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2024-09-14 15:31:46
作者: 蠍子蘭
第214章
鄔雙樨把李在德揉在懷裡, 李在德站在清冷的風中靜靜聆聽年輕強健的心跳聲。
「怎麼跑得這麼急。」李在德嘟囔。
鄔雙樨蹭蹭他。
寒風四起, 可是陽光也真好,熱燦燦地照耀著,永遠堅持含著一口冬風吹不散的熱氣。兩個人互相支撐,誰都不想動。不想進屋,也不想說話。就這樣到天長地久, 再好不過。
李在德噗嗤一聲笑出來, 鄔雙樨懶洋洋地用鼻音問他笑什麼。李在德沒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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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德慶幸今天戴眼鏡了。剛剛鄔雙樨卸鎧甲脫衣服, 李在德看了個清楚明白。他以前摸是摸過, 看又是另一個層面的享受了。李在德摟著鄔雙樨的腰, 鄔雙樨十萬火急進城,穿著鎧甲就來了,李在德一摟抱滿懷鉚釘甲片,涼颼颼的。
鄔雙樨心裡也翻騰, 剛才是第一次看見李在德領子以下的一部分。著急上火把衣服往兩邊一扒劃胳膊,怕李在德著涼再著急上火扯著領子兩下一包, 到底還是看見了。鄔雙樨無意識地撚一撚手指, 那皮膚溫潤的觸感還吮吸著他的手指不放。在遼東時兩個人躺在炕上,李在德擰鄔雙樨的腰, 鄔雙樨差點起來。那個時候傻狍子以為他睡了,其實沒有。他聽著窗外咆哮的風雪,清醒一晚上。
鄔雙樨和李在德同時一清嗓子。
李在德一本正經邀請鄔雙樨進屋喝水,鄔雙樨一本正經地喝水。
「你胳膊上那個,是牛痘。從我身上來, 毒性不大,但是能防天花。」
李在德活動活動胳膊,鄔雙樨手法凌厲,倒真不疼。李在德不解:「不是說種痘挺麻煩的?攝政王殿下又是起熱又是起疹的。」
鄔雙樨搖頭:「不知道,目前看這個方法似乎的確是更安全,不起疹子也不起熱,最嚴重不過是起幾顆水痘。據說是牛身上來的,京畿正在徵召這種牛,只要牛的水痘,有賞。」
李在德簡直震驚:「就這麼簡單?就能防天花?」
鄔雙樨嘆氣:「我知道的你的感覺,這麼簡單就能防天花?但是……這是真的。一起幹活的,我們種痘了的京營沒事,京郊戍衛出事了。」
李在德知道鄔雙樨在幹什麼,他攔不住。鷹揚將軍本來也不要命,在戰場上為了戰功真刀真槍地拼殺。宮裡太后說了,此乃國難,死於天花亦是為國捐軀。李在德輕微顫抖地抽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十分平靜地垂著睫毛:「你,你放心,想做什麼做什麼,衝鋒陷陣也別擔心,生病受傷就回家來。」
鄔雙樨眼睛一熱,摟著李在德,閉上眼睛。
他一生的目標就是光耀門楣。既然生為人子,頂門立戶,光宗耀祖。他在最風光的時候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現在傻狍子跟他說別擔心,可以回家。
李在德聽他呼吸聲不太對,想擡頭:「月致?」
鄔雙樨把他壓在懷裡,低聲道:「別擡頭,別擡頭……」
李在德小小嘆口氣,堅持彎著腰,抱住鄔雙樨,輕輕拍他的背。其實是拍在鎧甲上,冰涼冷硬,有微微清脆的聲音。李在德聽鄔雙樨的心跳聲。隔著鎧甲,他就是能聽見。胸甲被李在德的臉貼著,漸漸溫熱起來。
鄔雙樨緊緊摟住。被鎧甲包圍很硌,但是很安全。鄔雙樨雙手一環,就是天地中最安全的地方,頂得住一切風雨。
李在德堅信。
朱大夫上報王修:找到新的種痘方法,可以一試。王修終於坐不住,親自坐馬車出城查看京畿皇莊。他到達皇莊門口,一下子看到許多軍人排著隊。周烈從裡面出來,一條手臂光著。
王修下馬車,周烈迎上來:「王都事怎麼來了。」
王修指著士兵:「他們在做什麼?」
周烈淡然:「種痘。」
王修瞪大眼睛,看到周烈胳膊上的血跡。種痘不是塞鼻子?周烈道:「朱大夫解釋最初的種痘方法就是要見血的,快而迅速。京營天花疫情不容樂觀,這幾日凡是種了痘進城收屍的士兵的確沒事,我先斬後奏了。」
京營里的天花隱隱有控制不住跡象,京郊戍衛已經倒了一片。周烈必須當機立斷,他別無選擇。
吳大夫迎出來,看到王修,一揖:「王都事,我請求徵召京郊的牛,尤其是奶牛。」
朱大夫上報,這種痘是牛身上來的,原理跟人痘一樣,但是比人痘反應輕微。最嚴重不過起幾顆水痘,還是少數年輕力壯的男子才有。軍人種牛痘,老弱婦孺種軍人身上的痘,反應便幾乎沒有。
鹿大夫往大藥箱中整整齊齊地碼小瓷瓶,看到王修來了,立刻上前:「王都事,我請求進宮,給太醫們試一試。」
王修是親眼見過李奉恕種痘折騰得多慘烈,他直愣愣地看著另一隊已經出痘的軍人站著不動,等朱大夫取膿去種別人。
沒事?
這麼輕易?
肆虐屠戮數千年的天花,就這樣而已?
吳大夫輕聲道:「王都事,牛痘真的有作用,我們也是……汗顏,竟然從來沒發現……」
王修斂了神色,溫和一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諸位醫家為大晏立了一大功,救了多少生靈。朱大夫上書言牛痘與人痘同理同源,我也是自己種過人痘才明白。若無前人探路研究人痘轉種,就算是我,怕也沒那麼容易接受把牛的膿液種在人身上。更何況有諸位捨身試種,汗顏的應該是我,我做不到的。」
王修深深對三位大夫一揖:「多謝諸位大夫的無畏,多謝朱大夫先祖的堅持。諸位何止有功,諸位對大晏,有恩。」他制止大夫們謙讓推辭,「我這就回城稟報攝政王殿下,魯王府重賞諸位。以及徵召牛的錢,全部由魯王府出。如果需要,可以直接購買奶牛,用奶牛養痘。」
朱大夫輕聲道:「那位大妹子,還等我們去買奶呢。」
王修笑了:「好,魯王府也要奶,有多少要多少。」
鹿大夫一背藥箱,他立刻就要進宮種痘。朱大夫吳大夫繼續忙,人手不夠,王修同意從城中調大夫出城幫助朱大夫和吳大夫。
朱大夫和吳大夫忙著,軍人們安靜等待。穿痘取膿很疼,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面無表情等著大夫們從他們身上割膿去救別人。
王修走出京畿皇莊,遠遠地長揖。
幸而有你們。
王修永遠記得李奉恕種痘在地府門口打轉的情境,他簡直不能想,一想情緒便失控。如果以後的人不必像老李那麼慘烈,那……那也挺好的。從朱家的先祖用自己種出第一顆活痘,到現在發現牛痘,真的很好了。
大晏,一天比一天生機勃勃。
王修坐在馬車裡平復情緒,鎮靜地去京營。研武堂驛馬從各地收來更多的驛報,其中便有福建的。曾芝龍早就下了南洋,只是福建有他的人,可直接上書研武堂。司謙從福建回來,卻把最得攝政王信任的五位錦衣衛留在了福建。王修雖有不解,但是李奉恕的意思,王修從不質疑。
福建曾芝龍的人,五個錦衣衛,以及領福建政事的南京六部均有上書。王修仔細翻閱,仔細研讀,分析這些奏摺中的勾連暗涌。
看奏摺是要學的。當初太后的父親上書乞請皇莊,李奉恕和王修都沒當回事,就是沒去往地圖上找找看看這位皇親國戚乞請的地方是哪兒。如果早發現了那特麼是京郊戍衛的屯田,是不是不會鬧到金兵圍城的地步?
不,沒有如果。金兵已經照著大晏的臉抽過了,大晏永遠都會頂著女真人的巴掌印兒。更何況,那個時候李奉恕是個空殼王爺,除了魯王府的大蔥,他誰都管不了,誰都不會聽他的。
王修心潮洶湧,知恥後勇,他現在很精於看奏章。臣子要揣摩上意,君上也得會看這些暗地裡的心思。
南京上報領福建政事以來,去除積弊,維護民生。曾芝龍的人上報抄家賑災都落實了。錦衣衛上報有些人動了心思,京察時是要往福建使勁,並且何首輔的人最近老實,順便上報建鐵產量。
王修翻著南京六部上報福建今年各項進益。今年的作物收成不好,連帶著礦產有些損失,數字跟錦衣衛上報是對得上的。他的眼睛就盯著「建鐵」兩個字,久久不去。王修自己都莫名其妙為什麼總是盯著這兩個字看,突然冷汗淋漓。
他瞬間就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的因果。
大晏最好的鋼鐵,產自於福建,統稱「建鐵」。福建的鋼鐵堅韌強質,分量又相對較輕,產量不高,上等中的上等用來製作火器,尤其是火銃和炮膛,所以每年光是為了要維修火器的材料就要捉襟見肘。
今年建鐵產量居然比往年全都高。
王修撐著額頭,如果今年遭了災還能產這麼多建鐵,那往年的那些建鐵,是去了哪兒。
闖軍屠鳳陽之後,白敬就把南京的六部里里外外給耙了一遍。曾芝龍去福建賑災牽出倉庫案,福建官場上下一遍血洗。趕在京察北京吏部往福建填人之前,南京六部暫領福建政事。
王修徹底明白錦衣衛在福建那麼久是怎麼回事了。他們在查建鐵。
他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著攝政王高坐在武英殿上的樣子。那是平靜肅穆之下震懾四方力政吞九鼎的赫赫威儀,以及殫精竭慮草灰蛇線的苦心孤詣。
在宗人府里李在德哭得臉都變形了,對攝政王嘶吼:焉知千百年後的人沒在看著我們!
雄心勃勃的年輕天才,一腔熱血只要振興大晏的火器。可惜他不知道,那個時候,他的大堂哥,攝政王殿下,兩手空空。
攝政王殿下當時什麼都沒有。
振興大晏火器,只有一腔熱血,不夠。
王修眼睛看向上方,不停地眨動。李奉恕不愛說話,沉穩如岳,所以總讓人誤會他沒有感覺,他漠不關心。
攝政王殿下窮竭心力深謀遠慮,從未停止。研武堂一手攥住了福建的鋼鐵,足夠的建鐵才能夠生產足夠的火器李在德這樣的年輕人只要認真研究就可以了,其餘的,不必擔心,不用憂愁建鐵要從哪裡來。攝政王為國士遮風擋雨,讓熱血未涼的人可以一往無前,無後顧之憂。
老李……太不容易了。
王修珍而重之地把建鐵產量塞進懷裡,他要馬上回家告訴李奉恕。他心裡沉甸甸地滿著。他想起那個荒誕不經的傳說,玄龍負日月衝上九霄。
王修的馬車沖回魯王府,一下馬車跌跌撞撞地進門,狂奔至後院,正撞上李奉恕一頭一臉的麵粉慌慌張張從廚房跑出來,王府的廚子跟在後面一臉驚恐。
王修看掉進麵缸里一樣的李奉恕,張著嘴,滿心激昂的感動隱隱有撲滅的危險。
「老李你……幹嘛呢?」
攝政王很慌張:「那什麼,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王府廚子呆呆的,王修看他:「殿下幹嘛呢?」
攝政王窘迫:「沒幹什麼……」
廚子一看是王都事,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實話實說:「殿下想要學擀麵條。」
王修嚴肅地看李奉恕。李奉恕撓撓臉,撲簌撲簌掉麵粉。
馬上十一月十一是王修的生辰,攝政王想親自做麵條,趁王修不在家他也閒著,便操練起來。誰知道王修提早回來了……
王修心裡又疼又軟又酸又甜:「你可真……」
他輕輕拍拍李奉恕頭髮上的麵粉:「下午研武堂還要聽政,你像什麼樣子。」
李奉恕嘟囔:「想給你個驚喜來著。」
王修拉著李奉恕去湯池:「洗個澡。到時候,咱倆一起做不就行了?」
李奉恕道:「什麼時候一起做?洗澡的時候還是做麵條的時候?」
王修笑眯眯看他一眼:「你猜啊。」
魯王府平靜的一天。下午研武堂聽政,攝政王神采奕奕,十分和藹。看著一幫臣子,硬是慈祥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