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2024-09-14 15:32:34 作者: 蠍子蘭

  第246章

  「遼東又逢雪災, 嚴寒逼迫, 路邊皆是凍餒餓殍。災民呼號奔至,不光漢民,各族皆有。臣心不忍,亦無法可為,城中糧草所存無幾。」

  「天不憐百姓, 臣只求殿下可憐百姓。」

  「臣於遼東叩首, 禱祝大晏國祚萬年, 陛下萬歲, 殿下千秋。」

  開平衛一戰, 山海關徹底關閉不通,遼東關寧軍陽繼祖的書信只能走海路,先到宗政鳶手中,再走研武堂驛馬。宗政鳶當然要看, 看得潸然。陽繼祖已經無法,寫信求救。大雪一夜, 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消失在雪地里。

  李奉恕可能不知道, 宗政鳶卻懂,關寧軍在遼東搏命困守, 已經退無可退。大連衛的船已經全部到達登萊港口,再後退,就是海。

  建州金兵一樣,沒法退。他們搶不到足夠的物資,回建州也是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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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退不了, 那就打吧!

  宗政鳶將陽繼祖的信送上研武堂驛馬,順便送上他自己的請戰書。山東輕兵營是第一個站在皇極門外歡呼的部隊,現在居然蜷在山東一動不能動。

  研武堂驛馬從濟南出發,奔向北京。

  宗政鳶背著手,看驛馬消失的方向。他忽然嗅到一絲桃花香,猛地一轉身,正對上帥府里地磚縫裡的衰草。大冬天的,磚縫裡掙扎的草居然還有綠色的。

  轉瞬即逝的香氣剎那間颳了宗政鳶的心,一動就疼。宗政鳶下定決心公器私用一回,單獨給小白寫一封信。宗政鳶提筆,對著白紙腦子裡也一片白。不寫公文,寫什麼呢。你要多吃飯多穿衣,養好身體?不不不太蠢了。你……不要上前線?這是找罵。

  宗政鳶其實是想問,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研武堂驛馬離開濟南往延安府的方向去了。宗政鳶鼓足勇氣,理直氣壯,他知道沒有下一次。

  山東兵肯定要進遼東的,宗政鳶已經做好準備了。

  延安府白敬收到濟南府宗政鳶的驛報,上面是這樣的: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弗拉維爾在北京收到博尼法西奧的回信:大晏選定了葡萄牙。葡萄牙海軍將和曾芝龍結盟。

  弗拉維爾終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進京半年,經歷兩次血腥爭鬥清洗,一次天花暴發,弗拉維爾終於等到自己想要的回信。大晏太大了,對於這隻巨獸來說,低頭已經很困難,就算看得到葡萄牙,也看不見渺小的弗拉維爾。在京盤桓半年,也不是沒有好處。弗拉維爾收起博尼法西奧的信,下意識撓一撓右臂。他在街上被痘醫接種了牛痘,以後無懼天花。折騰到現在,鑽營到現在,弗拉維爾能為自己祖國做的,已經拼盡全力。接下來,便是要履行自己職責的時候了。弗拉維爾是萊州火器營教官隊的領隊,他時刻記著。開平衛已經暴發戰爭,他遞交回山東的申請,很快得到獲准。

  弗拉維爾收到批准,立刻啟程。京城戒嚴,兵部單獨的馬車送他出城。弗拉維爾很喜歡這座宏偉繁華的城市,因為這裡是小鹿大夫的家鄉。

  分別半年,太漫長了。弗拉維爾拜訪過小鹿大夫的父母。小鹿大夫的父親是個偉大的宮廷醫生,據說在天花防治中做出傑出貢獻所以被攝政王嘉獎。弗拉維爾對小鹿大夫胖胖的母親很有好感,她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也是胖胖的,樂呵呵的,逼他吃得飽飽的。

  如果西班牙軍隊沒有屠村的話,她和小鹿大夫的母親年齡差不多。

  小鹿大夫的父母問弗拉維爾家人,弗拉維爾笑一笑。

  弗拉維爾離京這天,撞上軍隊出京城。黑甲黑馬黑披風手持長槍的身影掠過弗拉維爾的馬車,弗拉維爾趴在馬車車廂里往外看。那高大威武的身影太好認了,攝政王,異常符合弗拉維爾對王者想像的人。

  攝政王親征,弗拉維爾想起自己以前讀過的一句詩:軍行萬里出龍庭。

  上帝保佑你。弗拉維爾輕聲道。

  攝政王親征,內閣沒反對一句。李家幾代馬背皇帝,子孫衰微,自土木堡,皇帝絕無兵權。攝政王是土木堡之後第一個領兵的王者。這位王要把李家丟的臉面全都撿回來。

  皇帝陛下眼淚汪汪地送他:「六叔何必非得上前線?」

  攝政王半跪在皇帝陛下面前:「臣是代替陛下去的。列祖列宗應當看到陛下如何拿回開平衛,如何拿回遼東。」

  皇帝陛下沉默。皇二子和曾森一左一右站著,曾森一臉敬佩,看攝政王眼睛都是亮的。為皇帝陛下征戰,這是曾森夢寐以求的。李小二哭得稀里嘩啦,皇帝陛下不得不塞給他一塊手絹。

  攝政王低聲道:「陛下,李家人絕無叛徒,不可能被俘。」

  皇帝陛下一愣,眼淚簌簌:「我記得了。」

  攝政王一抱拳:「臣,報國去了。」

  京城門大開,攝政王領兵出京,義無反顧。

  建州調北方富餘衛木里吉衛斡朵倫衛兵,大軍集體南下。自薩爾滸之後第一次如此大規模運兵。黃台吉摔了硯台。到了開平衛才知道北京已經真的找到控制天花的辦法。這一次原本想搶一次就走,沒想到在開平衛傷亡慘重,那麼無論如何一定要進長城,進北京。既然搶不了糧食,乾脆要整個江山。

  大不了,重演薩爾滸。

  伊勒德在小學堂里打轉,謝紳嚇得手抖。薩爾滸畢竟遠在遼東,賭國運輸了,也就是丟了遼東。開平衛就在北京腦袋上面,金兵闖進開平衛,北京可真完了。

  「我在建州這麼多年,北邊軍衛都跑了。如果動了北邊軍衛,對於建州來說也算是動了國本了。」

  謝紳臉色發白:「殿下一出來,更把金兵拉到開平衛了,開平衛打不進去,那不是還有山西陝西,無論從哪兒進……」

  伊勒德心裡估算,等到北邊衛所所有軍隊集結南下,那麼遼東金兵的兵力就降到半數以下了。

  那個時候覆州起義,倒是……好時機!

  謝紳心裡狂跳,伊勒德忽然問他:「遴選考試,你考得如何了?」

  謝紳點頭:「萬無一失。」

  隨即他又疑惑:「筆試時我遇上阿獾了。他看了半天,不知道什麼意思。」

  伊勒德問他:「知不知道阿獾什麼人?」

  謝紳立刻回答:「知道,我在北京看了建州所有人的檔案。」

  伊勒德自言自語:「阿獾差點就是繼承人,後來換成黃台吉。如果按照大晏兄終弟及的律例,阿獾還是可以繼承建州的。」

  謝紳看伊勒德,伊勒德沉默下去。

  雪災嚴重,謝紳這裡沒什麼能吃的。伊勒德俸祿不夠,即便是為了小孩子,謝紳也得在建州掙個職位。謝紳到底是個翰林,建州遴選考試頭名。謝紳進宮謝恩,出門又遇上阿獾。

  阿獾看著所有中名次的讀書人,不動聲色,挨個地觀察。謝紳給他觀察得發毛。阿獾是努爾哈濟所有兒子裡最能打的,然而就是沒斗過黃台吉。如今鬱郁不得志,這次建州打開平衛,阿獾居然沒有領兵出征的跡象。

  謝紳站得筆挺,一轉身,對阿獾微微一笑。

  謝紳領到個中書省的位置,具體還沒分配任務。他高高興興回來,有了職位就能有俸祿,總算不用挨餓。伊勒德從外面回來,一頭一臉雪:「又凍死人了。一個村莊。」

  謝紳一愣,半天說不出話。

  他跟這兒所有人都不是朋友,也不是親人,他恨他們。

  可是活生生的人不該賤如衰草地死掉。不該。謝紳從小到大讀的聖賢書沒有一本告訴他平民就該死,小學堂里的小傢伙去年有凍餓而死的,死在被窩裡無聲無息,第二天謝紳一摸才發現都硬了。謝紳差點崩潰,不對,不對,不對!

  「打仗顧不上救援。」伊勒德說。

  謝紳原地轉個圈兒,捂著臉蹲下了。

  「干好你要幹的事。」伊勒德彎腰,按住他的肩膀。

  復州總兵劉山收到海對面山東過來的東西。半枚虎符,一張攝政王殿下親筆寫的赦免契。

  劉山把虎符和赦免契按在心口上,漸漸抓緊。

  這一次,一定得成功。

  回家。

  宗政鳶沒等到研武堂對他請戰書的回覆,居然等到白敬給他的回信。宗政鳶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小白可能會罵他,他保證就這一回用研武堂驛馬送私信。他展開信紙,白敬如其人一般清俊的字體寫了一行字:

  多吃飯,多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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