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09-14 15:20:53 作者: 璞蘅

  第7章

  斐時不願意稱呼那個男人為女人的丈夫, 更不願意稱呼他為孩子的父親。只是從遺傳學的角度來看,他確實是孩子一方的基因來源。

  也僅此而已了。

  但即使是這樣,女人也產生了相當大的反應。她幾乎是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滿臉怒容:「誰?!是是誰讓你來的?是不是他?」

  「他為什麼還沒死!還沒死啊!」女人抱頭痛哭, 連襁褓從臂彎里滾落都顧不上了,不難想像那個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怎樣一道陰影。

  斐時一把接住襁褓, 輕飄飄的, 一具嬰兒白骨的重量,本來也沒有多少。

  女人已經狀似癲狂,渾濁的瞳孔中滿是紅血絲, 有種野獸一般的凶暴與狂躁, 她的唇邊唾沫直冒, 聲音嘶啞:「你要什麼,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地步啊!」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似的, 一下子跪倒在地,悲哀地把臉藏進了手掌之後, 儼然一副柔弱可欺,孤苦無依的模樣。

  斐時知道她不是這麼軟弱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可以為了除掉曾經傷害過她, 殺死孩子的男人把一整棟大樓拉入火海。

  

  但斐時也知道,她的狠辣果決, 起源於她的無奈,她的痛苦, 是走投無路後的奮力一搏,是為了自己與孩子的復仇,她現在只是暫時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中, 隨時都會清醒過來。

  「我知道你在策劃一起爆炸。」斐時的聲音很平靜,她甚至晃動著襁褓, 以一種極端熟練的方式,耳邊似乎有嬰兒清脆的聲音響起。

  女人仍在哭泣,斐時也沒有試圖去阻止,她懷抱著襁褓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就像是暫時充當了他的母親。

  這裡整體布局與她的房間類似,但因為有這個孩子的緣故,多出不少嬰兒用品。

  每個柜子桌子尖銳的角落都被裹上了一層類似於牛皮的柔軟材料,一個粗糙而簡易的鞦韆在窗戶吹進來的風中搖晃著,貼牆放著的嬰兒床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裡面零散放著一些小玩具,包括一個撥浪鼓,一個搖鈴,以及幾個透明的奶嘴。

  「整棟大樓的窗戶都被我打開了,爆炸不可能再發生。」斐時撿起搖鈴放在襁褓面前晃動,搖鈴立刻發出動聽的聲響。

  女人的哭聲一滯,不知道是為了斐時的話,還是為了那道象徵著兒童笑容的鈴聲。

  「但我不會阻止你殺那個男人,相反,我還會幫助你。」斐時走到牆角的衣櫃前,分出一隻手拉開了衣櫃的門,裡面的衣物寥寥無幾,而且大多數都老舊不堪,她隨意翻找一下,從最深處拖出了最舊的那一件。

  斐時把衣服從晾衣架上拿下來,沖襁褓展示一下,笑容滿面:「乖乖,你看媽媽穿這件好看嗎?」

  「你是什麼意思?」

  極度冷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斐時循聲望去,女人已經站了起來,她的眼淚還在順著面頰流淌,但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斐時這才看見女人長了一對細長的丹鳳眼,銳利上挑,可以想見她年輕時是多麼風華絕代。

  「爆炸嘛……而且是把整棟樓拉進去的爆炸,你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嗎?」斐時沒有看女人,專注地逗著懷裡的孩子。

  女人沉默下去,等待著斐時的下一句話。

  「且不說你在頂樓,那個人不知道在哪裡,萬一爆炸發生時他正好在一樓,有很大的概率毫髮無傷。」

  女人的鼻翼很大幅度地翕動一下,她在深呼吸,以壓抑自己內心的惶恐。

  斐時知道她開始聽進去自己的話了,於是笑容越發明顯:「不過你可以放心,就算爆炸傷害不到他,大樓倒塌時他也會被埋在萬噸的廢墟里,那個時候,渾身的骨肉都會被壓成一灘肉餅。」

  她說到這裡,自己忍不住笑了,女人的嘴角也抽動了一下,就像她也忍不住想笑一樣。

  「誒!別高興得太早。」斐時轉了一圈,白裙的下擺飛揚起來,像是白蝶煽動著翅膀,有種芭蕾舞者般輕盈的美感。

  「你忘了自己離爆炸的中心最近嗎?」斐時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到時候,你也會變成一灘碎肉的。很有可能啊,消防人員都沒辦法把你完整地裝進裹屍袋。說不定,你和他還會混在一起哦。」

  女人就像是吃飯時咬到了半截青蟲一樣,露出了嫌惡的神色。

  「不過更有可能的是,」斐時頓了頓,繼續說下去,「因為爆炸太過猛烈的緣故,消防人員搞不清你們各自的身份,你應該是黑戶吧?如果無人認領你們的屍體……到時候呢,他們就會把你和他放在一起埋葬。」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同穴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女人點點頭,冷冷地說,「我不會再用這麼愚蠢的辦法。」

  她抿了抿唇,臉上帶著些微的猶豫:「你剛才說,你會幫助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單純想這麼做唄。」

  說實話,斐時也不清楚自己這麼做的緣由,副本沒有明確的指示,如果她只需要找到爆炸的源頭,那麼她現在轉頭離開就可以了,無論這個女人之後會選擇用什麼辦法,她也不用在意,放毒氣也好,直接拿刀捅死也好,只要不是爆炸,都不會影響她的完成度。

  但在整個故事在她腦海中被完整構建起來的同時,斐時卻覺得副本的要求也並沒有那麼重要,反正她就是想要幫助這個女人,反正他就是不想讓那個男人……活著走出去。

  她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啊,NPC的死活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斐時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再怎麼思考這也是無意義的事,她嘆了口氣,直視面前女人的臉,她看上去也是詫t異莫名,就像是看見出現在赤道的北極熊。

  完全不符合常理。

  「你知道我差點殺了你嗎?」

  知道啊,都好幾次了。斐時腹誹著,她算是發現了,不管在哪個副本里,NPC都一樣多話,這難道也是復刻的現實中人的一種劣根性嗎?

  「你就說要不要我幫你吧。」

  女人不說話了,她低頭看看襁褓,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試圖從斐時的手裡奪回自己的孩子。

  「你想怎麼做?」很久之後,她才開口。

  「首先,把你的孩子借給我。」

  「什、什麼?!」

  「然後,把你的這件衣服借給我。」

  「?」

  「最後嘛……」

  突入其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斐時未能出口的話,南奈氣喘吁吁地跑上來,手裡抓著一幅被蒙住的畫。

  「繆、繆斯你沒事吧?!」他滿頭大汗,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斐時面前,一雙眼瞪著女人,「你是誰啊!我警告你,沒人可以在我面前傷害繆斯!」

  女人:「……」

  斐時:「……」

  女人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這誰?」

  斐時擡頭看天:「我化妝師?」

  「?」

  「好了。」斐時輕輕拍手,促使另外兩人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工作人員和道具都已經到齊了,那就開始我們的計劃吧。」

  *

  他在狹窄的樓道里徘徊,徘徊,尋覓著那個身影。

  幾個月之前,他從新晉入獄的獄友那裡聽說,他所居住的大樓里搬來了一個女人。

  他的女人。

  一個不聽話,總是和他頂嘴的女人。

  其實他也沒多喜歡她,但是婚前這個女人特別會裝乖,對他百依百順,他靠著她心甘情願奉上的錢盤活了幾乎面臨破產的生意,所以他只好娶了她。

  沒辦法,誰叫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男人呢?

  可是很快就都變了。

  女人總是在問,我的錢在哪裡?我的錢被你用到哪裡去了?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什麼你的錢我的錢?

  給了他的,那不就是他的錢嗎?

  何況,區區一個女人憑什麼比他還有錢。

  他忍了又忍,直到實在忍不住了,才輕輕地扇了她幾個巴掌。誰知道她那麼脆弱,隨隨便便就吐血了。

  然後她就尖叫著要和他離婚。

  他很煩,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這麼不聽話。

  很小的時候,老頭子以身作則,告訴他,不聽話的女人只要多打幾次就聽話了,如果想跑,就把腿打斷。

  清官難斷家務事啊,警察又不會把你抓進去,頂多口頭教育幾聲。

  俗話說,勸和不勸分嘛。

  然後,女人終於不說要離婚了。

  他乾脆讓女人辭掉工作,在家裡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本來嘛,男主外女主內,這樣不就好了嗎?

  再然後,女人生了孩子。

  他一開始挺高興的,但那個孩子成宿地哭,哭,哭得他心煩,哭得他直冒火。

  老頭子還說,不聽話的孩子也是欠打的命。

  女人瘋了,拿起刀子來就要和他拼命。

  那天的動靜實在太大,隔壁鄰居都跑過來勸他們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真好笑,他家的事關他什麼事?

  他搶走了女人手裡的刀……隨後他就被關了進去,整整兩年。

  誰讓女人不聽話,誰讓孩子要哭,誰讓那個鄰居要多管閒事?

  要是他們聽話一點,哪會這樣?!

  都是他們的錯!

  對!

  都是他們的錯!

  女人更是錯得離譜,一個好女人不是應該在家裡等著丈夫回來嗎?

  她怎麼敢偷偷跑掉,還帶著他的孩子?

  所以現在,他要來找她了。

  但她真難找啊,這麼多天過去了,一根毛都沒露。

  他繼續徘徊。

  知道聽見了孩子低低的笑聲,他總是聽見孩子哭,很少聽見他笑。

  他咯咯地笑著,笑著,聲音在他的四周迴蕩。

  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又像是從正前方響起。

  他擡頭,昏暗的樓道里滿是霞光,赤紅色的霞光。

  懷抱著襁褓的女人站在樓梯上,她黑色的長髮垂到腰間,遮住了她的面容。

  但他認出了那件衣服,那是他唯一一次給她買的東西。

  足足花了他六十!

  她居然還敢穿那件衣服?!

  似乎是聽見了他喉嚨中滾出來的咆哮聲,女人驚慌失措地開始跑動,孩子也被母親的心情傳染,發出了壓抑的,宛如貓叫一般的哭聲。

  「媽的!還敢跑?!」他吐了口吐沫,握緊了手中的小刀,追了上去。

  但很奇怪,他比那個女人高多了,也壯多了。

  就是追不上,總是會被路上不知名的東西絆一下,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他無暇去想,他只想追上女人,讓她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他跑啊跑,直到血色的光芒褪去,樓道里都變得昏暗,女人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

  馬上!他馬上就能追上她了!

  他的胸臆中一陣狂喜,女人轉過了一道彎,他也跟著轉了過去。

  一陣劇痛,襲擊了他的胸口。

  什麼東西?

  他不明所以地低頭望去,所見的是一張蓬亂頭髮下青白的臉。

  「你還不死嗎?」

  女人的語氣像刀尖那麼冷,有什麼被從他的胸口拔出去,空氣從那個空洞吹進了他的胸膛。他第一次覺得那麼痛,比老頭子打他痛多了——又是一陣劇痛。

  「終於死了。」

  女人的聲音離他遠了,他看見了茫茫的血色。

  原來不就之前他看到的血色,就是他自己的血。

  「結束了?」斐時從角落裡漫步出來,右手不快地扯著胸口的紐扣,滿臉嫌棄,「你這件衣服多久沒洗了?」

  「繆斯,我找到鑰匙了!」南奈歡快地蹦噠了起來,高舉著從男人口袋裡摸出來的鑰匙,「我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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