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 46 章

  電梯開門, 又關上。

  周圍再次恢復安靜，沈潛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他站在原地，抽出一根煙。

  剛點燃，身後傳來粱南梔的聲音：「學長, 你要慶幸剛才外面沒人經過, 裡頭大家又都在忙自己的。不然姜虞哭成那樣, 明天估計要滿公司留言你霸凌年輕後輩了。」

  

  沈潛抽了一口，徐徐吐-出，回過頭來：「不用表現出一副什麼都跟自己沒關係的樣子，要是我霸凌後輩, 你起碼要負一半責任。」

  粱南梔彎起唇：「副主編您這是在威脅我麼？」

  兩人在暗淡日光的照耀里，相視一笑。

  「謝謝你和她說那些。」粱南梔認真開口。

  沈潛掐滅才吸了一口的煙：「謝我做什麼，管理好了愛情，才能在工作上發揮更多的光和熱, 你說對麼？」

  粱南梔臉上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愣怔，而後, 唇邊的笑意更濃：「確實，誰不希望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她的話語再次恢復一開始的揶揄，沈潛的眸光閃了閃, 卻沒有如一開始那般反駁。

  兩人沉默了一會，沈潛移開視線。他的目光穿過粱南梔身後的門，落到編輯部辦公室靠牆頂天的書架上。

  空氣里依舊有淡淡的煙味，更多的，是那種經由時間催化, 醇厚幽雅的油墨味道。

  為了這一份獨特的, 只屬於編輯部的味道，他願意奮戰到老。

  這是他的夢想, 也是，無數編輯人的夢想。

  ---

  姜虞急步計程車。

  剛才出辦公室時是淅瀝小雨，到了這邊又開始滂潑。

  姜虞忍不住想，他和宋澤禮，這一路過來好像總是遇到雨天。

  暴雨中雨小雨，什麼樣的都碰上了。

  不過沒關係，冬天過去，迎接他們的是春天夏天，一定會有更多更加美好的艷陽天等著的。

  門衛對她有印象，看到她頂著雨衝進來，拉住她在她手裡塞了一頂傘。

  大聲道：「等天晴了再還我！」

  姜虞想感謝，後面有車進來，門衛趕緊甩手讓她趕緊進去。

  姜虞握緊傘柄，用力「嗯」了一聲。

  她邊往裡走，邊給宋澤禮打電話。

  往日裡基本只要撥過去，立刻會被接通的電話，今天連著打了兩個，猶如石沉大海一般。

  有雨絲飄落進來，打濕了手機屏幕。

  也打濕了姜虞的臉頰眼睛，看著越發模糊的數字號碼，姜虞用力吸了吸鼻子，徑直往前走去。

  不接電話也沒關係。

  今天找不到她就在這等著，宋澤禮的家在這裡，他逃不了。

  想是一回事，但當她真的站到宋澤禮家門口，想要按下門鈴的瞬間，又猶豫了。

  姜虞抓起手機，看著漆黑屏幕里倒映出來的，面色慘白，頭髮凌亂的自己。

  這麼狼狽又難看，宋澤禮會不會覺得她是故意來賣慘的？

  不管了！

  被誤解賣慘也沒關係，反正只要目的達到就行！

  這麼想著，她用力按下了門鈴。

  叮咚叮咚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姜虞等了一會，卻始終沒有等到有人來開門。

  原先那顆懸起的心一點點沉下來。

  宋澤禮是沒聽到麼？

  還是說——

  看到門口站的是她，不想開門。

  打住打住，宋澤禮不是這種人。

  一定是沒聽到！

  抱著這樣的念頭，姜虞抿緊雙唇再次擡手，就在指尖觸碰到門鈴的那個瞬間，門發出很輕的「吱嘎」聲，從里被拉開了。

  宋澤禮出現在門口。

  看到姜虞的第一瞬間，男人狠狠擰了一下眉，然後沒等姜虞開口說話，伸手把她拉了進去。

  環境一下子從幽暗的走廊變成敞亮的大廳，姜虞不適地眯起雙眼。

  想伸手去揉一揉眼睛，頭頂蓋下來一-大塊白色的，帶著溫度的浴巾。

  姜虞好不容易翻開這一片白，擡眸便見宋澤禮推開了一側的房門：「你先擦一擦，我去換個衣服。」

  說完，也不等姜虞回答，直接走了進去。

  姜虞呆呆點了點頭，直等到那門合上發出的輕輕悶響，方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現在蓋在他頭上的這塊浴巾是宋澤禮之前披著的，他剛才進門的時候，上半身光著！！！

  姜虞雙唇張開又合上。

  那自打進門之後不是很好用的腦子，此刻突然變得清晰敏銳起來。

  明明不過是淺淺一瞥，所有細節卻如同定格慢放一般，一點一點在腦中迴旋。

  雖然抱過也摸過（？），姜虞知道宋澤禮並非大眾印象里的瘦弱，但只有真的看到了，才意識到男人身上有著非常漂亮的肌肉線條。

  尤其是小腹處，隨著他呼吸的節奏，每一塊肌肉都壁壘分明。

  姜虞捧著發熱的臉頰深深吸了一口氣，抓著浴巾胡亂擦了幾下被雨水打濕的頭髮和手臂。

  姜虞！

  你在幹什麼？！

  現在是能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眼下確實不是能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因為下一刻，宋澤禮從門裡走出來，上本身已已經套上了一件寬鬆的家居服，手裡還抓著一條和姜虞相同大小顏色的浴巾，擦著頭髮。

  相同的動作，同款同色的浴巾，姜虞覺得臉頰似乎更熱了一些。

  她有些不自在地抹了一下臉，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畢竟是她主動找過來的。

  「你怎麼這時候洗澡？」

  宋澤禮擦頭髮的動作頓了頓，顯然沒想到姜虞主動跑過來找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不過他還是好脾氣地回答了：「我回家也淋濕了。」

  姜虞：「哦。」

  宋澤禮：「更重要的，我想在來找我的人面前表現的更完美一些。」

  姜虞腦子轉了好幾圈，才反應過來宋澤禮那個「來找我的人」有可能是她自己。

  宋澤禮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她。

  有幾縷沒那麼聽話的頭髮垂落，更襯著他的皮膚極白，眉眼也因此顯得更黝黑深邃。

  他的話，他的視線都讓姜虞臉頰發熱。

  視線晃來晃去，最後還是落回到對方臉上：「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宋澤禮還是看著他，眉眼漆黑，有幾滴水珠從頭髮上滑落，沿著瘦削的臉頰一路向下，凝在淺色薄唇的唇角處，慢慢暈開。

  不光姜虞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最後總是忍不住落在那一點水光上。

  「咳咳——」

  她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逼著自己移開視線。

  從進門開始，她一直都處於一種非常緊繃的狀態，眼睛心全部被宋澤禮吸引占據，這是第一次打量宋澤禮的這套房子。

  客廳不算很大，從門的數量可以看出來，應該是一套兩室一廳t的小居室。

  比她租的那套要大一些。

  宋澤禮一個人住完全夠了，哪怕住兩個人也——

  打住！

  她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念頭老往這些不該想的地方轉？

  但這真的不是她的錯。

  她問了問題，宋澤禮不回答，她只能等著。

  等的時候，觀察一下四周環境，然後被影響也很正常。

  姜虞眸光閃爍。

  宋澤禮的家，同他本人很像。

  裝修的簡簡單單，燈光卻暖暖的。

  在這麼一個陰沉的大雨天，站在這樣一個燈光溫柔的房子裡，總是很容易鬆懈下來。

  姜虞的注意力很快被放在茶几上的一本書吸引了。

  那書有著白藍灰三色的封面，甚是眼熟，是那本曾被她遺落在游泳館，又被宋澤禮借去的《黑塞詩選》。

  書里夾著一張書籤，書籤上寫滿了字，露-出的一小截里只能看到好幾個不要的字眼。

  姜虞彎腰，拿起書。

  翻開，書籤上的字清晰映入眼中，同書一樣，這一段話她也非常熟悉。

  ——不要屈從，不要流淚，不要試著合乎情理，不要為了媚俗而去改變你的靈魂；相反，果斷地追隨讓你強烈痴迷的事物。

  這是卡夫卡的名言之一，姜虞之前還曾為這一句話寫過一偏長篇感悟，並且在某一年的年度總結中，用這一段話來形容過自己對讀書的態度。

  就算他們沒有在生活里有過太多交集，冥冥之中，也早已神交許久。

  心臟里生出一汪水，被一個叫宋澤禮的小刷子來回刷動，又脹又軟。

  姜虞決定不再等上一個答案的回覆了，反正她也不是非要那個答案。

  合上書，她再次開口：「這本書你不是還給我了麼？」

  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背著宋澤禮的，很快，腳步聲由遠及近，宋澤禮的聲音落在她耳畔：「我買了一本一樣的。」

  那顆酸脹的心開始亂跳。

  姜虞手指慢慢摩挲過書冊的封面：「就這麼……喜歡啊？」

  「喜歡。」

  宋澤禮回答的很乾脆。

  姜虞看不到他的臉，只覺得這兩個字像是小錘子一下，一下一下釘過她耳朵里的所有毛細血管。

  耳道里傳來呼呼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了一般，熱意四涌。

  本能讓她想要轉身，身後人卻比她更快一步的按住了她的肩膀。

  宋澤禮伸-出另一隻手，撥開她拿在手裡的書，又將書翻到了書籤的那一頁。

  此刻他一手搭在姜虞肩上，另一手繞過姜虞手臂，壓-在書頁上。

  兩人之間觸碰到的雖只有那一處掌心的大小，姜虞卻覺得自己被宋澤禮從後方擁著一般。

  這樣的錯覺，讓她呼吸發熱，手指微微顫動。

  下一瞬，那顫動的指尖被宋澤禮握住，按壓著書頁，移動到某一段文字上。

  姜虞眼睫一動。

  那是這本黑塞的書里，她最喜歡的一句話——

  「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的身邊。」

  宋澤禮的聲音同步在耳邊響起，將這一句話念了出來。

  明明是非常緊張的狀態，姜虞突然想起她和宋澤禮那次坐摩天輪時候的場景。

  男人和她面對面坐著，身後是整座城市的喧囂霓虹。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溫柔如九月的晚風：「對我來說，只要內心堅定往前，歧路也是正確的那條路。」

  原來那時候，宋澤禮已經給過那麼明確的答案了。

  可惜她竟花了那麼久，才聽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有什麼帶著溫度的東西擦過她的耳朵，下一刻，肩上一沉。

  宋澤禮的頭壓-在她的肩膀上，原先那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滑了下去，握住了她的腰。

  此刻，她是真真正正被宋澤禮從後面擁在了懷裡。

  「我不知道。」

  姜虞：「嗯？」

  宋澤禮頭動了一下，柔軟的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朵：「我說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來。」

  姜虞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宋澤禮這是在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宋澤禮這樣，顯然是在給她「台階」，只要她迎合說一句「我來了」，那今天的事情大概就能過去了。

  姜虞卻不像就這麼過去，她還有很多話沒有和宋澤禮說。

  「那要是——我不來呢？」

  很輕的嘆息劃入她的耳朵：「我已經準備洗完澡去找你了。」

  姜虞雙唇動了一下：「你——」

  「姜虞。」

  宋澤禮突然喊她的名字，聲音里多了幾分無奈，「我等不了了啊。」

  「如果你不曾給過我接近你的機會，我也許還可以一直忍耐著，可現在我做不到了。」

  追隨光的人，本以為這一生永遠只能站在光的陰影處。

  卻沒想到，某一天，陽光再次照到了他的身上。

  渴-望是從彼岸綻放的罌-粟，一旦你聞過其中的甜美，永遠無法拔除。

  「我會來的。」姜虞喉頭髮干，開口的聲音有些發乾，她用力吞咽了下，說，「我不會讓你一直等的。」

  「我以前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坦蕩的人，遇到你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真的不坦蕩，也不勇敢。」

  「甚至很被動。」

  「那時候答應時景，也是這樣的。」

  大概是「時景」二字觸到了宋澤禮的逆鱗，原先輕握在她腰上的手一下子收緊了。

  姜虞深吸了一口氣，掌心貼上那骨節凸-起的大掌，牢牢握住：「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是請讓我說完好麼？」

  「我從小到大看著父母相親相愛，一直都嚮往如他們一般的感情，也以為愛情就是那樣的。」

  「但其實我對愛情根本不了解，也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應該是怎麼樣的。我一直以為只要有長久的陪伴就足夠了，但那根本就不夠。」

  「愛情是你一個眼神一個呼吸甚至發出的一個字眼，都能輕易挑動我所有感官情緒。」

  「愛情是你不在身邊，我也在想你，只要你存在，我就覺得你一直都陪著我。」

  說到這，內心的羞澀再也按不住澎湃的情感，姜虞扭身掙脫開宋澤禮的懷抱，轉過來。

  她看著他，暈紅的漂亮眼眸里清清楚楚映著他的臉孔。

  「所以，宋澤禮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我會因為你一句話陷入反思，會因為你的一個眼神動作臉紅心跳，會為了你哭和笑。我甚至不知道這種變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變成這樣的人了。」

  眼眶裡凝聚的眼淚翻湧，又被主人按下。

  姜虞用力吸了吸鼻子，濕潤的雙眸認真看著宋澤禮。

  「抱歉我們擁有一個並不美好的開端，但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走下去，走過很多個春夏秋冬，永遠走在這春暖花開里。」

  「所以，別說什麼追我的傻話了，如果我們兩個中有一個人需要去追另一個人，那個人只能是我。沒關係，有了前面的經驗，下一次我一定會表現的很好，會讓你——」

  打斷她的是一個吻，很輕又很重，輕的是落在唇上的分量，重的是心臟跳動的聲響。

  「笨蛋。」

  男人的話語落在耳邊，無比滿足，是姜虞聽到過的，這個世界最甜蜜的聲音。

  「我愛你。」

  「姜虞，我遠比你能想到的，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