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09-14 15:21:20
作者: 璞蘅
第6章
斐時從來沒見過這麼無精打采的人。
她的一雙眼睛就像是在名為「臉」的白布上戳出來的兩個洞, 毫無神采,即使是鄰居將丈夫的屍體指給她看,她的目光也只是稍微飄逸了一下, 仿佛在那裡的只是一塊石頭而已。
與她的表情一樣的, 還有她右手裡牽著的小女孩。小姑娘大約五六歲的模樣,頭髮紮成兩個羊角辮, 末端繫著兩個粉紅色的蝴蝶結, 看上去似乎是非常活潑可愛,但她的手裡卻抱著一隻玻璃瓶,裡面漂浮著綠油油的蟾蜍, 應該是福馬林浸潤的標本。
余樂打了個哆嗦:「出現了!」
「別說傻話!」劉問柳瞪了他一眼, 「不管死者家屬是什麼樣人我們都有義務查清事實真相。」
斐時沉默一下, 問余樂:「你們本來就是警察?」
不然劉問柳怎麼會這麼投入。
「不是……不過師父他好像年輕時的夢想就是當警察來著。不過現在警局裡的大部分崗位也被仿生人代替了,他就沒法上了唄。」余樂聳了聳肩, 果斷跟上劉問柳一起去「審問」死者的妻子。
斐時則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了下來,女孩瓶子裡的蟾蜍給她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
女孩一開始沒理她, 斐時又問了一遍,女孩才不耐煩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愚蠢的人類, 告訴你你懂嗎?」
她說完這句話,從裙子的側邊口袋裡掏出一本黑封皮的小本子, 斐時看得清楚,本子封面上是一個燙金的逆五芒星標記。很明顯, 這個女孩與斐時是某種意義上的同道中人。
或者說是看起來那樣,斐時看著女孩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她似乎是在複習自己學過的咒語, 羽毛筆底下流淌出一串接一串圈圈套圈圈的字。符號倒是完全正確,雖說以女孩的指力無法將其書寫得漂亮, 但把這些符號組合起來,並不能構成一則有用的咒語。
不過即使是寫錯,這些咒語也不是會反噬的那些,僅僅是沒有用處而已。斐時沒有糾正她的理由,她並不那麼好為人師,除非……這個女孩能夠對她有用。
「……回家。」不知何時女人站了過來,她拉起少女的手,扯著她離開了斐時。
「不好搞哦……」劉問柳嘆著氣回來了,「那個女人什麼都不肯說。」
劉問柳從女人那裡問出來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死者的身份。死者姓韓,37歲,是市里某個大學的教授,專門研究儺文化,自己也喜歡收藏儺面。除此之外的問題,女人不是一言不發,就是搖頭說自己不知道,劉問柳問得口乾舌燥,都拿進拘留所出來威脅她了,也沒有得到任何信息,只能先鳴金收兵。
可見這個女人的心理素質比他要好上不少。
「這怎麼搞?我們現在只有這一個信息來源,副本也沒有任何提示。」劉問柳愁得很。
「其實……師父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壓根不需要太糾結那個女人?」余樂舉手,「COC的話劇情都是不固定的,玩家自己推進不了劇情,KP就會修正劇情,它不會讓我們無路可走的,估計過一會劇情就會自動推進了。」
「?你怎麼不早說?」
「我這不是看你演警察演得挺投入的嘛?讓你過過癮不好嗎?」
「叮鈴鈴——」
劉問柳帶在身上的警局內線電話響了,他接起來一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們快點回去,這個什麼……局長催我們回去。」
余樂所料不差,劇情確實推進了。
一回到警局三個人就被叫進了局長辦公室,局長是個地中海的中年男性,頭頂映著白熾燈泡,簡直比那顆燈泡還要醒目,斐時被這顆燈泡晃得有點眼暈,回過神來談話已經進行到了尾聲。
「……這個案子你們就不要接觸了。」局長點了枝煙,慢慢嘬著,「影響不好,我們已經和祭壇那邊聯繫過了,天弓祭這個節骨眼上最好什麼都別管。本來我們沒有找到主祭儺面就已經讓社會各界不滿了……上面的意思是先安穩兩天,等這陣風頭過去再說。」
「……定番啊。」余樂壓低了聲音道,「我就知道一旦身份是警察,接觸的案件有神秘學元素,馬上案件就會被叫停……習慣了都習慣了。」
「什麼意思?我們不能追查這件事了?」劉問柳皺眉,「那接下來幹什麼?」
「……不是您還惦記這個呢?你不做事KP也會推著你去做事的,沒什麼好擔心的。COC里還是保命、不對!保護好你的精神世界比較要緊……」
「是要躲風頭,還是根本不想管那個人?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是他偷了那個儺面?但是真相如何有人在乎嗎?即使他真的偷了儺面,他的死亡就不值得在意了嗎?」
劉問柳和余樂同時閉嘴,呆呆地看向忽然發聲的斐時。
一直以來她都顯得有些有游離於副本之外,對死者沒有緬懷,對死狀沒有恐懼,對家屬不感到煩躁,不在乎劇情如何推進……但她現在就像是忽然覺醒了什麼不得了的屬性一樣,對著局長侃侃而談,簡直是義正嚴辭。
余樂默默在心裡給斐時比了個大拇指,姐妹真是太有正義感了。
「如果是那樣……」斐時盯著局長看了兩秒,伸手摘下胸前的警徽,摸出腰帶上的警用槍拍在桌上,愣是把對面的局長嚇得一個哆嗦,「那麼這個警察不做也罷,很遺憾只能和各位共事到今天為止。」
斐時後退一步,向局長鞠躬離開。
不是?啊???如果這是漫畫的話,余樂相信現在自己的腦門邊上應該彈出了無數個問號,這樣都行的嗎?還能有這種操作?雖說玩COCt只要能說服KP的話,幾乎想幹什麼都行,但你直接把自己給炒了,連警察給的信用*加點都不要了是不是有點太勇了?
……不對,這個副本里,好像警察也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啊。
這個人就像什麼程序里的BUG,一下子就擺脫了劇情的禁錮。
但這樣真的是有用的嗎?
余樂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逐漸合攏的門縫中,「叮咚」一聲,手機里有簡訊傳來。
「To余樂:想個辦法從警局裡偷一把槍給我By斐時」
?
!
等等等等!你在說什麼啊?能不能別這麼不按常理出牌啊姐妹!
余樂扯了扯嘴角,簡直是欲哭無淚。
*
大雨傾盆,從東面吹過來的風中帶著新鮮的水汽與濕潤泥土的芬芳。
斐時打著傘,朝樓頂凝望。
萬家燈火,在雨幕中朦朧了起來。
白天那件事留在地上的痕跡早已經消失了,屍體不知道是被殯儀館拉走,還是就那樣被副本當作不需要的數據處理掉了,反正雨一落下,任憑什麼痕跡都被沖走了。
斐時手心裡捏著那家人的住址,從門衛那裡得到的。
伴隨著孤兒院時期記憶的回歸,她曾經學習過的大量知識也再次從記憶的深處被翻找出來,現在的斐時想要催眠一個普通人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
……然而即使是她在施行催眠時,骰子還是堅持著響起。
她引以為傲的視力也好,失而復得的技能也罷,都要靠骰子才能決定能不能成功。她能理解這種遊戲形式的有趣,但還是不喜歡。就像她不喜歡被劇情本身束縛一樣,所以她白天才果斷提出辭職。
雖然槍不得不還回警局,至少她獲得了自由行動的能力。
「……不好意思,我來探望韓先生的家屬。」斐時上前一步按響了通話鈴。
這家的女主人並不歡迎她,但還是打開了樓道門讓斐時上去。
光亮的胡桃木色大門上被潑上了艷紅色的油漆,散發出刺鼻的味道,一旁的牆壁上寫滿了污言穢語,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所作所為,斐時忍不住皺起了眉。
很快女主人就來給她開門,才一踏進門,斐時就聞到了濃重的香薰味,她不是被「塑造」成嗅覺敏銳的類型,即使如此也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她回顧四周,光是大廳的牆面上就掛滿了儺面,從擬神類到擬獸類樣樣都有,站在大廳的中間,就有一種被四面八方的儺面凝視著的感覺。
這樣以來,斐時就有點明白女主人的精神狀態為何會這樣了。
給她開門的女主人氣色比白天還要難看些許,額發散落下來,亂蓬蓬的,眼睛底下是濃重的烏青,明明才過去幾個小時而已。
「我給您帶了點吃的。」斐時低聲說,「您晚飯應該還沒來得及吃吧?」
女主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睛:「謝謝……我知道的,白天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只想帶著女兒好好生活,忘記這一切……警察同志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呢?」
「……我已經不是警察了。」斐時笑笑,「局裡不允許我們追查這件事,所以……」她故作輕鬆地說,「我就不幹了。」
女主人疑惑地看了她兩眼,似乎並沒有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但很快她迅速眨了眨眼,低聲說了句「抱歉」,匆匆離開。
只留下斐時和趴在茶几上寫寫畫畫的小女孩。
小女孩還是捧著那本小本子,頭上戴著一個小小的儺面,儺面刻出了一張笑臉,只是嘴咧得有點大,幾乎拉伸到了耳根,在昏暗的房間中顯得有些詭異。
「你這樣畫不對哦……」斐時抓過女孩的筆,隨手修改了幾個符號,幾乎是立刻,紙面上騰起一道靛藍色的火焰。
火焰映亮了女孩興奮的臉。
「哇你好厲害啊!你是魔女嗎?!」
魔女?這個篤信儺文化的城市裡怎麼會出現這個詞?
斐時暗暗將其記在心裡,隨後把女孩抱到自己的膝蓋上,女孩很親昵地把臉貼在斐時的側頸:「是的哦,我現在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你爸爸是什麼時候拿到那個儺面的?」
「才不是爸爸拿的!」女孩倏然嘟起了嘴,大發脾氣,「那個儺面是自己來的,它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