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2024-09-14 15:30:07 作者: 蠍子蘭

  第144章

  陳春耘上報研武堂:曾芝龍押運賑災糧於汀州府入庫。

  福建總督胡開繼參海防軍指揮使曾芝龍擅權越職, 譖越妄為, 私自分撥賑災糧,無憑無據,致使賑災舉措受阻,請求朝廷徹查曾芝龍將賑災糧運往何處。

  王修同時收到兩份文書,表情詭異。他先給李奉恕念南京留守司把總羅天回報:糧食在建寧府交割, 一切文印手續俱全, 在場為福建總兵餘子豪, 福建海防軍指揮使曾芝龍。

  然後再念陳春耘的上報:曾芝龍要求將賑災糧運往汀州府就地分撥, 但是福建總兵餘子豪堅持要把糧食運往福州府。穿過旗峰時遭遇山匪, 余總兵臨危不懼為保糧犧牲,曾將軍當機立斷率人護著賑災糧原路折返,撤出旗峰,到達建寧府之後再拐入汀州府, 陳春耘親自查點糧食做帳入庫,待各州府文書到此分撥。

  最後才輕描淡寫稍微提了提福建總督胡開繼告狀的奏章。

  李奉恕聽得一笑:「你這念的順序有學問。」

  王修用手指撓撓臉, 十分不好意思, 他是有點偏向曾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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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奉恕道:「陳同知沒說謊,但也沒說全部實話,是不是?」

  王修低聲道:「我也覺得……陳同知這摺子上得奇怪。他為了曾芝龍欺上不值得,不說全部還是可以的。」

  李奉恕點桌面:「陳同知為什麼這麼做?」

  王修想了半天:「所有隱情, 只能等陳同知歸京再問。只求曾將軍真能把賑災糧分撥下發。年年賑災糧出倉都如石沉大海, 再無蹤跡。查帳查不出問題,百姓餓殍遍野。」

  李奉恕道:「曾芝龍會如實下發的。」

  王修想起什麼, 笑了:「聽曾將軍講海盜怎麼立地分金子,他這是在汀州府立地分糧。」

  「不是。」李奉恕沒什麼表情,「他的走私線在長崎,今年趕不上去長崎。」

  王修愣半天:「曾芝龍為人是桀驁了一點,但我總覺得他並不是會打賑災糧主意,枉顧百姓性命的人……」

  李奉恕沉默,王修恍然想起朝廷根本沒給福建海防軍撥軍餉,曾芝龍只是掛個名,那他軍餉從哪裡來?李奉恕默認他「官方走私」,這大概也是曾芝龍所求的。長崎呂宋占城,在大晏海圖上正好是個三角,曾芝龍要獨霸這個三角。目前大晏沒精力管到那裡,曾芝龍要在海上稱雄很長時間了。

  「水師人少。」李奉恕悵然。大晏的水師頂多也就是個近海作戰。從大連衛到萊州港,要麼是在江河中清剿水匪。除了鄭公那時候,現在的水師基本沒有出海的經驗,更別說在海面上縱橫捭闔地作戰。

  偏偏海面水師難培養,只在陸地上根本不行。研武堂說來說去就一個曾芝龍,除了宗政鳶勉強還懂點水師,其他將軍不諳海面作戰。

  王修溫和道:「我瞧小曾官人志向遠大,說不定以後也是個水師悍將。」

  曾森不知道聽誰說了鳳陽武學的事,非要入學。小皇帝勸他,各個藩王的子孫都沒送來,等都來了再想著入武學不遲。

  李奉恕想起曾森,面帶一絲溫色:「是個棟樑的氣象。如果真的能成為水師悍將,便是大晏之福。」

  王修笑聲更大:「靖海王。陛下金口玉言,說不定就成真了。」

  大奉承來報,皇帝陛下的車駕快到了。李奉恕和王修迎出門,皇帝陛下的車駕在門口停住,小皇帝一伸手,李奉恕抱起來。曾森跳下馬車,攥住李奉恕的衣角,跟著往裡走。

  雖然有點愧對大伴,但是富太監養病這段時間,小皇帝快活極了。柳隨堂看見六叔就腳軟,不會跟大伴一樣緊緊跟著。王都事讓他在哪裡等,他就在哪裡等。曾森捏著攝政王衣角,擡頭看他:「殿下,我想去鳳陽武學。」

  小皇帝在攝政王懷裡挪個地方,特別生氣:「還早呢!」

  曾森不吭聲了。

  王修的腳步在門檻前一停,李奉恕也一停,擡腳邁過門檻,繼續往裡走。曾森小短腿跟著攝政王的大長腿得小跑,圓滾滾的小身影顛顛的看得王修想笑。攝政王一彎腰,把曾森也抱起來了。王修一驚:「老李!」

  李奉恕根本看不見,抱兩個小胖子更難平衡。李奉恕溫聲道:「你走我前面,一樣的。」

  攝政王要聽王都事的腳步聲,兩個小孩子都嚴肅閉著嘴。等攝政王抱著兩個小胖子進正堂,坐下,小皇帝和曾森一邊坐他一條腿。曾森小心翼翼:「殿下,我父親來信了嗎?」

  李奉恕摟著他:「來了。」

  曾森有點激動,瞪著圓眼睛:「他說什麼?」

  攝政王微笑:「你父親在福建分法賑災糧,體恤百姓,果決驍勇,實屬難得。此次福建大旱的賑災舉措,多虧你父親。」

  曾森眼圈有點紅,攝政王一頓,又道:「他問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曾森撲進攝政王懷裡,小皇帝摸摸他的腦袋。

  過一會兒,小皇帝打個哈欠,攝政王抱起他們,往臥房走。小皇帝喃喃道:「六叔,我想看吉祥班的《西廂記》。」太后肯定不讓他看,他來求求六叔。

  小孩子圖熱鬧,哪裡看得懂《西廂記》。攝政王道:「也沒什麼稀奇,倒是李鶯鶯夜聽琴哪裡好點。」

  小皇帝快睡著了:「李鶯鶯?柳隨堂說是崔鶯鶯。」

  王修在旁邊走著,心裡也奇怪,老李永遠把崔鶯鶯記成李鶯鶯。

  「六叔上次去聽戲,聽得都睡著了,沒意思得很。什麼時候六叔帶你們倆去看雜耍。」

  小皇帝很開心地迷迷瞪瞪咂咂嘴。

  午休小皇帝和曾森睡下,攝政王還有政事處理,所以柳隨堂立在臥房中打扇。王修剛在研武堂坐下,門外京營的驛馬到了。

  湖廣總督找到了張太岳最後一個後人,自焚而死的張允修的遺孀及孫子,正用人護送上京。

  王修馬上念給李奉恕聽,李奉恕陷入長久的沉思。

  王修知道李奉恕在想什麼,張太岳貴為帝師,位極人臣,統領朝政十數年,成績斐然,死後族滅家破。王修聽過張太岳和神廟的事。為了給天下表率節儉,元宵節宮中都不能點燈。夜裡神廟偷著跑出宮看花燈,正撞上張首輔家極盡奢華的燈船順流而下,兩岸鼓樂齊鳴,歡聲雷動。

  神廟站在岸邊,目送那艘流光溢彩的燈船越走越遠,消失不見。

  王修心裡一動,慌忙低下頭,又想起老李根本看不見。人與人之間的事,說不明白。李奉恕卻長長一嘆:「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危險了。」

  王修一愣,老李想的跟他不一樣?李奉恕不疾不徐敲桌面,這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張太岳清丈土地,整治稅收,斷了多少人的財路,這些人就等著他死呢,不把他挖墳鞭屍,如何撈回自己被清丈了的土地。」

  李奉恕苦笑:「我也得清丈土地清查衛所屯田了。自從北京周圍清查『恩田』開始,這條路就沒法回頭,得罪人得罪到死。我是不怕,我又不要名聲。只是我身邊的人,全都危險了。尤其……是你。」

  王修不禁站起,走到李奉恕身邊,李奉恕擡手輕輕摸摸王修的臉:「我得奮力活著,我一死,研武堂就完了。」

  王修飛快地一抹眼睛:「你都不到而立,說什麼死啊活啊的!」

  李奉恕一笑,轉而捏王修的臉:「只要有李奉恕在,研武堂無事,小財迷無事。」

  王修心裡酸澀。李奉恕坐在窗下微笑,身上籠著不容置疑,撫養萬物的赤金陽光:「李奉恕一無長處,只能為國士遮風擋雨,為財迷遮風擋雨。」

  王修把眼睛埋進李奉恕溫熱的手心裡。

  「你在哪兒,我在哪兒。你說了,我是你的眼珠子。」

  張允修的孫子張同昶被湖廣總督找到,一路快馬加鞭往京城送。張同昶擔心祖母承受不住。自安葬祖父之後,祖母一直抱著祖父的骨灰,要帶著祖父回京城,回家。

  張同昶生長於荊州,對京城毫無印象。可是京城對於祖父祖母來說,是回不去的家鄉。他幼時睡不著,祖母便給他講京城,講京城元宵節的花燈。祖父家裡那時候有一條京城最大的彩燈船,每年元宵節都會出來。彩燈上扎著五穀豐登,喜象昇平,三陽開泰,金玉滿堂,福壽萬代,燦燦的花燈仿佛皎月燦星降臨人間。每年最期待彩燈船,只要彩燈船一出,京城歡動,小孩子跟著河跑。

  祖母抱著祖父的骨灰,跟張同昶坐在馬車裡,又一次講到了彩燈船。她有那麼一瞬間的確回到了少女時代,看到了那條船,眼神里熠熠地泛著皎月的光:「我當時……遇見你的祖父。他最不安分,不在船上,偏在岸邊站著,對我笑。我那會兒不知道定親的人就是他,嚇壞了……」

  張同昶默默聽著。

  在祖母的記憶里,也許永遠有一條華光四射的美麗的船,寧靜地穿過喧嚷的人群,悠悠地駛向遠方,再也……回不來。

  那時,少年遇見少女。

  那時,一切悲苦都還沒有開始。

  攝政王命人來荊州找,湖廣總督其實一直知道張允修家就在荊州,只是不方便攀扯。張太岳得罪的人多了,誰能想到最終為他的後人竭盡全力四處奔波的竟然是被他打斷一條腿的鄒忠介公。這位鄒忠介公沒看到張太岳平反,到死都沒閉上眼。

  據說攝政王殿下在武英殿上說,天日昭昭,人心昭昭。

  湖廣總督心裡就有數了。安穩妥帖地把張同昶和他祖母送進京。

  送走張家後人,湖廣總督閉目沉思。張太岳在時全國土地清丈,仿佛一場風暴,席捲天下。他隱隱預感,這場風暴,又要來了。

  風雨飄搖的大晏,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是否經得起這舊年的狂風暴……

  列祖列宗保佑。

  大晏的列祖列宗,保佑大晏四方安寧,乾坤鼎盛。百姓和樂,國祚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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