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24-09-14 15:31:23 作者: 蠍子蘭

  第201章

  攝政王突起高熱, 紅疹劇烈, 嚇得皇帝陛下直哭。攝政王拉風箱一樣喘息:「快把陛下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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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太監慌裡慌張進入敞軒,抱起小皇帝就往外跑。小皇帝小手伸向攝政王,攝政王閉上眼睛。他感覺到自己的肺里滾燙的烈焰從鼻腔中噴出,心裡瞭然。

  他這是種痘失敗,出花了。

  出天花, 十不存一。

  王修從中書省值房沖回魯王府, 糊裡糊塗只覺得眼前怎麼那麼多人晃來晃去, 晃來晃去。他張著嘴傻呆呆看富太監抱著皇帝陛下離開敞軒, 朱大夫領著宮人跑進去, 大奉承的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每個字音王修都聽見了,就是理解不了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為什麼老李會起高熱?

  王修站在敞軒玻璃外面,看著朱大夫在裡面脫李奉恕的衣服。李奉恕躺著, 王修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在亂七八糟的人影縫隙里勉強看到李奉恕的瞬息剪影。朱大夫把李奉恕的衣襟解開, 王修一剎那看見李奉恕胸前的紅疹——密密麻麻, 鮮紅如血珠。

  王修抱著頭蹲下了。

  今天一早,老李非得讓他去中書省值房找個摺子。不是什麼重要的摺子,王修甚至記得內容,隨口能給李奉恕背出來。李奉恕就是一定要, 王修只能去。

  那個時候, 老李是不是已經不舒服了。

  王修蹲在敞軒外面發抖,大奉承手腳發涼, 看看王都事,又看看敞軒玻璃里忙碌不堪的身影。

  王修恍惚地想,就算是種太平痘的高手,機率大概也是一百人活九十。王修已經糊塗了,他想如果非得有失敗的,應在自己身上就好了,是不是自己種痘失敗,老李就能成功了?

  敞軒門一響,王修蹲久了,一下子沒有站起來,跪在地上。出來的是朱大夫,王修心想就跪著吧,他跪著看朱大夫,看到朱大夫面色發白。

  王修視野里突降黑色漫天大雪。

  朱大夫穿著宮裡送出來的淺藍袍子,他上前扶王修,王修拽住他的袖子:「殿下怎麼了?」

  朱大夫一向神情平穩,這時候竟然有一絲惶恐:「殿下症狀激烈,高熱不去,可能,可能……」

  王修乾咽一下,仰頭看朱大夫,眼淚無知無覺往下淌:「殿下是出花了?」

  朱大夫艱難地點頭。

  王修爬兩下才踉蹌著起身衝進敞軒,他推開忙碌的宮人,坐在床上抱起李奉恕。李奉恕微微睜開眼睛,嘴唇燒得翻皮,嗓音嘶啞:「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自己低笑一下,「忘了,小財迷握著錦衣衛呢。」

  王修心裡一把刀來回切,說不出話。李奉恕擡起手看看自己手背,胳膊,閉上眼喘息:「我是種痘失敗要出花了吧……」

  王修哭道:「怎麼就沒應在我身上?怎麼老天就跟你過不去,就跟你過不去!」

  李奉恕身上滾燙,喘息粗重。宮人端上水來,王修摟著李奉恕上半身,細心地餵了。李奉恕喉嚨中的烈火微微一滅:「不要為難朱大夫,陛下的李小二種痘成功,朱大夫有功,要賞。」他頓一下,長長出口氣:「朱大夫說,成年人種痘兇險,我還害怕你會有事。這樣……挺好的。」

  王修默默潸然,李奉恕想擡手給他擦擦眼淚,一看自己那手背密密麻麻的紅疹子,沒有出漿,也著實夠噁心,便又放下。

  李奉恕悵然:「我原想著,天助大晏,有抗疫之法,也有防痘之法。抗疫之法在延安府成功了,日後大晏歷劫卻多一道保障。種痘之法……可憐朱氏一族這許多年堅持,萬一我死了,種痘之法可能再也無法傳承……」

  王修壓著哭聲:「那你就別死!這時候你還想這個!」

  李奉恕高燒,癢,頭顱中轟鳴陣陣。這時候,我最想的,是你呀。

  李奉恕吃力一推王修:「你出去,你快出去。誰知道我這病傳不傳染……」

  王修不動,堅定摟著他,心緒漸漸平復,用手胡亂一抹自己的臉,不害怕了。不就是出花?精心伺候著,老李還能過不去。一樣的,出了花,以後也再無憂慮,福壽綿長。

  敞軒外站著的人影一揖:「朱氏一族,感激殿下大義。」

  王修腫著眼睛往外看,朱大夫眼睛紅著,低聲道:「王都事,容我再看看。」

  王修放平李奉恕,等朱大夫診脈。

  他看著昏昏沉沉的李奉恕,輕聲道:「大晏不能沒有攝政王,王修不能沒有李奉恕。」

  李奉恕躺著,好像是笑了。

  王修瞧不見他滿臉紅疹,還是覺得哪兒哪兒都好,一睜眼,還是一樣丰神俊朗。都覺得老李長得凶,其實才不凶,是威嚴。

  為王者該有的威嚴,與寬厚。

  攝政王種痘症狀兇險,魯王府封鎖消息。皇帝陛下回宮,朱大夫叮囑富太監皇帝陛下不能受風,富太監心驚膽戰:「殿下真的出花了?」

  王都事坐在敞軒里,還沒有出來。

  富太監握著朱大夫的手,他不能言明大晏的江山社稷其實還躺在敞軒里。富太監曾經輕視攝政王,後來恐懼攝政王,現在他卻害怕攝政王出事。

  他記得攝政王把皇帝陛下架在肩上看海圖,閱軍隊的畫面,攝政王一肩扛起大晏萬里河山。攝政王倒下,神州……陸沉……

  「殿下真的出花,能有幾成把握?」

  朱大夫橫下一條心:「大約只有四成。」

  富太監驚恐:「要不要叫太醫院來?」

  大奉承跟在後面,輕聲道:「殿下吩咐了,不要驚動人,這事兒能壓多久是多久。」

  叫誰來也沒用。一旦出花,神仙都沒辦法,只能自己熬。富太監知道那滋味,生不如死。

  皇帝陛下哭著睡著,富太監抱著他上鑾駕。臨走前,富太監深深地看一眼魯王府古樸肅穆的大門。

  天佑大晏,天佑攝政王。

  十二衛全部上街,戴著面罩手套,沿街巡邏。吳大夫把延安府的經驗總結起來詳細陳述,京城照做。人群不得聚眾,無事不要上街走動,人人都必須戴口罩,太后下懿旨,命令司禮監治下尚衣監統領京城裁縫趕做夾藥口罩,送往京營。天花病人統一處置,京畿一處皇莊,京城中一處養安院,宮內重金聘用出過花的人進去照料病人。

  出過花還倖存的人,畢竟是少,大部分都有些殘疾。

  皇城戍衛司張敏長嘆:若能有不必出花便能抵抗天花的方法便好了。不知道那個安徽大夫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吳大夫進入魯王府,隔著玻璃查看攝政王,跟朱大夫有些爭論,現在到底用不用藥。朱大夫是認為,其實攝政王仍然不是出花,還是出疹。因為沒有起漿,一切症狀都符合種痘的反應,只是攝政王的症狀比普通人激烈。

  吳大夫問:「朱大夫,種痘失敗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就是真的出花了?」

  朱大夫沉默。

  吳大夫悵然,到底是以病治病,以凶扼險。朱大夫族人用自身種痘,失敗者怕也不在少數,只是為了養出毒性更溫和的痘苗。若是,若是有更安全的法子就好了……

  朱大夫惆悵卻堅定:「一定會有更安全,不必出疹起熱的防止法子。我朱家找不到,一定能有人找到。」

  大晏多災多難,攝政王多災多難。吳大夫莫名其妙相信,如果攝政王熬過去,大晏一定也能熬過去。

  李奉恕燒糊塗了,迷迷瞪瞪看見王修,爽朗傻笑:「你真好看。」

  王修想笑,怎麼努力都笑不出來。

  李奉恕睜大眼:「皇帝呢?」

  「他沒事,回宮就睡下了。」

  王修心驚肉跳地檢查李奉恕身上。還是疹子,還沒發出來。王修急得打轉,消息是困不住的,也就這一兩天。這世上有比天花還歹毒的東西,王修不願去想。李奉恕進敞軒前,安排了京營和研武堂,王修可暫代他。可是王修沒法在武英殿代攝政王。攝政王只是個名號,可以是任何王。可以是魯王,也可以是粵王。

  王修攥緊衣襟。

  富太監抱著皇帝陛下回宮,直接抱到太后跟前。陛下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太后喜極而泣:「佛祖顯靈,佛祖顯靈!」

  「陛下種痘之後會比較困,睡一兩天就好了。朱大夫說陛下龍氣護體,沒起多少疹子,也沒怎麼發熱,想是上天賜福天子,陛下不用遭罪。」

  朱大夫從來沒這麼說,富太監自己領會的。不管怎麼說,太后聽得高興。她剛剛念了七天經,面色虛弱蒼白,掌事姑姑伺候著太后喝參湯。

  富太監輕聲道:「只是,魯王殿下不太好。」

  太后動作一頓,富太監聲音酸楚:「說是種痘失敗,真的出花了。」

  富太監怎麼也是司禮監秉筆,該明白的事一件不落。攝政王換成粵王,那會是什麼樣?

  太后愛憐地看一眼陛下:「讓皇帝好好休息,這兩天不上朝不念書了。」她扶著掌事姑姑站起,走到佛像前跪下,端端正正念經。掌事姑姑急得含淚:「聖人,您當心身子!」

  佛前供奉的長明燈灼灼燃燒,仿佛漫天繁星。

  太后專注念經祈禱,這一次,是為攝政王。

  皇帝陛下種痘成功,值得普天同慶,魯王府立一大功,可是魯王府一點動靜都沒有。馬上就有風聲,魯王種痘失敗,生命垂危。

  趙盈銳忐忑,他在研武堂當值這些時間,尤是敬重攝政王為人。他很惶恐地問何首輔:「舅父,攝政王真出事了?」

  何首輔沉靜:「盡好臣子的本分即可。」

  趙盈銳團團轉。他現在進不去魯王府,他的熱血剛剛在研武堂被點燃。他突然十分畏怯入夜和睡眠,他害怕研武堂,驛道,火器,延安府,京郊秋獮,攝政王,這一切,不過是大夢一場。

  一覺醒來,沒有攝政王,金兵還在城外面圍著。

  趙盈銳一宿一宿地不睡覺,強迫自己盯著蠟燭看。只要不睡覺,就沒有噩夢。

  攝政王不是空夢,攝政王帶來的希望也絕對不是一場空夢!

  李奉恕睜開眼睛。他依舊在高燒,眼神卻忽然明亮,燃燒元神地灼灼生輝。他摸摸王修的臉:「你回山東去,我給你準備了宅院田地。本來想在你生辰給你個驚喜,宗政置辦的,你回山東去……」

  王修愣愣地看著李奉恕,李奉恕很振奮地坐起來:「把李奉念叫來。」

  王修眼淚一顆一顆往外掉,李奉恕精神抖擻:「快去叫李奉念,我有話跟他說。」

  王修全身都哆嗦了。

  敞軒外夜色濃重,敞軒里燭火燃燃。攝政王穿著公服,坐在玻璃後面,威嚴地仿佛坐在神龕之中遙遠時光中的神像。

  粵王李奉念半夜被人拖起床,懵怔地到魯王府,被人領著,一瘸一拐走到後院敞軒中,一看夜色中燈火輝煌的敞軒,差點摔倒。

  李奉念拄著拐杖,驚悚地蹣跚著,迫不得已一步一步靠前。

  攝政王看著李奉念。

  李奉念撲通跪下。

  「六……六哥……」

  李奉恕對著他輕聲道:「李奉念,從今以後,你要記得,李家列祖列宗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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