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09-14 15:20:38 作者: 璞蘅

  第20章

  

  室內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只有老鄧頭沉重的呼吸聲在迴蕩。

  湯圓痛苦捂臉:「她這樣瞎說話真的不會被山神懲罰嗎?」

  身為真神忠實信徒的她熟讀教義,知道這樣的偽造身份者大部分情況下會引起神明的憤怒,何況這裡的山神邪氣得很, 一看就不是什麼寬和的神明。斐時簡直就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沒辦法。」同為信徒的餃子臉色也不好看, 她嘴唇微動,硬是從齒縫間迸出來, 「說都說了, 幫著演吧。」

  她和湯圓分立斐時兩側,恰似神明身邊的……玉女玉女。

  「我的兒子!」老鄧頭瞪大了眼睛,聲音嘶啞可怖, 「十五年前通過獻祭得到了山神賜予的力量, 他沒做錯什麼!」

  「山神給了他什麼?」斐時的聲音既輕又緩, 不似詰問,更像引導。

  「他……所有人都必須聽他的話, 沒有人能違抗他的命令。」

  虛空中仿佛傳來「咔」的一聲,無數齒輪嚴絲合縫, 所有的東西都對上了。

  回憶起第一次拜訪鄧家的那天,斐時意識到, 這就是鄧五德覺得沒有人能夠拒絕他的原因。

  身側的兩個女孩似乎有些顫抖,斐時的笑容卻沒有任何變化:「哦?那我倒想問問……為什麼你一開始沒有把鑰匙給他。」

  「那是……那是……」老鄧頭徒勞地張了兩下嘴, 豆大的汗珠從他已經變成青白的臉上滑落。

  「其實他從沒有得到過山神的饋贈……」斐時搖搖頭,「他騙了你們所有人。你們只是下意識的認為——鄧五德能夠命令你們, 於是你們真的就那麼做了。」

  「羊群效應嗎……」餃子喃喃,「好像也不太一樣。」

  「以山神為藉口,殺害無辜之人, 他所犯下的罪業太大了。」斐時搖搖頭,臉上充斥的全是對於誤入歧途之人的悲哀與惋惜, 「山神會懲罰他的。」

  她撂下這句話,滿意地看到老鄧頭臉上的表情逐漸被另一種近似於絕望的恐懼所替代。

  「不要,不要!懲罰我吧,是我沒有教好他,十五年前是我第一個同意了他的想法。」老鄧頭痛苦地捧住自己的頭,「他以前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啊!」

  「靠!他都把你打成這樣了你還想著救他?!」湯圓忍不住跺了一下腳,要不是手裡還舉著手機,她的義憤填膺效果會更好一些。

  「呵呵……」老鄧頭髮出了蒼涼的笑聲,「他畢竟是我兒子啊……他,他只是生錯了地方。他這麼聰明,要不是他是我的兒子,他就會在大城市裡做大官,會找個很漂亮的城裡老婆……」

  「我沒興趣聽你在這邊回憶往事。」斐時冷冷地打斷了他,「錯了就是錯了。他要是在城裡做出這些事,早就被抓起來槍斃了。」

  老鄧頭滿目血紅。

  「有一個辦法,」斐時沉沉地垂下頭,「可以讓他死得不那麼痛苦。」

  「你有一把槍。」斐時說。

  第一次和他近距離接觸的時候,斐時聞到過老鄧頭手上那股刺鼻的火藥味。

  「你有一把獵槍。」斐時重複道,「把它給我。然後你就離開這個村子,去外面生活。」

  「……山神的使者。」老鄧頭艱澀地說,「果然料事如神。」

  他的一條腿似乎也被鄧五德弄傷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褲管上還有半個灰色的鞋印。老鄧頭走到山神像前,虔誠地拜了一拜,而後摸索著從山神像的底座下摸出了用紅布包裹著的長條形物件。

  「老夥計,很久不見了。」老鄧頭充滿懷念的目光落在包裹上。

  「十五年前那件事之後,山裡的獵物就越來越少了。」老鄧頭苦笑著把包裹遞給斐時,「其實我早該想到的。」

  「誒不對啊!」在場唯二聽過那個傳說的湯圓疑惑出聲,「既然獻祭的事只有十五年前那一次,為什麼鄧五德會說獻祭的事情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是他騙了我們?」

  老鄧頭奇怪地瞄了她一眼:「這個故事我從小聽到大,但從來沒見過,包括山神像也是……都是因為五德的突發奇想……」

  斐時忽然皺起了眉。

  有哪裡不對勁,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她霍然起身

  ——直接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二人組被她嚇了一跳,連忙上來扶她:「你怎麼了?是不是……」兩人對視一眼。

  是不是山神的懲罰開始了?

  「我腿麻了。」斐時滿臉的生無可戀。

  二人組轉頭就走。

  「粽子過來背我,你們兩個準備好,」斐時三兩下拆開紅布,把裡面的獵槍上膛,「我們得回小樓那裡一趟。」

  「不要提問!沒有時間了!」斐時厲聲催促還想問些什麼的二人組。

  「你們想去哪裡啊?」

  門口處飄來了男人幽幽的聲音。

  ——是鄧五德的聲音。

  粽子剛把斐時扛到自己的肩上,聞言臉色陡變:「完了。」他說,「斧頭。」

  通往樓梯間的木門大開著,鄧五德就站在那裡,他肩膀低垂,雙手正握著被粽子一腳踢開的斧頭。

  也不知道聽t到了多少。

  「走。」斐時低聲說。

  她目測過這個房間的大小,即使兩邊同時開跑,鄧五德也一定追不上他們。

  「別走啊,留下來。」鄧五德的聲音綿軟如絲綢,帶著十足的誘惑力。但斐時知道這個人已經完全瘋魔了,眼睛裡閃爍的再也不是充滿理智和人性的光芒。

  他的雙眼充血,眼珠在眼眶裡滴溜溜地胡亂轉動著,甚至連聚焦都無法做到。活像什麼類人生物。

  餃子聲情並茂地yue了一下。

  「別走別走……」他拖著腳步向四人行進,每走一步就蹦出幾個字,「是不是我招待得不夠好……那棟小樓可是裝了好久的……」

  雖然鄧五德看上去腦滿腸肥,渾身堆肉,但誰知道發起瘋來是什麼樣子。

  生怕刺激到他,四人只能緩慢地向大門撤退。

  「五德……」老鄧頭站到了鄧五德前面,擋住了他看向斐時幾人的目光,語重心長道,「你都聽到山神使者說的話了,別再做這種事了,山神不會高興的。」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瘋狂揮舞著手裡的斧頭,鄧五德從額頭到脖子,幾乎整個人都紅了,嘴角的唾沫堆積成細白的泡沫,仿佛螃蟹吐水,「誰說、誰說我沒有力量!」

  「誰說我沒有得到山神恩賜!」

  「誰敢說她才是山神使者?!」

  「誰說的!我就要殺了誰!」

  「跑!」斐時一把攥緊粽子肩頭的布料,大喝一聲。

  三人拔腿就跑。

  然而鄧五德也在同時吼叫了一聲,那種聲音已經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了,宛如野獸瀕死前的奮力一搏。他高高地跳起,幾乎與天花板等高,輕易就越過了那段不短的距離。

  他的手上揮舞著斧頭,銀光閃爍。

  向眾人頭頂揮落。

  「不要!」湯圓尖叫了一聲,連餃子也驚恐地閉上了眼。

  媽的,粽子咬牙想道,再來一次就再來一次吧,學了這麼多,也不算虧。

  唯有斐時,冷冷地注視著鄧五德向著大地墜落。

  「噗嗤——」

  是利刃砍入血肉中的聲音。

  但是沒有人受傷。

  半把斧頭陷入了老鄧頭的胸腔,鮮血橫流。

  他擋在了兒子的斧頭與無辜者之間。

  「為什麼……?」斐時罕見地愣住了。

  老鄧頭轉過臉來,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笑容:「就當我欠他們的。」

  身邊響起低低的泣聲,是二人組在為他流淚,粽子也長吁短嘆,眼角被淚水打濕。

  他深吸一口氣,嘶啞著大吼,口中鮮血滾滾而下:「還不快點滾!滾啊!」

  鄧五德也在大吼:「你這個老不死的,每次都來礙我的事!」

  他奮力想把斧頭從老鄧頭的胸膛拔出,繼續追趕自己認定的祭品。

  然而斧頭卻被老鄧頭的肋骨卡住了,鄧五德拉、拽,甚至用腳蹬著老鄧頭癱軟下去的身體硬拔,都無法撼動一點。

  老鄧頭在劇烈的痛苦中虛弱地笑了,他張開雙手抱住了自己的兒子,自從他能走路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擁抱過他:「兒子,別再錯下去了……」

  隨著一陣骨頭開裂的令人心酸的嘎吱聲,鄧五德終於拔出了斧頭。

  老鄧頭的身影也就此頹然落地。

  「真不是人,真噁心……」湯圓在快速的移動中,咬牙流淚。她和餃子互相攙扶著,在結滿冰的雪地上奔跑。

  兩個人的淚水被風吹起,落在斐時的手背上,冰涼刺骨。

  「我會……我會殺了他。」斐時注視著那兩點水花,對自己說道。

  老鄧頭沒能給他們爭取到多少時間,渾身噴灑著血液的鄧五德很快就從門裡沖了出來,隨著他的一聲吼叫,似乎是全村人都從家裡涌了出來,黑壓壓的一片。

  「反著跑!」斐時喊,「往山上跑!」

  雖然村民們都上了年紀,體力不支,但比起他們這些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人而言,速度還是快了很多。

  兩邊的距離在不停縮短。

  「砰——」

  令人意想不到的聲音陡然響起。

  湯圓與餃子訝然回頭,所看見的是還冒著青煙的槍口,以及差點被后座力震得背過氣去的斐時,鮮血從斐時扣著扳機的手上流淌下來。

  回望村民,他們才發現沖在最前面的鄧五德的小腿已經被打穿了,斐時的子彈精準地穿過他的腓腸肌,永遠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

  鄧五德抱著腿在雪地上痛苦地打著滾,他突然的摔倒延誤了村民的步伐。

  只有一瞬間,村民隊伍就重整旗鼓,繼續向他們沖了過來。

  斐時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胸口像是被三百斤的大漢迎面錘了一拳,嘴裡滿是血腥味。

  但她是斐時,永遠不會打出BE的斐時。

  她把槍托擱在粽子的肩膀上:「借你一點力氣。」

  「好。」

  斐時咬住後槽牙,再次扣動了扳機。

  「砰——」

  「砰——」

  「砰——」

  連綿不絕的槍響聲在雪原上響起,不斷有人中彈倒下,但他們受傷的部位卻唯一例外都是小腿。村民與她們已經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

  除了因他們而死的人之外,沒有人有權利殺了他們。

  斐時面無表情地給獵槍加子彈。

  然而一路扛著她的粽子就在這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雪地上撲去。

  斐時從他的肩膀上直墜下來。

  ——卻被另一雙手接住,牢牢地抱在胸前。

  手的主人抱著她開始奔跑,這完全不是人類該有的速度。道路兩側的枯枝都化成鉛灰的色塊,在白與鉛灰間,只有一點藍色如此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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