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2024-09-14 15:29:55 作者: 蠍子蘭

  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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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獻忠也沒料到, 張允修性烈如此, 接到他的旨意,乾脆自殺,一把沖天大火倒是打了他的臉了。

  「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就那麼個朝廷,搞得他張家家破人亡,還忠誠個屁!蠢蠢蠢」

  張獻忠被張允修激怒, 他特別的憤怒, 甚至連自己也鬧不清楚為什麼憤怒。張允修, 張太岳的小兒子, 寧可自殺去死也不給他做官!張獻忠氣得打轉, 突然摸摸臉,又笑了:「倒也是張家人。」

  幸虧這種人朝廷里不多。張獻忠惆悵,可是自己也沒有。

  張允修的死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上報的。

  武英殿上攝政王預備給張太岳平反,已經上奏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同意,就等這次廷議, 待內閣批了票擬, 就去找張太岳的後人。早上出門時王修嘟囔嫌太陽太曬,陽光太強,又吩咐大奉承趕緊曬被子,陽光殺霉驅邪。

  攝政王心情挺好, 聽著朝臣羅里吧嗦爭論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王修翻出了所有太岳公的土地清丈辦法, 給攝政王念了一晚上。攝政王在戲院睡得很香,所以晚上精神, 就是心疼王修的嗓子,都啞了。

  王修一開始念得沒好氣,扛著李奉恕一下午半邊身子都麻了。李奉恕笑道:「伊里哇呀不知道唱什麼,都沒你尋常講話來得好聽。」

  於是王修的氣噗呲一聲漏乾淨了。

  他們兩個商議一晚上,認為太岳公的考成法清丈法非常有用,此時清查全國土地,用得上。李奉恕簡直像是已經看到了光明的未來,一晚上沒睡還是很振奮。討論完全國政事,攝政王正要講禮部侍郎要求平反張家的摺子,都察院的鬼見愁,左都御史李至和大聲道:「臣有本要奏!」

  小皇帝忍下去一個哈欠,他昨天跟大本堂講師討論張太岳到很晚:「卿奏吧。」

  李至和乾巴瘦的小老頭,站在人堆里看不到臉。他幾步上前,聲如洪鐘:「張太岳之子張允修拒與反賊為伍,於荊州自絕,以證忠貞!」

  小皇帝瞪起眼睛,攝政王沉默。

  朝堂上壓抑的寂靜持續很久,小皇帝看攝政王,攝政王沒說話。

  怎麼,總是遲一步。

  李至和一字一句講著張獻忠在荊州以大西朝名義給張允修下旨,啟用他為官,結果張允修自焚以證錚錚鐵骨。

  李至和講完,攝政王長長一嘆:「諸卿看殿外,陽光是不是很盛。」

  朝臣們面面相覷,攝政王道:「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

  一片寂靜中,攝政王沉厚的嗓音在武英殿上迴響:「孤看了禮部侍郎所上關於張太岳平反一事的奏章。孤……深以為然。張太岳於國於民皆有功,當得起原諡『文忠』,雖被褫奪,應當歸還,諸卿以為呢?」

  禮部侍郎出列,一撩前襟,直直下跪:「殿下恕罪,臣所上奏章,並非臣所寫,而是鄒忠介公所遺。鄒忠介公已逝,臣代他上書。」

  這位忠介公跟張太岳是對頭,被張太岳打斷一條腿。張太岳死後,卻竭盡全力為張太岳奔走至死。

  天日昭昭,人心昭昭。

  攝政王輕聲低嘆。

  小皇帝聽見了。

  為張太岳平反一事比攝政王預料得順利。張太岳一脈歸還世蔭誥命,朝廷派人去荊州尋人。歸還張太岳「文忠」諡號。

  既然張獻忠在湖廣,責令湖廣總督立刻查巡找出張獻忠殘部,呈上軍報。荊州府剿寇,武昌府馳援。南京駐軍已經回到南京,可逆江而上,增援荊州。

  四川總兵伏波將軍秦赫雲上書研武堂要求招降張獻忠,湖廣官軍可配合秦將軍。

  兵部默默聽著。

  研武堂主導的伐高若峰大勝,縱橫十年無人奈何得了的高若峰居然就能被白敬活捉,押解進京受寸磔之刑。土木堡之後兵部攬權,控制了衛所,如今攝政王重新設立中軍都督府,白敬領全國衛所,實際上就是「閻王堂」跟兵部分權,兵部無話可說。

  御前聽政散去,攝政王留下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

  攝政王覺得頭痛。今天當值的並不是王修,他讓他在家歇一天,現在卻後悔。李奉恕心裡空蕩蕩的,急需聽王修講一句話。當值的是趙盈銳,悄無聲息的一句話沒有。小皇帝握住攝政王的手:「六叔,不要難過。」

  前有黃緯,後有張允修。李奉恕在想為什麼自己永遠慢一步。都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攝政王捏捏鼻樑:「李卿,你是一直跟張家有聯繫?」

  李至和道:「殿下說得對,天日昭昭,人心昭昭。」

  攝政王一愣,李至和響亮道:「臣也聽見了。」

  這麼大年紀,倒是耳聰目明。

  李至和道:「臣為都察院左都御史,便是陛下與殿下的耳目,自己眼花耳聾還有和用處?」

  攝政王道:「卿有心。」

  李至和聲音恭敬卻洪亮:「殿下是說,臣天天參這個劾那個,到處找茬,沒想到臣上奏要求平反張文忠公的事。陛下,殿下,都察院得太祖皇帝欽點,不光『糾劾百司,翦除豪蠹』,亦是『辨明冤枉,表揚善類』。都察院乃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太祖皇帝命都察院『正風俗,振綱紀』,都察院未有一日敢忘!」

  攝政王都愣住了,小皇帝看六叔的臉色非常詭異。

  無地自容。其實攝政王在慚愧。他想起自己剛剛歸京的作為,戲耍捉弄,他並沒有拿朝臣當一回事。

  都察院忠實地執行著他戲弄朝臣的命令。勘察朝臣,清查卷宗,精簡機構,以提高俸祿。這半年李至和得罪人得罪多了。怕都察院的,籠絡他被他拒之門外的。朝廷中還是有那麼一兩根硬骨頭的,李至和算其一。老傢伙也算宦海沉浮,豈能不知剛剛歸京年輕氣盛的攝政王戲耍之意。只是朝廷冗員過多,人浮於事,的確太嚴重了,已經到了不革除弊端不行的地步,所以老傢伙挺著瘦骨嶙峋的身板,一往無前了。

  攝政王坐直,然後低頭了。

  殿下終於滿懷歉意,對李至和道:「李卿心術明達,正直忠肅,國之幸。」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人稱鬼見愁,乾巴瘦小老頭,耳聰目明聲音洪亮。攝政王在腦海里想到李至和的形象,還是在午門外打群架那次。老頭子老當益壯以一當十,生龍活虎。

  李至和大聲道:「奉公為國,臣的本分。」

  既然如此,精簡一事,便開始運轉吧。

  攝政王想。

  王修在家中聽說了張文忠公之子自殺的事情。他一下想到黃緯,扼腕嘆息。忠烈之臣殉國殉節總是反而並無太多話語,平時能跳的,滿口禮義廉恥的,關鍵時刻也不必指望。果然就是鋼刀易折,牆頭草死不了。只是他真的沒想到張家能做到這一步,畢竟……

  研武堂必須儘快找到張家的張同昶接進京。人心寒了便暖不回來,忠烈之臣殉國,忠烈之後總要有個說法。歸還誥命,張允修的夫人也應該有。王修提筆用玉箸篆草擬張夫人的奉天誥命文書,心情震盪,一氣呵成。這文書將會被謄寫在頂級貴重的皇家玉帛上,卷金軸,鑲玉石,為無上榮耀。

  只是,這榮耀,來得太晚了。

  王修寫完,擱筆,閉上眼睛。

  皇帝陛下心情沉重,曾森因為沒背過書在大本堂挨罰出不來,他只好跟六叔尋求安慰:「六叔,我想去魯王府。」

  攝政王抱起皇帝:「走吧。」

  富太監瞧著外面剛才還驕陽似火的,現在突然陰下來:「陛下,殿下,要下雨了。」

  「坐馬車。」攝政王道。

  車隊走到一半,天降大雨。雨勢非常大,馬車車棚被砸得繃繃響。小皇帝一驚,想起來他在自己的地里種的小小柿子樹苗,大風大雨的,怎麼受得了!

  小皇帝急得上天:「都給朕快點!馬上到魯王府!」

  金吾衛得令,狂速奔向魯王府,路上被馬匹踐踏的水波如浪。

  王修在家看暴雨傾盆,立刻率領大奉承舉著大傘迎在魯王府門口。風大雨大,王修舉著傘幾乎站不住。馬車衝過來,猛地一停,噴魯王府門口眾人一身泥水。小皇帝突然掙脫攝政王的手,直直衝出馬車,一頭奔進大門,往後院菜地沖。魯王府的人眨眨眼,反應不過來,剛剛那個是皇帝吧,是皇帝吧?

  攝政王也下了馬車,踉踉蹌蹌追:「陛下!」一慌神差點被門檻給絆倒,守衛們去攙扶攝政王,攝政王推開他們,逕自往裡跑。雨沖得王修睜不開眼睛,反而看不見的李奉恕突然暢行無阻了,穿堂過廊跑進後院。王修急了,今天這是幹什麼?他索性收了傘,一頭扎雨里,跟著老李跑向後院。富太監跟不上,在後面急得吊嗓子。

  王修跑進後院,看見小小皇帝的身影正扶著小小的樹苗。李奉恕心疼得要命:「陛下想要做什麼,吩咐一聲,不就行了!何必自己淋雨!著涼怎麼辦!」

  小皇帝倔強地站在風中扶著小樹苗,他栽的小柿子樹苗,因為六叔說了,樹苗之前都是小小的種子。小小的種子,總能長成參天大樹。

  攝政王摸索著一把抱起小皇帝:「陛下,快點走!」

  小皇帝無聲掙扎,就是不走,他看小樹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這樣會晃死的。

  攝政王怕弄傷皇帝陛下,不敢使勁。他下決心把皇帝捉回屋裡,可惜李家犯起擰來一樣可怕,哪怕只有四歲。攝政王突然感覺到頭頂的雨停了。

  王修撐著傘,罩著皇帝陛下和攝政王殿下。

  皇帝急忙:「給樹苗打傘,給樹苗打傘!」

  富太監吊著嗓子舉著傘往這邊跑,王修一擡手,王府守衛就把他攔下了。大奉承遞上一把傘,小皇帝在攝政王懷裡親自給樹苗打傘。

  「在樹苗長大之前,我為他擋風擋雨。」皇帝陛下說。

  王修笑道:「皇帝陛下種的柿子,便是『國柿』了。國柿長成之前,弱不禁風,長成之後,便是棟樑。皇帝陛下為國士遮風擋雨,當得國士為陛下肝腦塗地。」

  皇帝陛下嚴肅。

  攝政王抱著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給柿子樹擋雨,王修舉著傘,給他們倆擋雨。皇帝陛下撫摸樹苗的葉子,心潮澎湃,國柿成材,國士為國,六叔說國士需要自己培養,那麼朕……理應為國士遮風擋雨。

  攝政王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回屋吧。」皇帝陛下面無表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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