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2024-09-14 15:29:10
作者: 蠍子蘭
第106章
太醫們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但是攝政王的病情皇帝不知道,終究不可能。
皇帝陛下一定要見攝政王,誰勸都不聽。王修幫李奉恕換衣服,李奉恕張開胳膊,一臉平靜。王修心裡著急,李奉恕怎麼進宮?他在家橫衝直撞就算了,又不讓人扶……
李奉恕冒一句:「我能聽出你的腳步聲。」
王修一愣,李奉恕微微垂著臉:「你在我旁邊走。」
有點小小的流言,不敢大聲說,怕掉腦袋,細細簌簌傳攝政王身體不大好了,太醫跑魯王府太勤。這時候,攝政王如果倒了……
小皇帝大怒:「我叫六叔進宮,看誰再亂嚼舌根!」
富太監一縮脖子。
小皇帝親自跑武英殿等攝政王,曾森默默跟著。這幾日曾芝龍沒進宮,曾森也很想他。曾森長到五歲,見曾芝龍的次數實在有限,但是控制不住,天然地親近自己的父親。可是攝政王不是皇帝的父親。曾森悄悄地疑惑,皇帝跟攝政王的感情也很厚,他們又不是父子。
小皇帝坐在武英殿沉著小臉,一聲不吭。曾森心裡背自己的書,明天在大本堂要背不過會被揍。皇帝再小也是天子,宮女內侍全部垂首,大氣不敢喘。終於有個內侍進來報:「魯王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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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跳下寶座,蹬蹬蹬跑下台階,小步顛到殿門口,探著身子往外看。
高大威嚴的攝政王慢慢地向武英殿走來。小皇帝看六叔一身素服,白色的衣擺拍著靴子,仿佛風匍匐在六叔的腳下。他歡呼一聲:「六叔!」
攝政王一頓,有些茫然地擡頭,倒是微微一笑:「陛下。」
攝政王走路雖然依舊有凜凜風度,皇帝卻覺得哪裡看著不太對勁。攝政王身邊跟著一個瘦高的文官,小皇帝一眯眼,這不是那個什麼王都事?步伐都快跟六叔一邊兒齊了。王都事在台階下一停,六叔也停下。王都事上台階,六叔跟著上台階。登了兩三級台階,六叔步伐才順暢起來。
小皇帝看著看著,心裡發涼。
攝政王直直衝小皇帝走來,王都事在門口一停,攝政王沒收住,差點撞上小皇帝。攝政王一把摟住小皇帝,小皇帝在他懷裡擡頭,對上攝政王灰沉沉的眼睛。
小皇帝帶哭腔:「六叔?」
攝政王抄起小皇帝,站在門檻前一頓,等王都事擡腿邁過去,他才跟著過門檻。小皇帝終於看明白了,王都事在用腳步聲引著攝政王。
曾森看看王修,再看看攝政王,最後又看攝政王懷裡的皇帝陛下。
攝政王抱著皇帝,拐彎進暖閣。小皇帝忍不住,伸手在攝政王面前晃。
攝政王毫無反應。
「怎麼辦呀……」
攝政王安慰他:「陛下,臣帶著眼睛呢。」
陛下要哭不哭:「啊?」
攝政王笑:「王修,臣的眼珠子。」
王修對皇帝陛下深深一揖。
「陛下宣臣,是為什麼?」
小皇帝很喜歡被抱著,特別是六叔的懷抱,很有勁兒。他想了半天,為了什麼事宣六叔?只好結結巴巴:「前,前幾天,塗塗把九叔撓了。」
這倒是真的。仁祖皇陵被燒之前。粵王也想抱小皇帝,陛下懷裡的貓崽嚇一跳,喵呀一聲把粵王撓了,富太監連忙上來看,粵王保養良好的手背上三條血道。
攝政王嘆氣:「陛下,你九叔不至於治一隻貓崽的罪。他也想親近你。」
皇帝陛下哼唧半天:「哦。」
攝政王低聲笑:「陛下說了,皇恩很浩蕩。」
皇帝陛下哼一聲,那是。
攝政王摟緊皇帝的小身子。進宮之前富太監手下的內侍跟攝政王說,皇帝陛下這幾天過得很不安穩,有一陣子沒夜驚了,都以為好了,這幾日又發作,半夜就哭,太后富太監曾森束手無策。小小的孩子,就是帝國的希望,帝國的未來——好好地長大吧。在此之前,一切有六叔。
攝政王用臉蹭皇帝陛下的臉,蹭得皇帝陛下嘎嘎直笑。攝政王玩性上來,起身,高空拋皇帝,拋起,接住。王修頭髮直立:「老……殿下!當心!」
攝政王大笑:「怕不怕?」
小皇帝覺得自己在飛:「不怕!」
「六叔就是徹底瞎了,也能接住陛下。」
「嗯嗯!」
富太監領著內侍團團圍著叔侄倆,手足無措:「殿下當心,陛下當心,哎呀!」
王修拼命忍著不去扯李奉恕耳朵,你瘋了你!
攝政王和皇帝玩累了,抱著坐在炕上。攝政王無意間碰到曾森,才想起來,應該還有個小孩子。他同樣摟住曾森,兩個孩子坐在他的大腿上,一邊一個。
曾森摸摸摟著自己的那條肌肉如鐵的胳膊。攝政王箍人的勁兒總是特別大,肌肉骨頭還特別硌,他卻覺得特別開心。
「陛下在魯王府的小菜畦長得可好了,小馬駒也很健康,什麼時候去看看?」
皇帝陛下很興奮:「好呀好呀!」他剛開始開心,突然看見攝政王的素服,一下噎住。他不知道現在能不能高興……仁祖皇陵,龍興之地,被毀了。
「陛下健康長大,就是對得起仁祖了。」攝政王用下巴蹭蹭小皇帝的小腦袋,「列祖列宗全都慈愛和善,他們知道陛下還小,不會怪陛下。」
皇帝陛下總是夢見被列祖列宗痛罵呵斥,一宿一宿睡不著。他委屈地縮在攝政王懷裡,不吭聲了。
曾森坐在皇帝對面,安慰地看著陛下。
攝政王微微搖晃著兩個孩子:「都好好長大吧。」
小小的種子,什麼時候長成參天大樹啊?
朝廷急得發瘋,白敬完全沒有捉高若峰的意思,在廬州激戰數場,高若峰久戰不下,向滁州轉進,白敬追擊,走走停停,仿佛貓逗耗子——可就是不拿!
激戰月余,半點進展也無。
言官劾白敬毫無作為。
皇帝毫無反應,攝政王沒有表示。
皇帝陛下偷偷問攝政王:「六叔,有人上摺子說白敬在『打活仗』。」
攝政王笑了:「什麼是打活仗?」
皇帝陛下憂心忡忡:「明著是打仗,其實是資助叛賊,比如說故意留下軍資軍糧,打打停停,明是驅趕,暗是放縱。」
攝政王還是笑:「誰跟陛下說的?」
皇帝陛下小心肝一顫,六叔明明都看不見,怎麼眼神如此銳利,仿佛那把太宗的玄金雁翎刀:「就……就言官……」
攝政王摸索著抱起皇帝:「陛下,是不是成廟是參白敬通匪的那些人?即便不是他們親自上,也是他們在背後慫恿的。」
皇帝陛下眨眨眼:「啊?」
攝政王很耐心:「白侍郎此役如活捉高若峰,陛下當如何?」
皇帝陛下斬釘截鐵:「以國士禮待之!」
攝政王笑:「所以,就有那麼一小撥人,害怕啦。」
皇帝陛下沉默半晌,問道:「六叔,你如何就一定信任白侍郎?」
攝政王拍他小小的背:「陛下,你且記著,國士,是需要我們親自培養的。」
曾芝龍這段時間沒怎麼進宮,各處沒有活動,反而在京中閉門。跟他一起進京的人問他:「老大你怎麼打算的?」
曾芝龍很平靜地回答:「我在等。」
那人奇怪:「等誰?」
曾芝龍回答:「等白敬的下場。」
他在等白敬最後會是個什麼下場。十八芝要歸順,也得歸一個英主——否則就解散了,當海寇照樣活著!風浪里殺伐出來的曾芝龍一點也不缺血性,可惜沒人信。
攝政王殿下,看你能不能得到十八芝了。
周烈收到白敬的戰報。他料到高若峰難啃,沒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高若峰手下精銳部隊征戰連年,南京晏軍卻久未經戰事。白敬憂心攝政王已經對戰事毫無進展心存不滿,但的確沒到時機。王修收到遼東鐵騎上書,要求進關為攝政王殺敵平叛。陸相晟在右玉心急如焚,也要求回南京襄助白侍郎。兩個人在研武堂一碰頭,周烈看王修,王修看周烈。
他們倆人,算是研武堂里的「老交情」了。
周烈背著手,站在沙盤地圖前來回踱步:「陸知府的天雄軍剛受訓不久,沒什麼戰力。宗政將軍在山東要震懾山海關以及海港,動山東兵是最壞打算。如今白侍郎的確需要幫助,只剩下……」
關寧軍。
周烈兩隻手搓鼻樑:「王都事,殿下還是那麼……那什麼關寧軍麼?」
王修食指敲桌案:「關寧軍誰上書要求進關的?」
周烈苦笑:「祖松。」
王修一拍額頭,誰都比祖松強!祖松是祖康的養子,前遼東督師方建鐵桿嫡系。
「還有嗎?」
「還有鄔雙樨。」
王修吞咽一聲:「周將軍,我直問你,你直答我,這時候真的同意關寧軍這倆人帶兵進關是好策略嗎?」
周烈點頭:「是,他們幫得上白侍郎。」
王修一捶拳:「既然如此,那我向攝政王殿下進言,應該……」
「應該什麼。」
王修和周烈嚇一跳,李奉恕擡腿走進書房。王修迎上去:「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李奉恕皺眉:「我就是瞎了,自己家還不熟悉路?」他徑直走向書桌,大馬金刀坐下,「那就讓他們倆來吧。」
王修和周烈一對視,王修清清嗓子:「剛才你聽見了哦?」
李奉恕哼道:「鬼鬼祟祟,我就是真瞎了,你們倆也背不了我。」
王修小心翼翼:「那……」
「同意祖松鄔雙樨進關,渡海過山東境內進安徽,只能帶三千人。」李奉恕板著臉,周烈卻激動得兩眼放光:「 那臣通知宗政將軍啟用登萊港口艦隊去大連衛接洽!」
周烈大步流星走出研武堂,王修對軍事一竅不通,莫名其妙也跟著興奮。李奉恕淡淡道:「我那麼像個喜怒由心的昏君?」
王修一把抱住李奉恕:「老李是天下最聖明的仁王。」
李奉恕摸索著,拈起毛筆,在紙上一筆一划寫了幾個字:「交給白敬吧。他不必憂心。」
白敬盼到京營來的快馬,周烈並未回信與他,只有一張紙,寫著結構有些怪異,筆鋒卻天生矯健的八個字:
不負天子
不負君子
白敬把紙張摺疊,塞進盔甲。一張薄薄的紙,周全地護住他的心口,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