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錯(正文完)
2024-09-14 15:08:27
作者: 梅子黃了
青蚨錯(正文完)
看到江瑟瑟從宮裡出來, 侯在宮門口的雷鳴等人一窩蜂地涌了上來,見她全身上下完好無損,眾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可又見她神色沉悶,眼含不甘和憤怒,便知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沒事沒事。」華伯景安慰江瑟瑟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人在做,天在看。傅斯遠作下如此業障,老天都不會饒過他。」雷鳴亦附和道。
失魂落魄的江瑟瑟渾然不知他們都說了什麼, 她呆滯得像塊木頭, 坐在馬車裡一動也不動。
本書首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她前腳剛回到王府,裴霽舟後腳便跟了回來。
大家都以為江瑟瑟承受不住這樣的結果, 定會情緒崩潰, 可當裴霽舟推開她的房門時, 卻見她一臉平靜地磨著驗屍用的刀具。
「瑟瑟!」裴霽舟小心翼翼地靠近江瑟瑟, 「我讓膳房備了午膳, 是讓他們現在端過來,還是——」
江瑟瑟看起來好想忙得抽不開身, 但裴霽舟卻一眼就看出了她故作鎮定之下的手忙腳亂。
「我這, 我這還得一會兒呢, 只得麻煩王爺讓人把飯送過來了。」江瑟瑟擡起頭匆匆看了裴霽舟一眼, 很快又埋下了頭。
「嗯, 好。」裴霽舟輕輕點了點頭, 轉身出門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江瑟瑟t好幾眼。
不多時, 下人將桌菜餚擺滿了桌子,可江瑟瑟仍舊自顧忙著,完全沒有要過去吃飯的意思。
裴霽舟也不催她,飯菜冷了,便叫人重新換了一桌,直到江瑟瑟翻來覆去地將那些刀磨了五六遍,將手都給磨破皮了,裴霽舟才強行打斷了她。
江瑟瑟嘴上笑著說沒事,可眼裡已忍不住泛起了淚花。
裴霽舟給江瑟瑟受傷的手指上了藥,包紮好後又拉著她的手到了飯桌前。江瑟瑟表現得十分配合,無論裴霽舟給她夾了什麼菜她都大口吃著,她喋喋不休地夸著今日的菜格外的好吃。
裴霽舟聽得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難受,而躲在門外的華伯景更是沒勇氣繼續聽下去,哀怨地跑到隔壁與雷鳴等人喝悶酒去了。
江瑟瑟說著說著,終是崩不住了。她前一刻還在扒著飯,後一刻忽就嗚咽出聲來。
裴霽舟從她的手中取出筷子,探身過去,將江瑟瑟攬在了懷裡,瞬間,江瑟瑟便嚎啕出聲來。
裴霽舟知道此時說再多也是無益,唯一能做的只是撫著她的後背輕聲哄慰著。
半晌後,江瑟瑟情緒慢慢穩定了下來,當她擡起頭時,眼睛又紅又腫,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去了床上臥著。
裴霽舟佇立在江瑟瑟的床前,默然看了她一會兒,才放下床幃,悄然退了出去。
夜半時分,輾轉難眠的江瑟瑟見四下寂靜,便想著出門透透氣。誰知她剛拉開門,卻見裴霽舟、華伯景和雷鳴坐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
江瑟瑟怔了半許,還是走出了屋門,而那三人早已迎上前來,七嘴八舌地問著她,吵得她一陣耳鳴。
四人相對而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多時,林奇忽然來報,說傅斯遠離京了。
「傅少師沒有跟任何人說他要去哪裡,但請王爺放心,屬下已派人跟了上去。」林奇道。
「他該不會是要去江州吧?」雷鳴猜測,「不好,要是讓他趕在了前頭見到了范長明——」
「另派人快馬加鞭追上不言和潘大,將傅斯遠離京的消息知會他們,以免生變。」裴霽舟截過雷鳴的話下令道。
林奇領命離去,院中再次沉入寂靜之中。雷鳴坐了一會兒,便藉口離開了,臨走時還扯了扯華伯景,華伯景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瞬間領會到了雷鳴的意思,也找藉口走了。
院中只留下江瑟瑟與裴霽舟並肩而坐,裴霽舟看著江瑟瑟的側顏,而江瑟瑟則望著高空中的那輪弦月愣神。
「想去更高的地方看嗎?」裴霽舟問江瑟瑟。
江瑟瑟緩緩轉過頭,見裴霽舟指了指屋頂,「上面能看得更遠、更清楚。」
江瑟瑟點了點頭,兩人走到院子中央,江瑟瑟好奇地詢問裴霽舟:「王爺是要帶我飛上去?」
裴霽舟神秘一笑,喚人搬來了梯子。
江瑟瑟終於被逗笑了。
兩人爬上了屋頂也是並肩而坐,怕江瑟瑟坐不穩摔下去,裴霽舟伸手護在了她的腰間。江瑟瑟遙望著皎皎明月,慢慢地將頭靠在裴霽舟的肩上。
兩人這一坐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微微亮的時候,裴霽舟才抱著睡著的江瑟瑟從屋頂一躍而下。
那日過後,所有人都會刻意避開江州之事,生怕觸及了江瑟瑟的傷心事。
直到半月後,江州刺史范長明和淮安縣令孔平章等涉案人員盡數押解回京,經重案監和三司會審後,包括孔平章在內的淮安縣令、縣丞和縣慰三人判處斬立決,而江州刺史范長明因犯受賄和瀆職之罪被罷免官職,全家流放於西川為罪奴。
至於岑山那些與秦子殊同謀的山匪,早在秦子殊得逞之後,便將他們出賣給了官府,官府趁機將其一網打盡,私吞了收繳到的錢財。
秦子殊和孔平章行刑的那日,天空再次飄起了毛雪。江瑟瑟親自去刑場見證了仇人死亡的瞬間,並朝著江州淮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以慰父母和親人在天之靈。
裴霽舟陪著江瑟瑟回到王府時,忠伯正給圍坐在堂中的客人添著碳火。
見兩人回來,雷鳴和潘大趕緊起身參拜,華伯景則沖二人招著手,道:「回來得正好,我們煨了壺酒,快過來喝點兒暖暖身子。」
裴霽舟看了江瑟瑟一眼,徵求著她的意見,直到江瑟瑟朝那邊挪動腳步,他才跟了過去。
兩人剛坐下不久,仇不言也回來了。潘大朝門口的方向挪了一挪,順便給他也斟了碗酒。
仇不言品了一口,突然開口:「聽說傅少師昨夜去見了秦子殊最後一面,今早便入宮面聖了。」
眾人頓時沉默了下來,皆小心地觀察著江瑟瑟的神情。
江瑟瑟捧著酒碗小酌了一口,狀若不經心地誇了一句「好酒」。
「以後,與這等鼠輩有關,還是少提為好。」華伯景撇嘴道,「免得污了我們的耳朵。」
仇不言看著裴霽舟的臉色,連連應是。
「剛滷好的牛肉,大家趁熱吃。」談話間,忠伯端了一大盤牛肉上前,霎時間,堂中肉香四溢,當別人還在猶豫時,華伯景已經忍不住上手抓了一塊。
「念念,你得多吃。」華伯景將肉遞給江瑟瑟,「你瞧,你都瘦得沒形了。」
江瑟瑟微笑著接過肉,「謝謝師父。」
「難得相聚,大家敞開了吃。」裴霽舟發話道。
「多謝王爺!」眾人謝過後也毫不客氣地吃起了肉。
「這塊肉多。」裴霽舟又給江瑟瑟夾了一塊。
江瑟瑟嗯了一聲,可還沒等她吃完,裴霽舟又連著挑了好幾塊放到她碗裡,她看得眼眼都直了,輕聲道:「王爺,這麼多我吃不完。」
裴霽舟卻道:「沒事,吃不下的剩碗裡就行,待會兒我吃。」
「咦!」在場之人快被酸掉了牙,開始打打趣起了二人。
江瑟瑟瞬間羞紅了臉,正想著逃離時,忠伯又來報:「王爺,傅少師來了!」
忠伯先看了眼江瑟瑟,接著道:「傅少師說單獨與江姑娘談談。」
「與他有什麼好談的!」裴霽舟瞬間沉下了臉。
「他該不會想殺人滅口吧?」雷鳴大膽猜測。
沒有人理會雷鳴,江瑟瑟沉默了片刻後,起身道:「我去瞧一瞧。」見眾人面憂色,她輕聲道,「放心,他不也拿我怎樣的。」
裴霽舟終是點了頭,他給江瑟瑟披上了禦寒的斗篷,「若他敢對你無禮,你就大聲呼救,屆時我直接一刀砍了他,審了麻煩。」
江瑟瑟笑著點了點頭。
嘴上說著讓他們二人單獨談話,可江瑟瑟剛走出門,裴霽舟便悄悄跟了她到了王爺旁邊的巷角,並貼在拐角處窺探著。
江瑟瑟隔著丈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傅斯遠看她的眼神多了縷愧疚和懊悔,他面朝江瑟瑟深深揖了一禮。
江瑟瑟不屑道:「傅少師這是作甚,可別折煞我了。」
傅斯遠欲靠江瑟瑟近些,可他才挪動了一小步,江瑟瑟便厭惡地向後退了一步,傅斯遠因此不敢輕易挪步。
「傅少師有話請快說。」江瑟瑟冷聲道,「我出來久了,王爺他們會擔心的。」
傅斯遠臉上划過一抹落寞,沉默須臾後才道:「我去過淮安了,也去了你曾經的家。」
江瑟瑟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對他的行徑更加厭惡了,「真是遺憾吶,江家的三十二條亡魂竟沒直接將你收走。」
「瑟瑟——」傅斯遠頓了頓,才道出了那句欠了她六年多的歉意,「對不起。」
江瑟瑟早就看透了他的嘴臉,聽著這句道歉,她心中連憤怒的感覺都沒了,任何的情緒放在傅斯遠身上,都是一種浪費。
「傅少師若真覺得有愧,就該以身贖罪。」江瑟瑟嘲諷他道。
「瑟瑟,其實我——」傅斯遠話未說完便被江瑟瑟強行打斷。
她道:「如果傅少師此行就是跟我說聲抱歉的,那倒也不必了,再多的歉意也換不回我家人的性命。若你是來求得我原諒的,那你就更不要痴心妄想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或許哪一天我會不顧律法約束,即使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殺了你報仇,否則,即便我成了鬼,也會潛到你的夢中,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江瑟瑟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巷子,不給傅斯遠一絲辯駁的機會。
「王爺,你怎麼老是喜歡聽牆角啊?」走到巷口時,江瑟瑟故意停下腳步,對拐角後面的人說道。
裴霽舟窘迫地從後面走了出來,t悻悻地摸著鼻子,「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江瑟瑟瞪了他一眼,卻是愛意多一些。
原本以為這事要就此擱置下去了,不曾想,傍晚時分,太子卻找上了門來。
江瑟瑟和裴霽舟這才知道,傅斯遠與江瑟瑟說完話後,便直接去了宮裡,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自請流放於北境。
江瑟瑟聽後嗤之以鼻,「到底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學富五車不說,連孫子兵法也用得爐火純青,怪不得他能當殿下的老師呢。」
「貪生怕死之人,這招以退為進用得妙啊!」江瑟瑟啐了一聲,「這不,連太子殿下都過為他說情了。」
來意被挑破的趙豐琰有一瞬的難堪,但為了留下老師,他豁出去了。
趙豐琰屈尊降貴朝江瑟瑟揖了一禮,道:「江姑娘,殺害你家人的元兇和幫凶皆已伏法,老師他雖有過錯,但我們皆知他是受了賊人蠱惑才誤入歧途的,錯不在他本身啊,換個角度看,老師也是受害者。」
「他是受害者?」江瑟瑟自然不依趙豐琰這話,當即反駁道,「敢問殿下,傅斯遠受到什麼傷害了?如果身居高位、享盡萬千尊榮也算傷害的話,那殿下可否將這種『傷害』賜給天下萬千百姓?」
趙豐琰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後,直言道:「江姑娘,老師他深謀遠慮,無論於父皇還是孤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棟樑之才,孤和父皇需要他,大梁也需要他。逝者已矣,還望江姑娘能夠放下個人執念,原諒老師這一次。」
江瑟瑟直接被氣笑了,她也顧不上對方是何身份,直言不諱地說道:「在殿下心中,三十二條人命還比不上傅斯遠一人嗎?只因他們都是普通百姓,就對陛下、殿下和大梁無用?那民女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殿下為了某個人才,可以放任何一個或是數個百姓的生命?」
趙豐琰震驚住了,他忙辯解道:「孤不是這個意思,江姑娘莫要理解錯了。」
「那殿下的意思就是可以單為了傅斯遠一人而置他人性命於不顧!」江瑟瑟逼問道,「殿下不覺得此舉有失偏頗和公允嗎?這也是徇私啊!」
「孤......」趙豐琰被懟得無話可說,他沉默良久後,終是泄了氣,「江姑娘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松這個口了?」
江瑟瑟毫不猶豫地回道:「如果有人經歷了我所經歷過的仇恨和傷痛,還依然能笑著釋懷的話,我倒是可以效仿!」
「如此的話,那孤便告辭了。」趙豐琰再次朝江瑟瑟拜了一拜,「今日承蒙姑娘訓誡,孤受益匪淺,先才所言,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於孤來說,天下百姓皆為子民,孤打心底里是不願見著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的。至於孤說想讓姑娘摒棄過去的話,也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因為無論如何,姑娘的家人也回不來了,可姑娘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孤還是希望姑娘能向前看,早日走出過去的陰霾。」
「多謝殿下!」江瑟瑟淡聲道。
趙豐琰愧疚地看了江瑟瑟一眼,轉身離開時又撞上了守在門外的裴霽舟,他抱拳喚了一聲「表哥」後,便怏怏地離開了。
長晟帝原本也想宣江瑟瑟入宮的,可當他從順安口中聽聞了兒子的行為後,又氣又惱又羞愧。而趙豐琰則被他父皇和老師兩人聯合訓斥了一番。
趙豐琰品行並不壞,在長晟帝的兒女中,還算拔尖的那一個,只是這次為了老師的事一時昏了頭,才做出了這般荒唐之事。
長晟帝糾結猶豫了整整三天,才終於下定決心將傅斯遠抄家收押。
順安將流放傅斯遠於北境的聖旨傳到江瑟瑟手中時,她其實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唯一的感覺就是壓在心中的那塊巨石終於落了地,六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輕鬆的感覺。
而那天夜裡,江瑟瑟便生了一場大病。她渾身滾燙髮熱,不停地冒著虛汗,昏過去後便怎麼也喚不醒,就連華伯景都感受到了她病症的棘手,甚至還驚動了宣陽長公主。
第二天,長晟帝吩咐順安親自送了上好的藥材和補品過來,並告訴裴霽舟,需要什麼儘管去太醫院拿,無需呈稟。
江瑟瑟睡了三天,裴霽舟便寸步不離地照顧了她三天,第五日的時候,江瑟瑟的病情才逐漸好轉,總算是能吃得下東西了。但裴霽舟仍是親力親為,任何小事也不假手於他人。
第七日,江瑟瑟被裴霽舟灌下數不清的補品後,總算恢復了體力可以下床了。
到了第十日,江瑟瑟面色已轉紅潤,她跟裴霽舟說想回一趟淮安。
翌日,正逢傅斯遠被逐出西京之日,而恪王府的以車又恰巧與傅斯遠的囚車在城門口撞了個正著。
江瑟瑟微微掀起帘子一角,看了眼傅斯遠的現狀。比起同樣被流放的范長明,傅斯遠這待遇可是千差萬別。
傅斯遠雖身著囚服,可衣裳卻非常的乾淨,就連料子都不是普通囚犯穿得要好一些,押送他的不是普通的差異,而是長晟帝身邊的近衛。
就連趙豐琰也喬裝打扮了一番後,親自將傅斯遠送出了城門。
「殿下萬要記得罪臣說過的話。」傅斯遠千叮嚀萬囑咐。
「學生記下了。」趙豐琰含淚道,「北境比西京還要寒冷,老師千萬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傅斯遠點了點頭,朝趙豐琰拜道:「殿下,珍重!」
說完,傅斯遠便主動鑽進了囚車。他坐在囚車裡,情不自禁地朝著恪王府的馬車瞧去。
同一時間,江瑟瑟放下了帘子,「王爺,走吧。」說著,她朝裴霽舟懷裡挪了挪。
裴霽舟順勢攬住江瑟瑟的腰,對駕馬的仇不言道了聲,「出發!」
仇不言揮動馬鞭,那彪碩的馬嘶鳴了一聲,便揚蹄飛奔了起來,濺起的灰塵很快就模糊了傅斯遠一行人的身影,將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直至城外二十里的岔路上,一行北上,一行南下,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