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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游鬼域(一)

2024-09-14 15:50:31 作者: 柳院燈疏

  奇游鬼域(一)

  永寧元年,正是四洲承平,河清海晏,人間新一輪天地的伊始。

  坐落於西北邊境處的崇山峻岭間,有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山村,名為暮雪村,終年積雪不化,大雪封山。外人難覓入口,裡間人也鮮少出山。

  山間房屋錯落,山腳下卻只寥寥幾棵柳樹,墜著幾枝覆滿白雪的殘葉,疏影零落,倒入墨黑的將化未化的溪水中,兩相映襯,恰似一幅清雅的水墨畫。

  那畔溪水的岸邊,立著一間破爛屋子,在大雪中蕭瑟,分外孤寂,卻融入一重一重的山巒中。孤煙浮嵐,人影朦朧。

  這裡住著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名叫柳煙歸,生的貌美,性子卻疏懶孤僻。不過最關鍵的是,聽說她是個掃把星,所過之處民不聊生,生靈塗炭,那叫一個慘烈。

  不過村民們不在乎,暮雪村是人間一片淨土,能收留所有為世所不容的漂泊之人。任你是王公貴族,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村野匹夫,到了這邊陲之地,都只是芸芸眾生中一員,所有愛與恨,纏綿與糾纏,欲望與不甘,都被化解成了天地間一抹純白。

  庭院的雪還覆著未消化盡,山間又開始飄雪。霜雪無情殘酷地拍打著窗欞,攪動檐下那串銀白蓮瓣紋風鈴叮咚作響。寒意沿著台階一級一級攀爬,攻城略地般侵略了這座孤寂的小房子。

  

  煙歸凍得打了個哆嗦,望向屋子正中央那已燃燒殆盡的木炭,重重嘆了口氣。

  「都說瑞雪兆豐年,這山里日日飄雪,都兆了多少年了?怎麼我還是窮的買不起好炭……」

  她說著搖了搖頭,又覺得有情飲水飽,自言自語,仰天長嘯:「老天爺!炭不炭的也不重要,給我個便宜丈夫吧!」

  老天爺沒理她。

  「克不死的那種。」煙歸摸摸眉毛,有些心虛地小聲補充了一句。

  老天爺從沒有哪次眷顧過煙歸。好在她寬宏大量,不與這老頑童計較。

  她攏了攏衣衫,隨手抓起了床邊的被漿洗得泛黃的素白外裳,披在肩頭,拿了斧頭背了竹簍,推門而出。

  山間的夜裡寒氣愈重,不想點法子是挨不過這苦寒長夜的。

  她沒有暖床的丈夫,也沒有劣質的炭,實在是窮的清清白白。自然只能自力更生。

  和以往沒什麼不同,山林里的生靈在柳煙歸到來之前便銷聲匿跡。

  林間幽深,月亮慘澹地散發著光芒。

  柳煙歸喜歡在白日裡睡覺,在夜間幹活。不知為何,夜裡的她力氣總是格外大,效率也奇高,此刻她動作麻利,很快便砍了一背簍的柴,心情好極了。

  她哼著小調,一蹦一跳,借著月色沿著最近的小徑下山,卻在走至一棵大樹下時,冷不防被一從天而降的異物砸了腦袋。。

  「啊!」她捂著頭上被砸出來的一個包,驚呼出聲,警惕地一步步退後。

  又是誰要偷襲她?心中警鈴大作,驚疑不定,煙歸從背包中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符咒,對著空氣一通亂揮,「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無人回應。只有風聲颯颯如泣,偶爾幾隻路過的鳥雀啾鳴。

  煙歸的視線緊張地亂竄,最後落到了滿地的雪中,一道詭譎光芒幾乎要將她脆弱的眼晃瞎。

  湊近一看,竟是一個銀色的指環,外側光滑,內側刻著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古文字,煙歸讀不懂。

  她掂量了一下,這重量不像銀,然而看上去卻比銀更加剔透,更加值錢。不過,縱使再缺錢,再是財迷心竅,煙歸也能感覺到這個東西的邪氣,摸了大半天,最終還是戀戀不捨地放下了。

  「要錢沒命,要命沒錢,世間事真是難兩全……」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笑聲空靈悅耳,似乎是個男子的聲音。

  煙歸有些慌張地往下山的方向步步後退。

  忽地眸光一閃,察覺到了身旁古梨樹的異樣。她身子僵住,慢慢回過身,目光緩緩落在了那棵古樹上。

  這樹雖說有些年頭了,生出些靈性也不奇怪。可山間的樹木都覆著厚厚的雪,唯獨此樹長青不敗,甚至,在蒼翠的枝葉間開出了大片大片的梨花。

  這,來時便是這樣的嗎?

  煙歸的視線一路往上。她的心跳得極快,連帶著呼吸都有些不穩。

  只見一道黑色身影橫臥在虬枝之間,與繁枝幾欲融為一體。

  然而那衣裳在月色中泛著美麗奇詭的銀光,脫俗於凡物,餘下大片大片的衣裳下擺垂枝而落,隨風獵獵而動,飄逸灑脫。

  月色為裳,梨花作綴,一張雪白美艷的臉就掩映在枝繁葉茂間,神態慵懶,眼眸微眯,嘴角浮著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煙歸徹底屏住呼吸,連手中的符咒掉落了幾張也沒有察覺。

  她咽了咽口水,這麼好看的人真是前所未見,難道這是老天爺給她的便宜丈夫嗎?

  那人一手支頤,一手隨意地搭在自己微曲的一條腿上,手指修長,指節分明,食指一下一下毫無節奏地隨意敲著,讓人看不出意圖。

  「看夠了嗎?」美男子在遠處忽然出聲,聲音說不出的清冷動聽,沙啞中帶著些勾人心魄的美。就好似夾帶了滿樹的繁花和漫天的星光,揉作一團灑在煙歸眼前,光華大作,美不勝收。

  煙歸搖了搖頭,美人怎麼能看夠呢?然而心念意轉,自己這般痴痴地看著人家,和人間那些登徒子有什麼兩樣,這樣想著,她忙重重點了點頭。

  心猿意馬間,美男子乘風而來,煙墨色衣衫現形,廣袖搖曳,翩若驚鴻。

  與遠觀不同,近看這人更有種說不清的美艷動人。分明是英氣的眉眼,然而卻因為面色太過慘白,硬是染上幾分陰柔之氣,將那面容變得雌雄難辨,又是另一般美態。

  這麼好看?非妖即怪,然而煙歸沒有聞到他身上的妖氣,隔著一米距離,她能看清男子眼睫上沾著的瑩瑩露珠,淡淡的清輝暈染在眼中,和眼波一同流轉。

  這是一雙漂亮而冷淡的桃花眼。

  不管是什麼精怪,都是煙歸招惹不起的。

  遇事不決,先跪為敬。她很有經驗。哭著撲通就是一跪,「大人,小的無意冒犯,饒了我吧!」

  那男子神色有些訝異,沒有料到煙歸居然說跪就跪,完全不似他所認識的那個人。

  他聲音清冷淡漠,乾淨利落的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起來。」

  「我不起來,我不起來!」煙歸雖然對這人心儀得很,但她實在是有色心沒色膽,哪裡敢造次。

  不待煙歸掙扎,一股流光灑下,她便身不由己地站直了身子,迫不得已又對上那人的眸子。

  他眸色淺淡,眸中泛著清白的亮光,平靜地好似永遠不會起什麼波瀾。

  直覺讓煙歸覺得這人很危險,於是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大人,小的無財無色,實在沒什麼能讓您惦記的,您就放過我吧。」煙歸儘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不發抖。

  只聽那人又輕笑了一聲。這次的笑帶著些諷刺。

  煙歸聽懂了笑里的嘲諷意味,聲音又低了幾分,細微地幾乎是在說給自t己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一直笑是個什麼道理……」

  面前人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又好似從遠山傳來,帶著一身風雪,風塵僕僕來到此間,卻不顯疲憊,字字皆是珍重,「我叫,雪盡。」

  雪盡。真是好聽的名字。

  煙歸心頭某一處柔軟的地方仿佛被擊中了,她不由得擡頭,對上他那雙美麗清涼的淺灰色眸子,感覺心跳都停了半刻。

  意識到自己僭越時,又趕緊低下頭來,忙不疊改口道:「好的,雪盡大人。」

  雪盡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將那隻被煙歸氣若敝屣的指環遞給她,「我來和你談個交易。便以這個指環為契。」

  煙歸神色愣怔,什麼交易?她還有能和人做交易的本事?況且不是說談交易嗎?怎麼絲毫沒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這難道不是強買強賣嗎?

  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她沒有接指環,反而抓住了雪盡的袖擺,「是要我替您做事嗎?報酬是什麼?」

  「你想要的,我都給得起。」

  雪盡回頭盯了她一瞬,目光有些冰冷駭人,凍得煙歸渾身一個激靈,但她還是不肯鬆手。

  雪盡輕笑一聲,將沉沉目光從她手上移開,從她手中扯出了衣袖。

  隨後化作一陣青煙消逝在煙歸眼前。

  頃刻間流光四起,似點點星辰墜落凡塵,點亮此間晦暗。細看卻是片片碎雪翩躚起舞,纏綿繾綣,難捨難分,仿若重逢,亦如初見。

  而那隻指環,也穩穩噹噹地箍在了自己的小指上。隱隱發燙。

  煙歸有些不情願,想將指環摘下,可那指環不知被施了什麼法術,怎麼也取不下來。

  她欲哭無淚,怎麼就這麼把自己搭進去了呢?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那指環平常箍在指上,無論如何也是取不下來的。但某一次自己洗澡時,指環竟然自己滑了下來,躥進了床頭的柜子里。難不成這個指環生出了些靈智,不光是個邪門的玩意兒,還是個純情的邪物。

  煙歸惡上心頭,誰讓你主人欺負我的,那我就欺負你好咯!

  她每日沐浴時,用紅線將指環牢牢捆在自己的指尖,眼看著它從原來的銀白色變得通紅滾燙,就仿佛在調戲良家婦女,實在是有趣地很。

  被捉弄得多了,指環索性每日躲進柜子里,任憑她怎麼哄騙也不肯出來。煙歸沒辦法,得意地長嘆一口氣將它鎖住,又拿出了自己的傳家符咒貼滿了屋子。

  沒有了指環,是不是就不用做交易了呢……

  之後她遇上了一隻無臉鬼,被哄騙著定了一個古怪的契約。

  怎麼同意的,怎麼醒來的,煙歸都不記得了。只知道最後那個契約也沒成,只不過她肉眼可見的日復一日的倒霉起來。

  這便是前言了。

  煙歸本就倒霉,在遇到雪盡之後倒霉更甚。很難說誰是更晦氣的人。

  此時,煙歸又被晦氣纏上,在溪邊洗衣服時被人從身後猛地一推,一陣天旋地轉。

  只聽「嘩啦」一聲,溪水掀起一陣陣水花,整個人跌進冰冷的溪水中。求生的意志讓她顧不得寒冷,手腳並用地奮力往岸邊游。

  再次出水時,周圍早已不是暮雪村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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