙歸也不敢多問,畢竟這交易便是強買強賣,她為魚肉,也沒有說不的權利。
孟婆面對雪盡,有恭敬卻並不畏懼,樂呵呵道:「城主,是來給這位姑娘討的嗎?」
「還有我這兩位下屬。」
「好嘞,這就來。」孟婆轉過身去,不消半刻,便捧出三碗熱氣騰騰的往生湯。
煙歸接過定睛一看,這熱湯不知是用什麼熬成的,通體墨綠髮黑,其上漂浮著不知名的絮狀物、粉狀物,猶疑半晌不敢下口。
十里這邊已經嘔了出來。
長街也是臉色烏青,但極有修養地一口悶了下去,喝完不忘贊道:「孟婆婆,好湯!」
許久未得讚揚的孟婆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好長街,老身沒白疼你!還要再來一碗嗎?」說著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碗要往長街嘴邊遞。
長街連連擺手往後退,臉色十分不好。
「孟婆婆,我說,你,你,你改天抓個廚子鬼好好精進一下廚藝吧。我說怎麼攬月城的鬼越來越多了,原來是你……嘔……」十里喝完那湯後,口齒都有些不清,仍要堅持著說下去,「大傢伙不願去投……投……投胎,都是有道理的……嘔……」
說完一頭栽了下去。
煙歸被這場面嚇得愣住,不過轉瞬想到什麼,眉目又舒展開來,捧起那碗湯一飲而盡。
面色如常。
長街奇道:「不愧是煙歸姑娘,喝了孟婆婆的湯還能面不改色。」
十里這邊緩過勁來,面色仍是慘白,也露出驚奇的目光。
「不瞞大家說,我自己做的飯,可比這個難吃多了。」煙歸不欲多解釋,便隨便胡謅了一個藉口。
雪盡什麼也沒說,先行上了橋。
三人緊隨其後。
孟婆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你。第十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