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2024-09-14 15:30:47
作者: 蠍子蘭
第175章
一陣滔滔地獄火海之後, 風寂靜地撩起硝煙, 掠過無言的試炸場。
周烈都愣了,比上次來看,爆炸更加的瘋狂和肆無忌憚,沒有一顆啞雷,全部炸裂。這如果用於戰場, 當真是……碾壓吞噬一切活物的血肉骨骼, 片甲不留。
王修動情:「恭喜殿下, 有如此利器, 當得保境護國, 鎮守四方太平!」
李奉恕面上泛起一絲微笑。他靜靜地觀看著一場輝煌的爆炸,炸得硝煙四起火雲蒸騰。血與火最能召喚野心,磅礴的野心仿佛滾滾硝煙,巨浪騰空。
「叫郭星起來。」攝政王威嚴的聲音在空曠寂寥的試炸場上響起, 郭星起哆哆嗦嗦上前,一下趴在馬前。
李奉恕並不是想要為難郭星起, 他只是好奇這個木訥的匠人到底長什麼樣。
很普通的相貌。沉默寡言的漢子, 見到騎在駿馬上的攝政王嚇壞了,五體投地不敢看他。
李奉恕心想就算你怕我,我今天不還帶著王修呢麼,我難道還能生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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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實在忍不住欺負老實人的氣氛:「郭炮匠, 殿下問你話, 你照實回答即可,不必害怕, 亦無須拘謹。」
郭星起一聽,略略擡頭,小心翼翼看攝政王屁股下的馬,那巨大的馬俯下身子,用大馬臉湊近郭星起,仔細觀察。郭星起忍著不跳起來跑,這馬忒嚇人了。
攝政王表揚郭星起的能力,勉勵他繼續為國製作火器。郭星起好歹是結結巴巴接了一句場面話,說這是軍器局上下共同努力的結果。
李奉恕有些不耐煩,一個七尺漢子如何就慫成這樣,這樣的人又如何創製出這樣的威武赳赳霹靂烈火的?王修低頭觀察郭星起,突然覺得,這個郭炮匠目光閃爍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事想告訴攝政王,又不敢。
攝政王看過試炸,離開之前王修代替攝政王著重強調軍器局孫大使領導有方。孫大使被駿馬揚一嘴土,猛一聽王都事提了自己,老懷大慰,都不打算找郭星起麻煩了。
王修一看郭星起還是悶悶的,心裡一嘆。他自己不出聲,真是誰都幫不了,空有手藝。大晏用人之際,能幹的人當然越多越好,也得自己爭氣。
攝政王返回京營,坐在帥營中,隨意親切地詢問京營和白杆兵的情況,還有武舉事宜。周烈回答了京營和白杆兵的問題,鄔雙樨奏對武舉考試科目安排。鄔雙樨得這個武舉是難得一次的恩科,軍籍子弟比試,騎射策論一樣不少,那年只有鄔雙樨自己中舉。之後,大晏再未開科。
太祖時尚武,武官比文官更顯。「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有軍功才有封侯的希望,文官除非襲承,基本上沒有爵位。鄔雙樨曾經期望自己能憑軍功封爵,後來這個期望近似於破滅。
今日攝政王忽然看到了他,問他武舉問題。鄔雙樨指甲摳著掌心,認真地答了。攝政王似乎很讚許地點點頭。
還有旭陽,天生的騎兵。攝政王問他和白杆兵切磋交流得如何,旭陽振奮回答,白杆兵果然保留了太祖時期最純正古老的戰術。若是加以學習改進,配火器,則天下無敵。
王修忽而笑了。
李奉恕熱衷於看。看火藥爆炸,看王修笑。他轉頭:「笑什麼?」
王修連忙解釋:「我並不是笑旭陽旗總,只是突然想起來『天下第一』那個,什麼『監書內酒洛陽花,蜀錦徽墨福建茶』,整個大晏每一地都總結的話,處處天下第一。比如,朵顏騎兵,天下第一。」
旭陽祖上出自朵顏衛,的確是朵顏騎兵。王都事這是誇他是天下第一的騎兵,旭陽撓撓臉,有些發紅。
北京的書呆子天下第一。旭陽心想。
鄔雙樨垂著眼站在一旁。王修惋惜他,惋惜他臉上那個疤。那麼風流的少年將軍,徹底破相了。
「只要天下太平,處處是天下第一。」攝政王道,「四方太平,多勞諸位。」
周烈鄔雙樨旭陽立刻抱拳:「臣不敢!」
離開京營,李奉恕沒騎馬,只是牽著飛玄光走。王修騎在飛玄光上,叨叨:「我看郭星起有話想跟你說。」
李奉恕閒庭信步:「他為什麼有話不直說。」
王修往下一伏:「如果是火藥的問題呢?」
李奉恕頓一下:「你知不知道郭星起住哪兒。」
進城已經是黃昏,軍器局早就收工。郭星起垂頭喪氣回家,給奶奶蓋蓋毯子,準備晚飯。忽而聽見外面敲門,郭星起覺得應該不是鄰居,這一個胡同里的人,沒這麼斯文的,一般不直接推門就砸門。李奉恕敲了門,和王修在門外站了半天,聽見院裡稀里嘩啦一陣響。郭星起慌慌張張開了門,就探出個頭來,兩扇門夾著脖子,瞪著攝政王,傻掉了。
李奉恕笑了:「不請孤進去坐坐?」
郭星起住的地方屬於一片大雜院,他門外忽然立著兩尊非富即貴的人物,已經有鄰居陸陸續續出來看熱鬧了。郭星起開了門,鄭重請攝政王殿下和王都事進門。
李奉恕發現院子實在小,堆了一些材料,零件,另一邊藤椅上坐著個納鞋底的小老太太,他幾乎沒地兒站了。
郭星起關了門,看著攝政王又要跪,李奉恕被他逗了:「行了,不用你跪,孤來看看你,今天你似乎有什麼難處?」
郭星起滿地亂轉,家裡只有他和奶奶,亂得沒地方下腳。小老太太還是坐著,並未起來。郭星起衝進廚房燒水泡茶,李奉恕阻攔不住。他也沒個地方坐,略尷尬地看了看四周。
門邊的小老太太只是看著他們笑,膝上的小毯子忽然滑了下來,她竟然只有一條腿,另一條褲管空蕩蕩垂著。王修嚇一跳,難怪她看見攝政王也不起來。李奉恕上去撿起小毯子給她鋪上。郭星起火燒屁股泡了茶,在院子中央塞了一隻方桌几個馬扎,李奉恕腿太長,坐下去那個費勁。
王修站在李奉恕身後,又誇了幾句觸發雷,並說軍器局選出樣子來,允許他在樣子上刻名字。郭星起臉上並沒有一點喜色,還是欲言又止。
王修並不急。他溫和地看著郭星起。郭星起呼噔一下站起來,噗通一聲跪下去,李奉恕坐在馬紮上一挑眉。
郭星起跪在地上,一臉豁出去了:「殿下!其實觸發雷的點子不是我做出來的!」
李奉恕微微喘了口氣:「嗯?」
郭星起道:「……其實是我奶奶做的!」
這下連李奉恕都嚇一跳了。
郭星起看了自己奶奶一眼。他終於說出了實話,再也用不著唯唯諾諾,立即暢快:「殿下,卑職不敢欺瞞,其實這個東西是我奶奶娘家祖上的主意。其實我做的很多東西都是我奶奶的意見,其實……銅發熕上刻我的名字,也是不對的!」
郭星起奶奶嘆氣:「你這孩子……」
王修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李奉恕咳嗽一聲:「老夫人……當真厲害……」
郭星起奶奶沖李奉恕招招手:「你走一點,我看看你。」
郭星起剛想制止,攝政王一擺手。他腿太長,坐在馬紮上險些站不起來,還是被王修拉起來的。攝政王走到小老太太身邊,半蹲著。小老太太道:「人老了,眼神也不中用了。多體面的大小伙子,比我孫子好多了!」
郭星起還跪著,差點磕頭:奶奶這哪能比!
郭星起奶奶眯著眼,目光和藹又有點諧謔:「我孫子說,你很注重手藝人的真手藝。這是對的,實實在在做出來的東西總不是假的。」
李奉恕大概從來沒有機會接近祖母輩的人。他自己的奶奶,太皇太后一直到死都沒給他太多印象。
小老太太身上有種緩緩的溫柔,好像上年紀的人都有點寬和的智慧。
「老夫人家裡以前是做什麼的?」
「我啊?我娘家是軍器局裡做火器的。嫁給星起的爺爺,老頭子是做鞭炮的。」老太太樂呵呵,「門當戶對。」
郭星起拿出很多圖紙,都是老太太自己畫的。線條細密流暢,均勻規整如鐵絲。大部分還處於構想階段,只有觸發雷被郭星起做成了。
每張圖紙都畫得一絲不茍。紙質不算好,有些甚至是舊黃曆背面,最久的可能有幾十年了,發黃變脆。
「觸發雷是我祖上提出來的,幾代人都沒成功。我琢磨啊琢磨啊,這麼折騰了幾十年,搭上一條腿,才折騰出這麼個小玩意兒。」郭星起奶奶樂呵呵地看著一張最舊的紙,「年輕的時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這張還是我做姑娘的時候畫的。絆絆磕磕幾十年,那麼多事把我拖住了……不過,總算趕上了。人老了,手抖,沒法配火藥,配錯了容易出事,您看我這條腿。所以讓星起上,星起幫了大忙,沒有星起動手,就沒有這個火雷。」
最初的那張構想圖紙上觸發雷的樣子,李奉恕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小老太太鍥而不捨地用了幾十年,把一個久遠的構想變成了真的。
「您為什麼不說呢?」
郭星起奶奶微笑:「傻孩子,我是個女的啊。如果一開始說,這個雷是女人想出來的,就沒有人看得起啦。他們會覺得,這只是小打小鬧的小玩意兒,連解釋也不願意聽,那多委屈它啊。」郭星起奶奶輕輕撫摸著圖紙上的觸發雷,仿佛撫摸著自己的孩子:「那怎麼能行呢。真要說起來,它比星起爹爹年紀還要大呢。」
李奉恕心裡一動:「老夫人,你的名字能告訴我嗎?」
郭老太太笑道:「老婆子做姑娘時的名字,叫楚振良。」
軍器局又風光了一把。新造出來的觸發雷,攝政王欽賜名號: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