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09-14 15:21:12
作者: 璞蘅
第2章
斐時早就覺得有什麼不對。
據納爾特說, 早在一個月以前,無法登出EN的情況就已經發生,姑且不論玩家本身, 他們的家人不可能注意不到玩家在遊戲倉中待了太久, 甚至無法被喚醒,他們會不感到焦慮, 會不想找Relive找個說法嗎?
再回歸到玩家身上, 就算EN的副本再難,總有一些人是能在幾個副本之後脫困的。難道他們脫困之後,會不向身邊的人告知這一切, 會不大肆宣傳這件事?
靠著發達的通訊技術與網絡媒介, 這件事本該早已發酵到甚囂塵上的地步, 更進一步,如果市民的情緒太過激動, 還會引來聯邦政府的關注。
但是去了Relive這麼多次,斐時一次都沒有遇見過在公司門口拉橫幅討公道的人, 更別說有什麼官方人員責令Relive暫時停業整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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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咖啡店中聽到那幾個女孩子若無其事地談起EN時, 斐時心中那詭異的荒謬感到達了巔峰。
她們絲毫不清楚EN中發生了什麼事,還以為那只是一個純良無害、僅僅是劇情比較嚇人的全息遊戲。這就非常讓人毛骨悚然。
周婷與湯圓全然不記得在EN中發生過的事, 更是匪夷所思。
這隻意味著一件事,EN修改過了他們的記憶, 讓他們遺忘被困在遊戲中的事實,連同經歷的事也一起抹除。
斐時知道掌握這項技術的科技公司並不少,畢竟全息遊戲也需要讀取玩家腦內的信息才能啟動, 但這樣做顯然是不符合聯邦法的。
EN到底有多神通廣大,敢做到這一步?還是說資本家們, 都是這樣的?
還有一件事,也讓斐時極度在意。
在她提起EN的劇情之前,那兩個人對自己缺失了一段記憶的事實絲毫沒有察覺。
……她也遺忘過一些事,在再次遇到唐箏之前,她只記得自己在孤兒院被欺負的過往,直到在車站見到唐箏的臉,她才想起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是自己使用黑魔法把欺負過她的孩子嚇得滿院亂竄的。
可她的黑魔法是誰教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的?
這些記憶依然被蒙在迷霧之中,無法看清。
在此之前,她可從來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斐時皺著眉,開始閱讀放大的幽藍色光屏上的帖子。
深夜時分這個論壇依然活躍著不少人,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沒有人說EN的不是,全是一面倒的好評。不過,斐時還是眼尖地從中發現了一條評論。
「555我的樂趣沒了,EN為啥要暫時關服啊?!」
由此可見,Relive並不希望增加被困在遊戲中的人數,這倒是和他們一開始的目標殊途同歸。
斐時戳開讓小二發的那個帖子,下面已經零散有了不少跟帖,大部分人在質疑發帖人的意圖,卻還是有個別人……完完整整地將自己的遊戲劇t情發了上來。
只有周婷和湯圓遺忘了劇情本身,斐時猜想餃子與夏米爾約莫也會遇到這種情況。
斐時長舒一口氣,把自己扔進鬆軟的床鋪。
她們不是忘記了劇情。
而是忘記了與劇情息息相關的人。
EN真正想讓她們忘記的,
是她。
這可真是……麻煩了。
自然,不管怎麼想原因只有一個,她與Relive的聯繫不過就那一個——Eterna。抹除其他人記憶中她的存在,也許是為了不讓Eterna本身察覺到她已侵入遊戲之中。
但Eterna、Relive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
眼見某些玩家在樓里曬出的遊戲劇情,使得這個帖子的熱度逐漸攀升。
斐時乾脆讓小二在樓里繼續問問題。
——大家是不是都是新神信徒?
果不其然,得到的回答清一色都是「是啊」「你怎麼知道」「誒?你們也是嗎?」之類的回答,甚至有玩家開始自發組局,約著下一個祈禱日共同去教堂參拜。
她的疑問並不是錯覺。
EN很火爆,是連街頭巷尾的流浪漢都知道的那種程度的火爆,但意外的是,玩家數量並不是很多。
其實一個遊戲倉的價格並不貴,對於能居住在中心城區的人而言,更是手指縫裡漏出來一點都能買得起的程度。專門出租遊戲倉的全息遊戲吧也並不少見,屬於出門逛個半小時街能遇見三個的程度。
簡要來說就是一句話,遊玩EN,是大多數人都能負擔得起的一個娛樂項目。
但它的火爆程度卻與它的實際玩家人數不匹配,看看論壇就知道了,雖然帖子密密麻麻,但註冊人數並不多。
聯繫斐時在遊戲中的所見所聞,一個結論也就呼之欲出。
——EN有準入門檻,它只接納新神的信徒。
而且看樓里的回覆,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潛藏的標準。
太奇怪了、這真是太奇怪了……就像是Relive能夠操控玩家們的思想一般。
斐時在被子底下蠕動了一下,讓自己以更愜意的方式蜷縮起來。雖然比第一個副本之後好了不少,但她仍然不太適應全息遊戲,再加上長時間的思考,疲憊像是潮水一般向她湧來。
明天,再去找納爾特吧……
她陷入了沉睡之中。
*
斐時驚醒過來,起初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醒來,身體仍然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但心跳的速度卻快得讓胸口發悶。
緊接著她意識到身邊環境的變化。
滿屋的燈光都熄滅了。
斐時不喜歡黑暗,她的家裡每一個房間的每一盞燈,永遠保持著常亮狀態,被拉起的厚厚的窗簾遮光效果一流,窗外的燈光連一絲一毫都無法透進來。
伸手不見五指。
冷汗頃刻布滿了斐時的額頭,下一刻一隻熟悉的手伸過來,替她擦掉了汗水。
在此之前,老大始終站在她的床頭,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這本來是不可能的事。
老大早已進入了休眠狀態,不到明天上午十點不會再次開機。更何況,即使他處於活動狀態之中,也不可能在斐時沒有發出任何指令的情況下,對她做出這麼冒犯的舉動。
緩緩用冰冷的手背擦去斐時額頭的汗之後,老大的手向她側臉滑去,將她散落在床鋪上柔軟的黑髮纏繞在自己的指間,悠長地呼出一口氣。
仿生人怎麼可能需要呼吸。
那雙呆板的眼睛之後,時隔多年,再一次閃動著人性的光芒。
「我知道你醒了……」老大俯下身來,貼近了斐時的耳畔,碎發在她側臉上激起一陣麻癢。
斐時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老大立刻後退,帶著嘴角一絲莫名的微笑,
在斐時的床邊跪下了。
斐時翻身而起,隨意梳理著被老大弄亂的一頭長髮,冷冷地吩咐道:「開燈。」
老大打了個響指,以頭頂的吊燈為中心,光芒如同漣漪一般盪開,在幾個呼吸之間,整間屋子再次被溫暖的燈光包圍。
「你是什麼情況?」斐時沒有任何遲疑,她太了解眼前這個仿生人了,畢竟連他的出生,都是由她一力促成。
仿佛謙卑地跪坐在她床頭的,是老大,也不是老大。
他是最初的老大,
也是後來的Eterna。
此時的他本該存在於EN中,操縱著無數數據的流動,為玩家構築出一個個宛如地獄般的副本,怎麼還會在老大這幅軀殼中出現。
這是絕對違背常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我很想你,」老大的臉上掛著一個輕佻的、充滿誘惑力的笑容,「所以來看看你。」
斐時又是一巴掌上去,一左一右,完全對稱。
「哎呀,好懷念的力道。」老大撫摸著自己的面頰,沖斐時眨眨眼,「您有多久沒這麼打過我了?十年?二十年?」
「我把你賣掉,一共才過了五年。」斐時冷淡地回應,「給我解釋。」
注視著眼前的老大,有什麼東西從早已被遺忘的角落中逐漸浮現,五年間的某幾個夜晚中,她從纏繞著自己的幼時夢境中醒來時,老大也曾這樣注視過她。
又忘記了。
被她遺忘的事,又多了一件。
「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老大的上身動了動,雙手抓住斐時的腰,把自己的臉埋進她的小腹,像是要藉此汲取什麼力量。
斐時抿了抿嘴,僵硬的手落在了他的頭頂。
老大有時表現得像是個孩子,把她視為慈愛的母親或是溫柔的長姐,這樣的動作並不少見,但大多出現在情緒不穩定之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回顧被Relive找上之後的種種,斐時意識到,有什麼事正在暗中醞釀,恐怕會摧枯拉朽地毀滅她的三觀。
「你的記憶逐漸不受控制了……」老大的臉依然壓在她的小腹上,聲音悶悶地傳來,「這預示著你的轉變。」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斐時老實回答。
「……你不需要聽懂。」老大忽然擡頭,捏住了斐時的下巴,他的虎口卡在斐時的下巴處,迫使她對上他的雙眼,他的神情未變,依然輕鬆如常,眼神中卻有一種緊繃的意味,瞳孔也縮得尖而細,像是貓或蛇一類的瞳仁,「但你太不惜命了。在接下來的旅途中,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
斐時居高臨下俯瞰著他,只說了兩個字:「真相。」
老大笑了笑,放開了她:「不要著急,再過不久……」
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消散了,聚集在眼睛後那一縷人性的光芒也逐漸消散。
幾面之後,跪坐在斐時床邊的,重又變回那個五年間的老大。
斐時沉默片刻,下床拉開窗簾。
呼吸一頓。
落地的玻璃窗外滿是成團的血跡,窗外露台上掉落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蝙蝠。
蝙蝠,是有趨光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