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2024-09-14 15:29:35 作者: 蠍子蘭

  第123章

  河南福王被寸磔, 兩萬皇族被李鴻基處死刑囚, 或充作奴隸。到處是譁然的聲音,原來皇族也可以跌落泥淖,原來皇族的驕矜也不是天賜的,原來皇族——這麼多啊?

  李闖王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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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粵王李奉念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進宮, 走向武英殿。魯王李奉恕坐在武英殿, 聽到老九那一深一淺的腳步聲。太醫說老九的腿好不了了, 瘸一輩子。李奉恕看不到老九, 他想像老九得是個什麼表情。

  河南那群皇族於北京皇族而言是陌生人, 北京皇族大部分於燕王一脈而言也是陌生人。這個龐大而枝繁葉茂的家族倒真是「瓜瓞綿綿」,從太祖算起,用血脈串聯成的「親緣」似有若無,平時找不著, 突然抽冷子就扯一下五臟六腑。

  御前聽政剛剛散去,粵王來晚了。他失態了, 站在武英殿喊了一句:「六哥!」

  王修站在攝政王身邊, 看見粵王慘白慘白的臉,血色褪盡,張皇失措。攝政王站起,慢慢一步一步走向粵王。粵王直愣愣地看著攝政王, 突然一驚。攝政王面對著他, 伸出手一拍他的肩,下死力握住, 低聲道:「天下不安,四海不平,福王是螻蟻,你我又算什麼?」

  粵王嚇懵了,攝政王威嚴肅殺的表情像是遠古的神,生死不仁。粵王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慶幸,被老六困在北京。有老六在,起碼北京……北京……是安全的吧?

  粵王崩潰地流淚:「六哥,以往兄弟有做得不對的,您多擔待。只是我擔心我在廣州的幾個孩子,能不能讓我家眷也來北京?」

  攝政王沉默。粵王急得用拐杖敲自己的腿:「六哥,兄弟腿已經這樣,這輩子什麼都圖不著也不想圖了,唯獨放心不下幾個孩子。宗人府剛剛批了正名,我都沒叫過他們……」

  粵王感覺到肩上的手收回。魯王體溫比常人高,肩上沉重的熱力突然消失,粵王在伏天裡感覺到森森涼意。粵王只想自己的孩子也來京,起碼能得魯王庇佑。他求救地看王修,王修低眉順眼垂首而立。

  「為什麼要來京?」

  粵王乞求:「希望能得六哥庇護。六哥,六哥!」

  藩王及子女非傳召不可入京,否則視同謀反。幾個月前粵王敢不等傳召就進京,然而今非昔比。魯王要他全家的命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攝政王面無表情,粵王的心跌入深淵。

  半晌,攝政王聲音深沉平和:「皇族的驕傲不能被踐踏。皇族的血脈也不能被斷絕。是不是?」

  粵王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只犯傻點頭:「是,是。」

  攝政王微微一笑:「送你嫡子過來。」

  粵王心倏地從深淵被撈出來,在懸崖邊上茍延殘喘垂死掙扎:「六哥,我家眷……」

  攝政王聲音一冷:「你粵王闔家老少大動干戈往京城搬,為什麼?廣東也保不住了?」

  粵王立刻:「六哥別生氣,兄弟一向是個糊塗人。那,那我的嫡子怎麼召入京……」

  攝政王轉身走回寶座,慢慢坐下:「你上書。」

  粵王長長一揖:「多謝六哥,弟弟這就回去擬書乞請。」

  河南福王被抄沒全家這事,讓李奉恕在書房坐了一宿。王修心疼得差點罵他,他又沒見過什麼河南福王,而且外地皇族多特麼不是東西還是老李告訴他的。河南光山布,跟松江布齊名,結果如何?客商慕名而去,皇族也慕名而去,敲詐勒索設立鈔關,光山縣整縣的人都跑出去逃荒。干出這種滑天下之大稽事情的人,也值得李奉恕自虐?

  老李擡起迷茫憔悴的眼睛,低聲道:「想……想喝魚湯。」

  王修擅長燉奶汁魚湯。倒不是真用奶汁燉魚,是把魚湯燉的純白如乳,鮮而不腥。平日裡王修懶得動彈,心情好才給李奉恕燉。自李奉恕目盲之後,一想喝王修馬上就弄,挑魚殺魚都親自來,不假人手。

  王修的心一抽一抽的:「我這就做。你去睡一會兒?」

  李奉恕搖頭:「還要去上朝。」

  王修道:「不去也沒事兒,你平時不也愛去不去的?」

  李奉恕笑:「我等一個人。」

  河南皇族被滅族,皇帝陛下憤怒。李鴻基殺福王用的是寸磔,這是殺給朝廷看的,給高若峰報仇。今日是福王,明日不知是誰。或許就是皇帝和攝政王呢!皇帝陛下小身子發抖,他捏住攝政王的衣襟:「六叔,我要抓到李鴻基。」

  攝政王低聲道:「這是臣的錯,臣一意孤行不聽諫言,強迫白敬押著高若峰立刻回京。若是令白敬徹底剷除窮寇,河南和四川不至於此。」

  小皇帝嚴肅:「四川告急,消息從蜀地傳入京已經耗費許多時日,現在不知境況如何。重慶巡撫已經成仁取義,不知道秦赫雲扛不扛得住張獻忠。只是苦了蜀地人民,無辜受戮!」

  攝政王道:「陛下說得對。」

  小皇帝握住拳頭:「太祖說『天下無收則民少食,民少食則將變焉,變則天下盜起』,如果天下都吃飽呢?是不是不會再出殺戮?」

  攝政王摟住小皇帝,拍他小小的背:「所以,還要看陛下的。陛下用心讀書,平安長大,江山社稷才有指望。」

  小皇帝振奮:「這就去大本堂讀書。」

  王修看著小皇帝吧唧跳下御座,鬥志昂揚地去讀書了。攝政王坐在武英殿不動,王修站在一旁,也不動。他是他的眼珠子,他知道。

  倒是沒等太久,武英殿外面響起一瘸一拐的聲音。王修恍惚,原來,是等粵王?

  粵王第二天御前聽政時上書,山高路遠,甚是思念兒子,請求自己的嫡子入京。

  小皇帝看攝政王,什麼意思?怕廣東也鬧民變?

  攝政王垂著眼睛:「粵王憐子,其情可憫。這樣一說,孤想起太祖時在鳳陽建武學,藩王子弟全部要到鳳陽習武讀書,備選太子幼軍。如今陛下駕前仍需戍衛,不如恢復祖制,各地藩王送嫡子入京,一起習武讀書。即可伴駕御前,又可知書上進,不至於作為皇族,卻荒廢了學業。」

  王修垂著臉,暗地裡眉毛一挑。

  這是我告訴你的!

  他轉念一想,難道李奉恕在書房坐了一宿,就是在想這個?王修不得不心驚,從金兵圍京到仁祖皇陵被毀到現在河南皇族族滅,李奉恕似乎一路都在應驗著四個字:

  不破不立。

  王修心裡狂跳,他不知道是被誰嚇著了。被自己的大膽臆測?被李奉恕這一路的艱難竭蹶披荊斬棘?還是……被天意?

  王修暗暗攥了手指。

  「研究兵務學問日盛,兵學家日繁。太祖時儒學武學並重,現在看反而是民間人士有遠見,皇族武學竟然日漸荒廢。河南福王幾無自保能力,孤不得不恢復太祖時鳳陽武學,教養保護皇族血脈,諸位卿,你們說呢?」

  皇族的事,朝臣其實也懶得多管。攝政王把這些藩王的嫡子扣在北京當質子倒也好,讓這些皇家無賴收斂著點。大晏爵位繼承有個大問題,嫡子繼承不降爵,否則河南哪兒來的兩萬皇族!也有好的,沒有嫡子算無後,整個王爵要被收回。河南倒了大霉了養了那麼多皇族,皇族俸祿一直是朝廷的糊塗帳,更是沉重負擔。李鴻基不抄不知道啊,僅河南一地竟然就兩萬多。

  攝政王微笑:「如此,便定下了。」

  攝政王設立鳳陽武學,下令各地藩王送嫡子入京。若是平時,攝政王下這種命令恐怕沒人會理,福王被滅族,各地藩王人心惶惶,陸陸續續竟然真的有人往京中送孩子。

  周烈兼領鳳陽武學,一腦門子官司。他是世襲衛所士兵,沒進過真正的武學,急得腦門冒汗。習武要的就是掉皮掉肉流血流汗地吃苦,這些驕矜的皇族子弟可不是來吃苦的。周烈越想越絕望,攝政王怎麼想起來讓他兼領鳳陽武學的。他一接到這個命令,頂著大太陽往研武堂跑。能推則推,他已經被京營弄得焦頭爛額的了。周將軍滿頭汗大步流星往魯王府書房走,書房裡沒其他人,除了一個罰坐似的年輕人提著毛筆,板著臉,隨時待命。周烈正冒火,迎面一看這個年輕人,愣一下,這是誰啊?年輕人直板板站起,作揖:「周將軍。」

  周烈恍然大悟,這不是何首輔外甥趙盈銳麼?是……挺喪的啊……

  周烈一聲笑沒忍住,趙盈銳看他,周烈努力把笑聲的尾巴轉化成咳嗽,清清嗓子:「殿下呢?」

  趙盈銳自恃莊重端方,一本正經道:「殿下正在後院查看菜地。殿下吩咐我在研武堂值守,如有人來記錄所有事宜。那麼將軍您有什麼事?」

  周烈撓撓頭:「不用了,我去後院。」

  王修擡腳進來:「周將軍來了。」

  周烈臉上冒汗,也顧不上趙盈銳:「王都事,我接到鳳陽武學的命令。我如何能兼領武學?我擔心能力有限,京營沒整好,武學也沒弄好……」

  王修袖手:「你知道儒學麼。」

  周烈一愣:「嗯?」

  王修淡淡道:「儒學中啟蒙師講師座師,同學同窗同科同榜,全都是關係。你覺得武學裡呢?」

  高級軍官少,武舉考試時辦時不辦,軍官中的同窗關係倒真是不顯。

  王修慢條斯理:「你是不是害怕應付不來皇族?真正掌管鳳陽武學的肯定是攝政王殿下,誰敢在他面前造次?鳳陽武學不光收皇族,一應貴族和優秀平民也收,有好苗子,可著你的京營先挑,你還有不滿?」

  周烈頭痛:「那講官?各地總兵都在駐地,難道找一些紙上談兵的儒生來……」

  王修冷笑:「找研究兵務的儒生有什麼不行,先會紙上談兵,再說沙場談兵。武官講師大概也是輪值的,誰回京述職誰來講。武舉雖然稀罕,不是也有個現成的?」

  周烈看王修:「你……該不會是說……」

  王修點頭:「鄔雙樨。」

  周烈沉默,王修道:「你敢再舉薦他一次麼。」

  周烈下定決心:「他到底是個帥才,我不能不惜才。既然王都事這麼說了,我再舉薦一次也無妨。」

  王修點頭:「多謝周將軍。」

  趙盈銳還在書房裡罰坐,這是他第一次來研武堂,一絲錯都不能出。他清楚自己是誰的外甥,但是他也是朝廷的官員。奉國以公,事君以忠,不管殿下信不信,他讀書讀的就是這個。

  可是王都事和周將軍說話,全都沒避著他。

  他暗暗想,天下兵事頻繁,攝政王需要將才,所以設立武學武科。若是仿照儒學,攝政王這是一把薅住了所有將要出現的將星。

  趙盈銳禁不住戰慄,他很興奮,胸懷激盪,豪情萬丈。趙盈銳偷偷研究兵學,同窗們也在研究。天下不穩,戰事四起,攝政王銳意改革,軍隊裡到處需要人。大丈夫應效法班超,投筆從戎,「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趙盈銳心情激盪完畢,不得不轉回神面對事實,他可不就是伺候筆墨紙硯的。讀書讀了這麼多年,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抄抄寫寫,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趙官人端坐著,默默地……真正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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