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那晚過後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過羽族的事情。

  次日一早, 雲彌趕在閉關修煉之前去見了挽星。

  「怎突然要閉關？秘境不去了嗎？」挽星已經又披上大氅，桌上正擺著剛煮好的熱茶，熱氣氤氳, 混著清晨薄霧讓視線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不去，我想好好參道。」

  雲彌明白她的顧慮, 「我與孟師兄特地看過，選了臨近後山禁地的混沌地, 那裡沒有人也沒有妖獸，孟師兄會為我護法，說辭我都交給了他。」

  挽星淺淺一笑，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將手拿出來。

  「你這個身體……破破爛爛，靜修確實比出去拼命更適合你。」她拍拍她手背, 自己撐著桌邊站起來, 「你坐會兒, 我去給你煎副藥，喝過修煉對你恢復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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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彌跟著要幫忙打下手，蘇音卻攔住她。

  「不必跟來，秘方, 不可外傳。」她歪了歪頭，「師妹應該不會偷看我的秘方吧？」

  雲彌只好看著她進入藥房，院子周圍樹葉被晨風吹得簌簌作響，越發襯得觀雲峰靜謐安寧, 雲彌借著濃郁靈氣靜靜調整身體。

  天氣轉涼，她猜想她閉關之後挽星或許便要回天衍宗弄春谷去了。

  想起那年弄春谷的挽星, 再想起四方城初見時她的樣子，雲彌驚覺挽星已經「虛弱」了太多, 屋子裡恰好傳出她極力壓抑的咳嗽聲。

  雲彌快步行至房外。

  「師姐，我身體可以慢慢恢復，你不要為此耗費心神。」

  「你……咳咳……你等著便是，哪這麼多話？」

  她聲音虛弱，「別進來，煙塵重。」

  雲彌拍了拍門，「師姐，真的不必了，我身上有魔種可以壓制，恢復也很容易，你不必費力快些出來吧。」

  也不管挽星方才有沒有察覺出她身上沒有魔種。

  門上被挽星從裡面設了結界陣法，從外面推不開，雲彌只能聽見裡面越來越重的呼吸與東西磕碰到地上的聲音。

  她現在只後悔方才怎麼沒有存個檔。

  「你嫌棄我沒用啊？」她在裡面輕聲笑了，「煎個藥都能讓你擔心成這樣。」

  雲彌垂眼，「師姐，你若是不出來，我便只能去請宗主與孟師兄，這結界我打不開總有人能打開。」

  她說著立馬轉身，離開的腳步聲叫挽星著急起來，連忙打開房門，剎那間，踏月劍穿破門從裡面將門關上，將挽星關在了門外。

  雲彌瞧見她滿頭細汗，臉色蒼白如紙。

  她竟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

  雲彌趕忙上前將她扶住，她手縮了回去，可方才瞬間的觸摸，雲彌已經感知到了她體溫低得嚇人，如剛剛泡過冰水一般。

  「師姐，你何時回弄春谷？我讓踏月送你去。」

  挽星垂著眼，低聲道，「不必了，宗主會親自送我過去的。」

  她推開雲彌，「既然你不要我的藥，那你先回去吧，我想歇息了，祝你靜修順利。」說著便掙開雲彌的手，向著院外，向著山頂行去。

  「師姐。」

  雲彌喚她一聲。

  挽星行過兩步才頓住腳，緩緩回頭，身後落英繽紛，她笑著，」放心吧，死不了，天冷了年年都如此，別告訴宗主。」

  雲彌沒有告訴宗主，她問了孟珏。

  混沌地，周遭一片虛無。

  孟珏也只是點頭表示知曉，「我會看著她。」

  雲彌轉身行向虛無深處，驟然回過頭，「師兄，宗主修的無情道，怎還會與沉嫣長老有了師姐？」

  孟珏搖搖頭，面色坦然不像說謊：「不清楚，我只知道師姐每年往返天劍宗與天衍宗，宗主與沉嫣長老卻從不相見，這天下間甚至沒幾人知曉他二人有這層關係。」

  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埋藏心中，雲彌說不上來，只覺得挽星現在太弱了些。

  只好再三與孟珏說要看好t師姐。

  「你安心修煉，師姐不會有事。」

  雲彌點了點頭，暗自另外存了檔以防萬一。

  混沌地中天地混沌，世界無聲，踏月劍也一併交給了孟珏，雲彌行至混沌地深處坐下，腦海中將外間的事情都暫時放下，靜心感受天地靈氣。

  結界起於混沌地之中，這裡與外界完全隔絕，除非裡面的人開結界，外界之人當進不來。

  雲彌覺得自己必須要這一場閉關靜修。

  她的心亂了，不夠堅定的心沒法支撐她走到最後。

  無論如何，這一次她一定要離開這個世界。

  耳邊都沒了聲音，雲彌也很快沉浸於一種內視的狀態，她看見了靈氣遊走於自己的經脈。

  她隨著那靈氣遊走，卻在睜眼時看見了車流，自己站在車流中間，身後離她一厘米的車上走下來一個人，他大聲罵著什麼，雲彌聽不清。

  耳朵里全是嗡鳴聲。

  是她記憶中的街道與建築，四百多年沒見她反倒覺得有些陌生。

  腳上似有千斤重，她拖著腳步往家的方向走。

  這條路她走過了無數遍。

  破敗的小門從裡面打開，老婦人罵罵咧咧出來，「也不知道非得考個什麼試讀個什麼書，哪家女子不是早點結婚早點養家好？」

  聲音是記憶中蒼老的感覺。

  雲彌站在幾步外，她佝僂著背擡眼看來，渾濁的眼睛用力眨了眨，「考什麼樣？」

  她好像在問自己。

  雲彌張了張口，喉嚨卻酸澀得發疼。

  「第一名，全校。」

  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神色愣住，雲彌聽見她嘀咕一句：「這得要多少錢？死妮子還真考上了。」

  雲彌癟了嘴，「阿婆。」

  「叫什麼？別擋路。」她伸手來推她，雲彌一把抓住她的手，皮包骨的手手感粗糙，摸得到蒼老的印記。

  「我……」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

  「你就是高興到哭你不爭氣他們還不是不要你，別拉我，要我說還不如早點找個男人，還能有個依靠……」她強行掙開雲彌的手，低低念叨著拿上旁邊的舊菜籃離開。

  雲彌跟了上去。

  她還在繼續念：

  「拉扯這麼大，我還沒享福就要走不曉得好遠的地方，白拉扯了。」

  「現在靠著吃我，以後靠著吃誰？讀那個書誰來管後半輩子？」

  雲彌就這般一直跟著她，看她顫顫巍巍走進菜市場，她往那菜攤面前一站，菜販子便遞給她一顆新鮮白菜。

  「特地給你留了顆大的。」

  阿婆從兜里掏了半天。

  「咋今天還給錢呢？」

  「不白要你的，那死妮子考上了，全校第一，以後就有錢了，不白要你的。」

  「第一？」

  「啊喲！我就說小雲是讀書的料子！」

  「哎喲，阿婆這是熬出頭了。」

  周圍的人拉著阿婆說好話，雲彌模糊了雙眼。

  原來，她其實也是高興的。

  可她往常最常念的便是要早點給她找個男人嫁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生兩個了。」

  「我媽就這麼給我安排的，我給你安排還有錯了？」

  「哪家女子不靠個男人，你讀這個書太費事，我看的幾家男娃都被人搶先了。」

  「那你讀書讀出來還不是要找個男人嫁了。」

  她一直這樣念叨，雲彌便偏不。

  「那你要上天？哪家不是這麼過來的？」

  雲彌答不出來。

  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爭那口氣，這口氣是找個男人嫁了給不了她的。

  所以她沉默著不反駁，但一輩子都在忤逆阿婆。

  可阿婆躺在病床上時，拉著她的手嘆了好多氣。

  她愁著自己走了雲彌便沒人照顧了，愁著自己花掉了雲彌的獎金她沒錢再繼續讀書。

  她說：「錢沒了讀不了書，等我死了也沒個依靠，你日子難過哦。」

  回去給阿婆取衣服的路上，雲彌再次看見了那個有獎體驗的遊戲。

  她再度為其頓住腳，隨後走向那個笑著招呼她體驗一下的人，她手指著那台機器說：「這個遊戲有問題。」

  「什麼？」

  大顆淚珠接連滾落，她驟然拔高聲音，大聲道：「這個遊戲有問題。」

  「它進去了出不來，它初始頁面沒有退出選項，它的反派線攻略不了，它裡面的時間好長，它好難通關……」

  「女士……」

  「你們快找人來修修吧，我不想玩了……錢我也不要了，你們快修修它，救救我。」

  她崩潰著捶砸那機器，直到在一片混亂中一頭磕在尖銳的角上。

  倏然睜眼。

  入目依舊混沌灰暗，世界寂靜無聲，這裡是混沌地，她還在遊戲中。

  是了，她是一定要離開這個世界的。

  阿婆還在等著她去送她最後一程，她才考了好成績，她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雲彌輕輕闔眼，幾個呼吸將情緒平下來，她知道自己最擅長壓制情緒，像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將冒頭的情緒壓下去，告知自己接下來應該做的事，去思考如何做，規劃階段，考慮細節……

  混沌地中靈氣濃郁卻混雜，在這裡修煉需要抽絲剝繭般從混雜的靈氣中將金色的靈氣尋出來。

  好在混沌地封鎖後便無邊界，任何的劍術、心法皆可隨意施展。

  雲彌幾乎將身上所有的心法與劍術都先看了個遍，再選出最適合自己當下修為與心境的心法與劍術。

  識海中那個小人不知疲倦地練著劍，外面的雲彌不知疲倦的練著心法。

  竟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匹配了相互和諧的心法與劍法，兩項同時進行反倒有事半功倍之效。

  只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專注。

  這對雲彌來說是整個修煉過程中最簡單的事。

  控制好情緒後，雲彌便滿腦子都是修煉，只要手串不發燙，只要蘇音不單獨聯繫她，外界便無大事發生，她也無需去考慮外界的事情。

  所以，當她看到原本便是一片虛無的混沌地出現異象之時，第一時間檢查了手串，沒有任何反應。

  好在這樣的異象只持續了片刻，很快又恢復平靜。

  雲彌也再度沉浸其中。

  殊不知外界只差沒鬧翻了天。

  雲彌不知什麼是無情道，大約便是無情，所以她目標便是將情緒內斂，將離開調整為唯一能調動情緒的東西，其他的全部被扔到角落。

  經脈隨著修煉被不斷拓寬，靈力也以能被感知到的量不斷上漲。

  混沌地中無日月，修煉不知歲月。

  待雲彌神清氣爽化開混沌地結界出去時，孟珏依舊在為她護法。

  外間是冬日，大寒的天裡孟珏被落了滿頭的白雪，手中古琴卻半片雪花未沾，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琴音繚繞。

  「師兄。」

  她臉上笑容淺淡，語氣較孟珏印象中要沉了不少。

  他上下打量一眼，挑眉笑道：「閉關五年，金丹七重，混沌地中的金屬性靈氣都被你消耗完了吧？」

  五年……

  竟已經五年了嗎？

  雲彌有一瞬恍惚。

  「你進去前可沒跟我說要這麼久，不過還好，看你的樣子應當收穫不小，有收穫便是好事。」他擡眼示意雲彌先離開混沌地。

  這裡在後山禁地附近，便是沒有進入禁地，也是不便靠近的。

  雲彌頜首，「有些收穫，勞煩師兄為我護法了。」

  「客氣，我都是要收回來的。」

  孟珏剛說完話便停住了腳步，雲彌回過頭，卻見孟珏靜靜瞧著她，一言不發可眼神不對。

  冷厲中帶著質問，這不是孟珏的眼神，雲彌瞬間明白。

  「看來孟師兄心中也有惡念。」雲彌淺淺笑著，「宴月，好久不見。」

  「是你單方面不見我。」他語氣中藏著無限怨念，「你令孟珏為你護法，但你知道他攔不住我，所以你讓他跟我說，我敢闖我們就完了，雲彌，你說話算數嗎？」

  雲彌頜首：「算數，不過我們早就完了，所以抱歉，這次也是騙你的，又利用你一次。」

  「孟珏」的臉上表情幾乎崩裂，能看出他在情緒邊緣。

  「你閉關靜修修了個什麼東西？」他咬牙切齒。

  閉關之前她可不是這樣，他不過是去取了個聘禮，回過頭來她就躲起來了，五年不准見，好不容易等到她出關，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剛重來的時候，所有都回歸了原點。

  雲彌聳聳肩：「修了個重回正軌，你若沒有別的事便從師兄身上走吧，有什麼事你自己來找我說。」

  他盯著她眼睛，想要從裡面看到一絲絲的猶豫。

  可雲彌的眼睛毫無畏懼與他對視，清澈坦蕩，乾淨到沒有任何情緒雜質。

  他不t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但仍舊在撂下一句「老魔尊死了」後從孟珏的身上離開。

  孟珏清醒後立馬變知曉發生了什麼，嘆了口氣後與雲彌接著往前山走，只是順道提起宴月來過的事。

  他來過，又不止來過，來鬧過，甚至差一點歲月倒流回去抓著雲彌問是不是在躲著他。

  雲彌說罷宴月，兩人路過觀雲峰。

  「師姐可還好？現在當是在弄春谷吧？」

  「還活著，病得嚴重些了，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天劍宗，宗主閉關也已有兩年。」

  他搖了搖頭，惋惜道，「不知道你近來要出關，大家都不在宗門內，踏月劍帶著蘇音去除魔了，靈犀與方重關幾人被困之前的秘境至今未出，大長老說待秘境下一次開啟之時，他們便可以再出來，這趟在裡面停留時間長，他們的機緣應該不會小。」

  出了觀雲峰便是內外門，不少來往的弟子都暗中觀察著雲彌。

  也有大著膽子上前來打招呼的。

  「雲七師妹好久不見了，怎麼看著修為高了許多，越來越不好惹了。」

  雲彌眨眨眼，「師兄原本是打算與我過兩招嗎？」

  「孟師兄知道的，我是音修，不與劍修論修為。」

  圍觀的師兄走得快，但一路走多劍鳴山，許多是師兄姐們包括原來與雲彌一同進入天劍宗的那一批弟子，都有人在說雲彌變了許多。

  雲彌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師兄，宗門近來可有別的安排，若是沒有我想先去趟天衍宗弄春谷看望師姐。」雲彌摸一把桌子上沉的一層灰。

  孟珏思索片刻，「若真說起來，近來年底盤點快到了，明年開春便是各大仙門弟子之間的比試，會仙試，另外，若是師妹有時間我想請師妹羽族走一遭。」

  雲彌正盤算著時間不緊可以優先去看挽星。

  聽到這裡忽地擡眼：「師兄不怕身份暴露？」

  孟珏面不改色，「師姐說得對，從我選定你的那一刻，或者說從我見到你開始，我便是在選擇，如今這個選擇也是我早便想好的，一切後果我自會承擔。」

  孟珏似乎真的不擅長於撒謊，所以要麼不回答，要麼不說謊。

  「師兄需要我做什麼？」

  孟珏垂眼：「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以月落山莊莊主的身份隨我回羽族。」

  他將雲彌的底牌放到了明面上，他果然是知道的。

  雲彌直接點頭道好。

  與孟珏約定好時間，雲彌打開了與踏月的聯繫，告知她與蘇音去天衍宗等自己。

  踏月長嘆一聲，「劍主，你可算是出來了，什麼時候回一趟月落山莊呢？那三個家主都快鬧分裂了。」

  分裂？

  雲彌一愣。

  手串從來沒有發燙過，蘇音也從來沒有給她傳過相關的消息，怎麼感覺她閉關五年世界都要塌了一樣？

  踏月又嘆一聲，「說來複雜，你回去後便知了。」

  聽聞這話，雲彌反倒鬆了眉頭。

  不著急就是還有救。

  懸賞榜恰好領了個北焦的任務，到正陽殿與值守長老請示過，雲彌才順利離開了天劍宗。

  孟珏原是要同她一起去的，但話鋒一轉便說是讓她先走，他隨後就到。

  原本雲彌還沒明白他是何意思，直到在東荒、皇城與北焦的交界山附近北一身青衫的宴月攔下，她才反應過來，孟珏在避著宴月。

  宴月手中提著什麼東西，待雲彌飛近了他才一把將那東西甩到仙鶴背上。

  赫然便是老魔尊的屍體，沒有腐爛，他將這聘禮保存得很好，起碼外觀完好。

  他也緊跟著落在仙鶴背上，直接坐下來沉默不語，直勾勾盯著雲彌的眼睛。

  雲彌失笑：「怎麼還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