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2024-09-14 15:31:47 作者: 蠍子蘭

  第215章

  王修醒來, 已經入夜了。李奉恕睡在旁邊, 呼吸悠長。他感覺到身上小小的重量,很不意外地看到了塗塗。

  小小的貓咪用黑黑亮亮的圓眼睛很認真地看著王修,輕輕地叫:「咩呀~」

  塗塗聲音尤其嗲,又嗲又甜,拖著軟綿綿小尾音。王修從被窩裡伸出手, 擼擼塗塗:「宮門關了, 也關不住你。貓兒房的諸位還好嗎?太醫們種痘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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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塗趴在王修胸口, 動動小耳朵。

  「天花會離開的, 對不對?」

  「咩呀。」

  王修慵懶地笑, 抽抽鼻子。這一頓澡洗得徹底,柔軟地陷在被褥中,旁邊躺個大火爐。已經過了小雪,天氣冷得入骨。王修秀氣的手帶著被窩中的熱氣, 擼得塗塗很舒服。王修有種奇特的感覺,塗塗特別親近自己。柔軟蓬鬆的小貓崽, 十分信賴地在自己的手心之下團成一團。

  「那天晚上, 是不是你?」

  塗塗打個哈欠。

  王修摸到塗塗的爪爪很涼,輕聲道:「進被窩來吧。怪冷的。」

  塗塗勉為其難地伸個小懶腰, 踱著小步走到王修頸窩處,趴下了。咕嚕咕嚕的小呼嚕聲其實不低,還有點吵。王修聽著聽著卻有點犯困,慢慢閉上眼。閉上眼睡著之前,他感覺塗塗似乎很專注地看著自己。圓圓的小臉, 圓圓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巴,小表情十分認真。

  王修笑一聲,心中平靜安穩。身邊躺著老李,枕邊一隻小貓咪,天下太平。

  建鐵的事還沒跟老李說……老李應該已經看到奏章了。福建不知道怎麼樣了,曾芝龍到哪兒了……

  王修沉沉入眠。

  曾芝龍下南洋之前,現在福建布置了自己的人。尤其是福建鐵所,派人盯著。鐵所從採礦到冶煉牽連甚多,也只是福建官場的冰山一角。要不是攝政王雷厲風行快刀斬亂麻,這盤根錯節的鋪天大網就把他曾芝龍也給困住了。他拍拍上京敲登聞鼓的閩軍頭的肩:「做得好。」

  閩軍頭很實誠地告訴曾芝龍,他們偷渡到天津港,但是一下船就被人找到了。有人指點他們去敲登聞鼓。

  曾芝龍一笑:「原來如此。」他握住閩軍頭的肩,「有骨氣,夠膽氣,你做得確實好。你還在,清遠艦隊就全都在。」

  閩軍頭堅定:「清遠艦隊就是送死的船,但該送到的一定要送到,包括送他們下地獄。」

  陳官人神情溫和,風吹不動,心裡卻豪情萬丈:如此忠肝義膽,當是精忠之士!若引以為報國,便為大晏海上忠誠勁旅。

  曾芝龍看他一眼。陳官人微笑點頭。

  曾芝龍的船隊一路下南洋,清遠艦隊回報:葡萄牙船隊就停在呂宋港口,大宗貨物交易似乎還沒開始,因為葡萄牙艦隊的貨根本沒卸。

  曾芝龍揚起眉毛:「這倒是方便咱們把船隊弄回來。這幫西班牙人一向貪得無厭,怎麼能把貨物擱這麼就不出手?」

  「呂宋港水手中暴發梅毒,人手不足。」

  陳官人嫌惡地一激靈,負責打探消息的清遠艦隊閩軍頭很奇怪地看他:「陳官人怎麼了?」

  一路向南,就沒什麼季節的分別了,一樣熱。陽光蒸著海面,騰起腥鹹的水霧,海風裡也是腥味。海盜,哦是福建海防軍士兵們,穿什麼的都有,亂七八糟花里胡哨。倒是很少打赤膊,因為海上太陽實在太曬,船仿佛行駛在鏡面上,無邊無際的鏡面把陽光波光萬丈地反著。

  陳官人寧可熱死,堅決要衣冠端正,大汗淋漓穿得整整齊齊。曾芝龍隨意穿著細麻泰西襯衣,開著領口,戴著大草帽,帽檐上還風騷地別著羽毛。陳春耘不得不感慨,長得好就是經得起瞎造。這帽子別人戴就是頂個插花的尿盆,曾芝龍戴著,海風一拂羽毛,風姿綽綽。

  陳官人其實很能吃得起苦,就是在廣州呆了兩年嘴有點刁。曾芝龍船隊龐大,水兵水手一共十幾萬,在海上就是土皇帝,巨大的旗船余皇便是移動的宮殿,要什麼有什麼。只是一日三餐,每一餐,全都有豆芽。

  全都,有豆芽。

  一兩頓還行,航行這麼久陳官人看到豆芽兩個字都反胃,偏偏不吃不行,他要是不吃曾芝龍硬往他嘴裡塞。

  海都頭勸陳官人:「這是媽祖賜福的菜,咱們海上討生活的人,每頓都得吃,吃了不得病。」

  陳官人好不容易不暈船了,又開始暈豆芽。他苦著臉:「這又是個什麼說法?」

  海都頭想了想:「那幫鬼佬在海上久了,就會生病。腳爛手爛,掉牙齒,他們說是血出了問題,血壞了,一出現一船的人都得死。但是咱們晏人從來沒出過這個問題,太宗是鄭公的船隊七下西洋,都沒出過這樣的事。我們想著,鬼佬船上有詛咒,但是咱們有豆芽,鄭公發現詛咒怕豆芽。」

  什麼亂七八糟的!陳家祖先一直以當年跟鄭公七下西洋為榮,祖祖輩輩沒傳說過豆芽辟邪……倒是陳善年曾經告訴他們兄弟倆,鄭公的船隊出海都帶著豆子,為了保護瓷器孵豆芽,孵出豆芽來不能浪費食物,只好一路航行一路吃豆芽。

  可陳家祖上也沒說過航行久了什麼腳爛手爛掉牙齒?

  陳官人正色:「鄭公當年之所以能七下西洋,主要還是靠著過洋牽星之術和地文航海之術,看星象,辨別經緯,用牽星板確定位置,而且過赤道就要看不同的指引星,比如說燈籠骨星,不是靠……豆芽的指引。」

  海都頭不服氣:「我們就是在海上航行的,還能不懂過洋牽星?但是咱大晏的水手很少出現鬼佬的情況也是事實。陳官人怎麼證明,豆芽不能驅除詛咒?」

  「我……」陳春耘罕見地被噎住,海都頭簡直胡攪蠻纏得有理有據。陳春耘深感學習到了,海都頭這招。

  海都頭抹抹額角的汗:「總之老大讓你吃,你就吃吧,吃習慣了豆芽挺好吃的。」

  陳官人一頓反省,自己在廣州養得的確有點驕奢淫逸。既然陳家先祖跟著鄭公在海上吃豆芽,那他吃豆芽難道不是應該的?追根溯源憶苦思甜,祖先吃過的苦,他再吃一遍,是對祖先的敬意。

  再說豆芽也不是什麼苦。

  陳春耘長長一嘆。

  海都頭神秘兮兮:「陳官人能跟那幫鬼佬講話,就別告訴鬼佬們豆芽是媽祖賜福菜的事情。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陳春耘哭笑不得:「好。」

  吃就吃吧,雖然聽起來毫無道理。陳春耘知道自己在十八芝是外來的,必須儘快儘可能地融入。其實他做得不錯,曾芝龍身邊的人都挺喜歡他的,尤其海都頭。海都頭認為陳官人除了略微矯情和喜歡當磕頭蟲,沒有大毛病。

  越往南越熱,海都頭身上的衣服就像雞蛋膜一樣貼著,陳春耘完全聽懂了海盜水手們之間的黑話,面無表情拿豆芽當藥吃。

  余皇的氣勢驚人,但是速度不快。曾芝龍日日在奢靡至極的船長艙室里寫航海日記用牽星板畫地圖,陳官人也擅長使用牽星板和尺規,天文海文頭頭是道。曾芝龍對他刮目相看:「你怎麼懂?」

  陳官人道:「先祖是跟這鄭公下西洋的。」他神情暗淡,「雖然之後這些本事派不上用場了,還是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鄭公海圖和航海日誌都被忠臣給燒了。

  雖然陳家冒死保存了一份,只是……究竟不復當年盛景。

  「李奉恕有野心,他要恢復南洋航行。……你覺得他像太祖多還是太宗多?」

  陳春耘猝不及防,曾芝龍怎麼能直呼攝政王殿下名諱?還有如此談論皇室是大不敬。他微微一笑:「不要非議聖上君王。」

  曾芝龍大笑:「我就聊了,你難道飛回去告狀?我就是欣賞李奉恕的野心,只要他還野心勃勃,他就需要我。」曾芝龍抿著鋒利的唇線微笑,「他捨不得殺我。」

  陳春耘被海妖懾住。他完美的儀態並不會出差錯,只是面對曾芝龍,總會讓人一晃神。曾芝龍天天李奉恕李奉恕的,陳春耘自己都想,攝政王殿下面對曾芝龍的時候,會恍神嗎?

  ……殿下好像看不見來著。

  海都頭在走廊上笑,笑得像公雞打鳴。他不知道和一個誰用閩南語開下三路玩笑,曾芝龍跟沒聽見一樣,他以為陳春耘聽不懂閩南語。

  陳春耘聽得懂。他強大的語言天賦讓他很快能聽懂閩南語。不過他若無其事,心裡嘩啦啦準備了十幾條關於黑將軍和毛洞主的笑話。下流也是要下流得有質量的。

  出了曾芝龍的船長艙室,陳春耘在一幫海盜吃飯時大展風采,跟整個旗船的海道稱兄道弟和樂融融。

  陳春耘可以如沐春風地講任何話,無論對面笑得半死還是嚇得半死還是哭得半死,陳春耘永遠光風霽月。

  至於他心裡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清遠艦隊上的人說呂宋港鬧鬼佬水手鬧梅毒,陳春耘一哆嗦。那種感覺是極度骯髒帶來的驚悚,每個毛孔都打顫。有說梅毒就是那幫鬼佬帶進大晏的。這病並不有趣,陳春耘還有點潔癖。

  曾芝龍摸下巴:「那得甄選隨我下船交涉的人選了。」

  海都頭不在乎:「兄弟們誰都不怕!大帥要信得過我們。」

  曾芝龍冷笑:「我信得過你們,信不過你們的褲襠。下船管不住褲腰帶,給我帶回髒病來!」

  曾芝龍煩躁地抓一抓頭髮,轉一圈兒:「我就說那幫鬼佬遲早出事!怎麼讓咱們給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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