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4-09-14 15:20:01
作者: 璞蘅
第18章
斐時沒有管目瞪口呆的周婷, 雙手按在了兩隻幼狐的脖頸處,這一下就摸到了皮毛下斷裂脊椎的骨茬。
想來是那兩個曾經存在過的孩子的傷也如實反映在了他們的擬態動物的身上。
幼狐呲牙咧嘴,對著周婷怒目而視, 如果不是有斐時按著他們, 恐怕早就撲了上去。
「回到你們父親身邊去吧,我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幼狐遲疑地對視一眼, 終究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 他們後退著,像是太陽底下的薄霧一般,消散在暮色中。
「爸爸來了……爸爸要來了。」
「媽媽、要小心。」
「不要……不要惹爸爸生氣……」
似乎只有斐時能夠聽到幼狐們的忠告。
「什麼意思?我和愛德華不都······」周婷疑惑, 她險些脫口而出這個問題, 但在斐時輕飄飄的一瞥之下, 她莫名心虛,只好把這句話囫圇吞下。
雖然她不知道「狐貍」是什麼?但從名字來看, 很明顯也是在這場狼人殺中被分配的身份之一。再結合斐時所說的「目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
——斐時不是「烏鴉」。她是前來殺死所有人的「狐貍」。
周婷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局遊戲最後會演變成這個模樣, 在遊戲中渡過的短短几天,其跌宕起伏的程度, 幾乎超越了她前十多年人生的總和。
「要不你把我直接殺了得了。」
周婷欲哭無淚,她也不清楚怎麼隨便選了個大冒險就要面臨這麼混亂的事態, 這遊戲果然不是什麼人都玩得了的!
雖然沒有通關這局遊戲,肯定會被那些慫恿她來做這個「大冒險」的人恥笑。但!恐怕現在讓她回答十次真心話, 恐怕都要比繼續待在這個迷幻的遊戲中強得多!
斐時沒有說話,回答她的是厚重的腳掌踏在地面上,激起細微灰塵的聲音。
周婷幾乎被這個「龐然大物」嚇呆了。
如果論肢體特徵, 她可以篤定這是一隻早已滅絕的狐貍,但, 什麼樣的狐貍能比圖鑑中的棕熊還要巨大。
它就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小島,順著海流擠進了這個狹小的房間。
「你好像長大了嘛。」斐時真心誠意地誇讚道。
等等!為什麼你好像跟這些動物混得很熟一樣,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周婷在驚恐中還忍不住用眼神向斐時傳遞這樣的訊息。
這一眼看過去之後,她的心陡然一沉。
與斐時雲淡風清的面部表情完全相悖的,她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中則潛藏著一股被壓抑得極好的興奮。
周婷不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表情,第一第二次讓她想喊變態,現在就只想喊救命了。
以她對斐時的了解而言,她一旦露出這樣的表情,就絕對是有什麼東西引起了她的興趣。而能引起斐時興趣的東西······那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
*
這是斐時第一次在白天見到列那,他的傷痕完全消退了,留下的只有蓬鬆發亮的皮毛和矯健的身軀。
他還在靠近,宛如小山一般的身軀,越過了斐時,來到了愛德華身邊。
它作勢欲咬。
就在這時,斐時出聲阻止了他。
「已經結束了,屬於我們的復仇已經結束了。」
列那厚重的腳掌懸在了半空中,他眯起眼睛,凶相畢露。
不知是不是斐時的言辭觸怒了他,列那的眼神也完全變了,不再有人性化的喜怒哀樂,只剩下凶蠻的獸性,以及滿溢出來的憤怒。
現在,或許用「它」來形容列那會更合適一點。
「還差兩個,你還沒完成自己的任務。」那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低沉暗啞,倒是顯得文雅而威嚴,可是更深處,是蓬勃的怒意,「難不成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本分,忘記了仇恨?」
周婷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明明看上去斐時和那隻狐貍很相熟似的。但在她出聲之後,狐貍卻連奄奄一息的愛德華都放棄,沖斐時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閃爍著寒芒的利齒。
就像是隨時都會向斐時撲過去。
狐貍一口就能咬掉半個斐時,周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斐時……會死嗎?
斐時對於列那突然口吐人言的事實並沒有過多的驚訝。
「我一刻也沒有忘卻,」斐時自如地進入了角色扮演中,「這個村子裡的人已經死去了。留下來的這兩個······不過是偶然踏進這裡的外來者而已。」
周婷微微睜大了雙眼。
「剛剛狼通過這個男人的身體降臨,孩子們已將他驅趕走了。這個人,」斐時瞟了一眼地上的愛德華,「不過是一個跑來這個村子中傳道的神父而已,除了在這個村子中住過幾年,除了被狼附身過,他有哪裡與這個村子有關嗎?他並不是羊的後代。」
列那將巨大的頭顱低下去,湊在愛德華的脖頸邊嗅了嗅:「你說得對,他的身上是外面的氣味。
「但是,這裡還有一隻十足的羊。」
它棕黃色的,燈泡一般發亮的眼珠轉向了周婷,將後者嚇得倒退幾步。
「一個發自內心不將自己的父親當做父親的女兒,我們還能稱她是那個人的後代嗎?」斐時毫無懼色,甚至把一隻手按在了列那肌肉暴起的前足上,「周婷從沒有將布魯斯視為自己的父親。」
「你看,」斐時朝向地面上的一具屍體,「她血緣上的父親死狀這樣悽慘,她卻沒流一滴眼淚,這不是一個真正的女兒會做的事。」
列那眼中的凶厲似乎退去了一點,周婷疑心自己聽到了它大腦轉動的聲音。
斐時再接再厲:「她一直以來都在幫助我,所以我的計劃才能進展得這麼順利。
而最關鍵的是,周婷從來沒崇敬過羊神,沒崇敬過那些造成我們的悲劇的人。」
她忽然揚聲道:「周婷,我問你,你願意對著這個村子的羊神頂禮膜拜嗎?」
「屁嘞!」周婷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羊神算個屁的神,我心裡只有——呃、」她突然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尷尬地住了口,「你、你們繼續?」
「所以周婷,她的心靈不屬於這個村子。而且、」斐時頓了頓,聲音縹緲起來,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那個時候,你也很希望那些人能放過孩子們吧。」
空氣一陣寂靜,片刻後,那隻被斐時稱為「列那」的巨狐抖動了一下皮毛,緊接著縮小了。它挨近斐時,用毛茸茸的頭顱蹭了蹭仍沾著血跡的裙角。
周婷忍不住鬆了口氣。
四周的空間似乎扭曲了一瞬,愛德華的身軀逐漸虛幻。
「居然通關了誒,」周婷跑了過來,右手撫著胸口,「還有三分鐘就能回家了,天哪!如隔三秋,真是如隔三秋。」
「真羨慕愛德華,早知道我也故意受點傷,走快速通道回去就好了。」周婷盯著愛德華轉為透明的身軀嘆氣道。
斐時表情不變,她注意到周婷時不時盯著眼前的虛空仔細觀察,猜測那裡應當懸著一塊倒計時的系統光屏。
「真沒想到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居然能說服它。」周婷有點後怕地看了一眼倚在斐時小腿上的狐貍。對方眼中的惡意盡退,但那種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更讓周婷背後一涼,她不敢多想,「不過這也太強詞奪理了,我們怎麼就不是村里人了?」
斐時奇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好好的玩家,怎麼就和這些數據成一村人了?」
周婷噎了一下,發現這句話她從任何一個角度都無法反駁。
「不過你還是該慶幸自己沒有對它們投入太多的感情。」斐時重新坐回扶手上。
短短几個小時中發生了那麼多事,她竟然沒有離開自己的座位五米開外過。
「你要是真陷進去了,用這個理由恐怕就無法說服列那了。」
「我哪有投入很多感情······」周婷哼哼唧唧,旋即心裡一驚,她忽然意識到如果不是斐時提醒過幾次,她真的差點就要把布魯斯當成真正的父親了。
「而且,」斐時又說,「總不能真把一團數據當成自己的爸爸。」
「什麼啊,你那打破第四面牆的發言。」周婷嘟噥了一聲,斐時的話莫名讓她有一點不舒服,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話是這麼說,但你怎麼會想到用這個辦法的?怎麼看風險都太大了吧······說我們不算村裡的人?要是我有槍的話,估計就砰砰兩下子。」
不過t敢不敢開槍,能不能打准,就是另一說了。
「以我縱橫遊戲界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斐時說到這個才顯得有些興奮,「像這樣的遊戲,大致上都會有同一個目的。」
「它一定想要教會玩家什麼東西。而且必須得正能量,所以我猜這局遊戲的主題大概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吧。」
周婷:······
周婷:「就這?那你表現得那麼興奮,我還以為這玩······完美的小狐貍比愛德華還難搞。」
斐時沒有說話,俯下身去揉了揉列那的脖子毛。
早在列那出現的第一個晚上,斐時就覺得不太對勁,直到教堂書庫的事情發生,更佐證了她的猜想。
列那和附身在愛德華身上的狼,其實是狼人殺中不必要的元素。
狼人殺本就應該是被賦予了身份的人互相搏鬥的遊戲,而狼和狐貍的出現,就會讓單純的狼人殺「串味」。一些蹩腳的遊戲,或許會安插這種角色來增加遊戲整體的格調,但EN不會。
存在,即為合理。
意識到這一點後,一個難以解釋的點也暴露了出來。
——為什麼狼無法在夜晚殺死狐貍呢?
若說歷史上代表狐貍的列那殲滅了代表狼的山賊這件事,就是這一問題的答案的話。斐時早可以在晚上狼都入睡之後把他們處理掉,可惜她無法做到。
這是一條奇怪的,格格不入的規則。
它牽制的並不是「狼人殺」的雙方,而是真正的狐貍與狼。
就像是一局棋局的雙方,他們只能操控自己的棋子互相爭鬥,但決不能以這兩個人打一架之後的結果作為棋局的結論。
他們都在「棋局」之中,但列那和狼卻獨立於棋局之外。或者說,他們才是凌駕於虛幻的羊神之上的,這個副本中的「真神」。
於是,在真正的狼再次出現後,斐時做了最低限度的防備後就接近了他。
——「狼不能傷害狐貍。」
如果破壞這條規則的恰恰是狼本身呢?
試探的結果就是,兩隻幼狐出現驅趕走了狼,而狼毫無搏鬥之力。
再加上威爾臨死之前所呼喚的名字,斐時可以斷言,威爾的傷是狐貍的手筆。
即使同為局外的旁觀者,列那的地位也遠高於狼。
或者說,列那正是這局遊戲的至高主宰。
違抗他,即使是設定中列那的配偶,恐怕也會立刻被淘汰。
周婷所說的確實是解決困局的最簡單辦法,卻不是屬於斐時的最優解。
她要做的不單單是通關遊戲,而是說服列那,說服這個遊戲的真理——讓她的想法,她的主張,凌駕於遊戲之上。
這才是,這局遊戲裡最讓她興奮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