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2024-09-14 15:29:30 作者: 蠍子蘭

  第120章

  李奉恕睡覺有個毛病, 必須得摟個什麼。

  王修以前不知道, 後來……就知道了,給老李箍得夜夜做惡夢。冬天也就算了,夏天太熱了。李奉恕本身體溫就比常人高,夏天往邊上一躺跟個火爐似的,還得摟著!王修熱得實在受不了, 聲明今天晚上搬回自己的臥房:「老李你也不怕起痱子!」

  李奉恕忍耐力超出凡人, 轉城的時候頭頂烈日, 一身黑甲, 懷裡抱著小皇帝, 還得拎著長槍,小皇帝最後都覺得黑甲滾燙,不過倒是一樣一聲不吭。

  因此李奉恕理直氣壯:「不熱。」

  

  王修瘦成窄窄一片,誰知道為什麼那麼怕熱。他不再跟李奉恕理論, 專心整理研武堂的文書。下午李奉恕要進宮,上午之前得把所有文書處理完。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麼, 現在研武堂文書漸漸多了起來, 王修開始吃力,建議李奉恕在研武堂里加入一個代筆。李奉恕正不悅,希望王修發現呢,拉著臉半天王修愣是沒看出來。

  李奉恕硬邦邦道:「加誰。」

  王修道:「趙盈銳, 你看行麼。」

  「那誰的外甥。」

  王修輕輕吸一口氣, 再慢慢吐出來,在心裡醞釀。這話只有他能跟李奉恕說, 別人都不行:「老李,你還真的跟內閣翻臉麼……」

  李奉恕到最後都沒殺何首輔,當然是因為內閣還有用。

  「不聽話的換掉,聽話的留下,不就行了?」王修慢慢勸李奉恕,「內閣已經實行快三百年,就算你想裁撤,也得慢慢來,而且裁了內閣,總要有人幹活,誰來干,還不又是個內閣?」

  王修感覺到了文臣的焦慮和不安。李奉恕晾著內閣晾到現在,火候正好,不到正式翻臉的時候。他摩挲著李奉恕的背,把他的氣兒理順了,李奉恕蹙眉:「趙盈銳怎麼樣。」

  王修笑道:「很不錯的年輕人,雖然是有點喪。」

  李奉恕哼一聲:「你看著吧,試用兩天,不行就滾蛋。」

  下午李奉恕進宮,陛下在大本堂讀書。李奉恕站在大本堂外聽,今天的講師正好是何首輔。何首輔出身貧寒,科舉出身,讀書上很有兩把刷子,講經通俗易懂,幽默詼諧。攝政王煩的人,從來沒在皇帝陛下面前有所表現。王修發現李奉恕默認皇帝親近內閣文臣,尤其是何首輔。

  治國仍需文人。王修默默地想,老李是知道的,雷霆手段,虎狼之藥,只在掃除障礙,卻非長久之計。長治久安,還得看寬和仁政的守成之君。李奉恕低頭聽何首輔講《論語》,王修從槅扇雕花往裡瞧,圓圓的小皇帝聽得挺認真。王修恍惚,這小小一團,總有一天真的會長大,會成為守成之君麼?

  何首輔講完,對皇帝陛下一揖,退出大本堂。攝政王站在門外,何首輔早看見了。他對攝政王拱手:「殿下。」

  攝政王點頭:「何卿辛苦。」

  何首輔不卑不亢,禮節周到,眼睛垂著,並不去直視攝政王:「能為陛下講經,是臣的榮幸。」

  「陛下近日讀書如何?」

  「陛下聰慧刻苦,國家之興。」

  李奉恕點頭:「曾森呢?」

  何首輔笑道:「亦是十分刻苦,只是時常語出驚人,臣等有些頭痛。」

  王修又從槅扇往裡望,剛才看到沒看著曾森。曾森跳下座椅,蹬蹬蹬跑到陛下跟前,不知道在說什麼,興高采烈的。

  何首輔告退,攝政王走進大本堂:「聊什麼呢。」

  陛下一看攝政王,很高興:「曾森說看了軍隊轉城很羨慕,也想參軍。」

  攝政王一笑:「人小心不小,五歲參什麼軍。」

  曾森就又鬱悶了。王修想到什麼,一動,沒有說話。李奉恕倒是覺得,有個小伴讀不錯,自從有了曾森,小皇帝的想法沒那麼擰了,以前還笑嘻嘻地問遼宋夏幾個「衍聖公」,現在大概要給曾森做表率,言行非常注意。有了曾森,小皇帝開朗不少,吃東西也痛快,看著喜人,連帶著太后和大長公主也喜歡曾森。王修心裡笑,曾芝龍是想拿大兒子當表誠意的質子呢,這眼看著小傢伙又胖了。

  小皇帝坐在攝政王懷裡,喈喈呱呱地說他看到的軍隊如何如何威武,曾森站在旁邊,攥住攝政王的衣襟急急忙忙補充。小胖子就是挺想參軍的,不知道誰告訴他文官爵位頂天伯爵,武官可不一定。

  攝政王捏曾森的臉:「你以後也是水師,當水師得離開北京。」

  曾森沒想過這個問題,瞬間遭到巨大打擊,不能置信。攝政王道:「不信問你爹去。」

  胖墩兒鬱悶了,不吭聲了。

  攝政王略略開心了。

  從大本堂出來,李奉恕龍驤虎步地走著,王修差點跟不上他,心裡罵你逞什麼能!李奉恕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王修裝傻:「啊?」

  「剛才在大本堂琢磨什麼呢,說。」

  王修樂呵呵:「曾森那小胖子說想參軍,我倒是想起之前翻中書省文書,翻到從南京帶來的老檔,太祖曾經命所有藩王子弟到鳳陽一起讀書習武,以備太子幼軍選拔。太祖之後,這事便沒再有了。」

  攝政王大步走著,若有所思。

  王修岔開話題:「小花在山東肯定跳腳,軍隊轉城,沒山東兵什麼事。明明是第一個進皇極門的。」

  宗政鳶跳是跳了,不過聽著白敬被晉升,又喜笑顏開,拍著桌子叫好:「讀書人帶兵果然就是比我們老粗厲害!小樣兒的現在就二品大員金章紫綬了!」

  萊州陳僉事給他送禮,送了一隻貓。不得不說送禮也是有天賦的,一個不小心拍馬蹄子上,讓上官尥一蹶子。陳僉事在送禮這事上天賦異稟,也不知是不是祖上積德把他這技能給磨鍊得爐火純青,不然怎麼就想起來給一個封疆大吏送一隻小貓崽。

  一隻鴛鴦眼兒的小白貓,順序一模一樣,也是左藍右碧,一擊正中宗政鳶心口。

  陳僉事心裡瘮瘮的,小心翼翼介紹:「臨清配出來的稀罕貓,總共沒幾隻,公貓成年之後一圈鬃毛活似雪獅子,雙眼異色,所以也叫鴛鴦獅子貓,送給上官看個新奇……」

  小白貓剛斷奶,怯生生地看著宗政鳶,嗲嗲地一張嘴:「喵~」

  宗政鳶站起,一拍陳僉事的肩,差點把陳僉事拍地上:「你很好,你,很好。」

  宗政鳶特地找會伺候貓的專門照顧小白貓。小白貓有點粘他,一對水汪汪的眼睛,眼神都軟軟的。宗政鳶點點小鼻頭:「你真能長成獅子樣,嗯?」

  小貓打個哈欠,宗政鳶嘻嘻笑:「小白。」

  小貓團著睡覺,宗政鳶戳戳它:「這個愛答不理的小樣子,嗯?小白?你變成只貓了?」

  宗政鳶還想戳小白,被小白啃了一口。宗政鳶揉揉手指,小牙啃著還挺疼。小白呀。正想著,研武堂驛馬衝進帥府。攝政王令,天下一應人事皆不能阻擋研武堂驛馬,否則殺無赦。已經有人暗戳戳管研武堂驛馬叫「閻王堂驛馬」。宗政鳶抽抽鼻子,閻王堂送什麼來了?結果一看信封,心肝肺脾胃齊聲尖叫:白敬!

  小白還團著,打個哈欠,宗政鳶讓人安排驛馬去吃飯休息,自己哆嗦著拆開驛信。擡頭是「伐惡兄見字如晤」,如晤如晤,這小字兒寫得清雋秀氣又鐵骨錚錚的,就是白敬本人站在那兒。白敬寫了關於他那個《屯田議種疏》的讀後感,想根據陝西地形因勢利導作為屯田之用,某些地方不太明白,跟宗政鳶進一步討教。宗政鳶愣是把乾巴巴的公文看出柔情蜜意,用兩根手指戳戳小白的屁屁:「真正的小白來信了。」

  小白又啃他一口。

  宗政鳶原地蹦躂幾下,端正心情,十分嚴肅地提筆給白敬回信,更加詳細地回答他的疑惑。孜孜奉國的金章紫綬,這才是白敬。

  晚上王修真的搬回自己的臥室,難得能睡個好覺。他惦記著白敬上書要立刻啟程去陝北的事情,還有西安羈押的那兩萬人。白敬鄭重對王修道,我研究了高若峰,發現有兩點很重要,高若峰喊出來的口號通俗易懂,『跟著闖王不納糧』這一類的,我們晏軍非常缺失。我們一定也要喊點什麼。還有就是言出必行,說不騷擾百姓就不騷擾百姓,這一點高若峰竟然做得比朝廷好。

  王修睡著了還在想要喊點什麼,朦朧覺得自己床邊坐著個人,瞬間嚇醒。他一身白毛汗地看著李奉恕:「老李……你大晚上的幹什麼?」

  月色足,清輝打在李奉恕的臉上,表情落寞孤寂:「我哪裡……分得了白天黑夜。」

  王修幾乎抽自己,愧疚不已:「老李你……」

  李奉恕幽幽道:「你在,我還能聽個響動。身邊沒人,我連自己都看不到。」

  王修一邊知道老李又開始了,一邊又真的心疼得半死:「你,要不你在我這兒擠一擠?」

  李奉恕把王修往床里一推,轉身一擡腿就躺下。王修感覺撲面的熱浪,心裡後悔。李奉恕要求王修靠坐在床頭摟著他,王修熱得半死,又不得不照辦。這姿勢摟著老李沒法兒看了,而且其實老李挺沉的壓死他了。還不如被老李箍著呢!他捋著老李的後背,漸漸感覺李奉恕似乎是睡著了,想悄悄地把李奉恕放平到枕頭上,李奉恕一睜眼:「我沒睡著。」王修被他嚇一跳,李奉恕指出:「這姿勢其實挺不舒服的,而且你身上又那麼硌。」

  王修瀕臨炸毛,李奉恕安然地靠回他懷裡,示意:「繼續捋。」

  王修恨不得咬他一口。

  李奉恕閉著眼:「反正我看不見。」

  王修嘆氣:「白敬著急去陝北。」

  李奉恕沉默良久:「這才是國之肱骨。」

  七月底,白敬率領叛賊兩萬俘虜到達陝北。白敬下馬,站在蒼涼的黃土地上,一撩前襟,下跪叩首。那兩萬人默默看著面無血色病懨懨的白巡撫虔誠地跪拜他們腳下的土地。白敬心裡默默地發誓,皇天后土作證,白敬麾下之人,絕不再挨餓。

  絕不再挨餓!白敬的心在東南風中怒吼,天地憐世人。若是天地不憐,世人自己掙命!

  他站起,從馬鞍上取下一隻罐子,打開罐子一揚,骨灰乘著東南風飛奔回曾經生養他的西北大地。一陣過去,渺渺地溶入朗朗寰宇。

  「高若峰——高迎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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