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錯(一)
2024-09-14 15:08:20
作者: 梅子黃了
青蚨錯(一)
「聽說你要見我?」江瑟瑟踱步走進凌亂的牢房, 踩得腳下稻草咯吱作響。
背靠牆壁席地而坐的秦子殊緩緩睜開雙眼,面上掛著志在必得的詭笑,「我就知道, 你一定會來的。」
江瑟瑟輕蔑地掃了秦子殊一眼,逕自在他面前的長凳上坐下,翹起腿問道:「說吧,為何要單獨見我?」
秦子殊頭抵著牆壁,悠然地玩弄手中的雜草,他沒有回答江瑟瑟的問話,卻回憶起了六年前的往事,「那場大火燒了足足有三天三夜, 我滿以為連只老鼠都逃不出來, 沒想到你竟然活了下來。」
秦子殊的臉上沒有對當年所行之惡事懷有半分的愧疚,似是還在懊惱下手不夠絕, 留下了江瑟瑟這麼一個漏網之魚。
而江瑟瑟對他的恨意早已融進了自己的每一滴血液, 知他必死無疑, 也就懶得與他在口舌上爭個高低, 只當他這是臨死前無謂的掙扎罷了。
「可能是連老天也看不慣你們的所作所為, 降下慈悲心腸救了我一命,好讓我為枉死的三十二口人討一個公道。」江瑟瑟冷聲道, 「可惜, 還沒等我將你們所犯下的罪孽公之於眾, 你就要踏上黃泉之路了。不能手刃仇人, 將會成會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不過你放心, 即便你化作森森白骨,我也必將你掏出來挫骨揚灰!」
秦子殊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是一死,至於會怎麼死都無所謂了。他冷冷笑了兩聲,偏頭仔細打量著江瑟瑟的面容,又道:「觀小姐這面容,想必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江瑟瑟淡然道:「拖兩位公子的福,走了遭火海,受了點兒斷骨重塑和剜肉換皮之痛。」
「也算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了。」秦子殊笑道,「不過比起之前肉乎乎的天真可愛模樣,我倒是更欣賞小姐現在這般的精明能幹。」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咯?」江瑟瑟嗤笑道。
「那倒不必。」秦子殊裝得一副心胸開闊之態,「小姐就不好奇我是怎麼認出你來的麼?」
江瑟瑟揚了揚眉,她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秦子殊卻自顧解釋道:「許是作的孽多了,心裡總是惶惶不安,從你第一次踏入聚賢樓的那一剎那,我莫名奇妙地就害怕了起來,又聽你說是來找夫君的,而你夫君恰恰姓傅,又是從和州來的,即便你的面容再怎麼陌生,我心中還是有了不祥的預感,之後又見你總是對傅斯遠抱著敵意,便更加料定了我的猜想。而本來還想再在京中多待一些時日的我,卻因你的出現不得不將隱退的計劃提前,而後面牽扯出的科舉舞弊一案,正好為我名正言順的消失提供了思路。」
「我籌謀多年,才憑藉馬鴻才的身份在臨江縣安居,可你的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我是想趕緊離開這裡的,奈何手上的事情還沒處理妥當,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秦子殊苦笑道。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選擇落腳朗州是因為這裡離江州近,便於你處理從我家竊取來的財產吧?」江瑟瑟道,「秦子殊啊秦子殊,還是怪你太貪心了,即便你帶著現有的金銀離開此地,也足夠你瀟灑過活一輩子了,偏偏你魘不知足。」
秦子殊後悔也晚了,他笑著搖了搖頭,「誰會嫌錢多呢!」
江瑟瑟哼了一聲後,冷冷問道:「你叫我過來,不會就是想與我說這些的吧?」
秦子殊頓了一頓,神色忽而變得嚴肅了起來,「我想與你做個交易。」
江瑟瑟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可以歸還從你家得來的所有財物,並在恪郡王面前認下殺害你家三十二口人,謀取你家家產的所有罪名。」秦子殊道。
江瑟瑟不為所動,她道:「你這如意算盤未免打得也太響了,你犯下的本就是死罪,於你來說多一樁人命案也無關緊要,可你拿本就沒有的東西來和我作交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若我自願為證,將所有參與了此案之人全部供述出來呢?」秦子殊注視著江瑟,不願錯過她任何的表情變化,見江瑟瑟神色似有所鬆動,他再次加碼,「你們江家在江州可不是小門小戶,一家三十二口人於一夜之間盡數喪命火海,當地府衙怎麼可能會草草結案?」
「你買通了他們?」江瑟瑟反問。
秦子殊道:「鳥為食亡,人為財死罷了。這世是怕是沒幾個人能經得起金錢的誘惑,都無需我過多打點,那些覬覦你家家產的堂親就已為我處理好了一切。」t
「我、 淮安縣衙、你的堂親,皆是殺害你家人的劊子手。」秦子殊垂下眼瞼,半許後又擡起來,陰鷙地看著江瑟瑟,「——傅斯遠亦如是。」
江瑟瑟心中悲憤難平,衝動之下,她撲過去掐住了秦子殊的脖子,眼淚簌簌地從她猩紅的眼眶中落下,她咬牙切齒地質問秦子殊:「我父親待你不薄,我亦對你們尊重在加,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嗎?怎麼就狠得下心下此毒手?」
秦子殊未作任何反抗,他昂著脖子任由江瑟瑟用盡全力掐著,直到他的雙眼開始泛白,江瑟瑟才尋回了一絲理智,緩緩地鬆開了手。
秦子殊大口地吸著氣,乾咳了許久後才慢慢緩過勁來,他捂著脖子,斷斷續續地說道:「你生在富賈之家,自小錦衣玉食,沒有受過顛沛流離之苦,自是理解不了我這種人對於金錢的渴望。當你變成了我,突然發現有一個能夠改變一生的機會擺在面前,你也會像我一樣毫不猶豫地做出抉擇的。」
江瑟瑟不屑地說道:「天下寒士千千萬,卻也尋不出第二個像你等這般狼心狗肺的東西。即便我們人生交換,對於在我深陷困境之時向我伸出援手之人,我必將結草銜環以報其恩,而不是像你這般殺人性命、奪人錢財,最後還反過來怪天命不公,怪生不逢時!即便最終落入法網,也不思己過,只嘆一聲時運不濟!」
「與你這種良心泯滅、瘋入骨髓之人說再多都是枉然,」江瑟瑟啐了他一聲,「與你同處在一片天地之間都是對我的褻瀆!」
秦子殊不怒反笑,「江小姐好生考慮考慮吧,沒有我的指證,你連江州都扳不倒,又何談向那位風頭正盛的太子少師尋仇呢?」
「六年前,你為一己之私殺害我了家人,今天,卻又不惜供出昔日好友,像你這種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我又怎能相信你的真的想要幫我?」江瑟瑟問道。
秦子殊道:「小姐知我這個自私自利之人,是不會做賠本買賣的。」
江瑟瑟想起他剛才所說的交易,便問她:「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
秦子殊直言道:「無他,惟願留嫣然一命而已。」
江瑟瑟像是聽到了天大般的笑話,情不自禁地嗤笑出聲來,「我沒聽錯吧?」
秦子殊一臉嚴肅地看著江瑟瑟,未有半分玩笑之意。
「你這種人竟有也情?」江瑟瑟鄙夷道。
「別說你不信,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真的愛上了她。」秦子殊的臉上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縷寵愛,「我與何安然成婚三載有餘,卻未對她生出半分情愫,可與嫣然僅僅相處了不足半月的時光,卻只恨相見太晚。如果能為她覓得一線生機,哪怕挫骨揚灰我也心甘情願。」
「嫣然同我一樣,都是個苦命人。」提起何嫣然,秦子殊的臉上總是揚著一抹笑意,若非知他罪孽深重,江瑟瑟還真會同情起這對苦命鴛鴦來,「她所作所為皆是迫不得已,還有大把的年華等著她去享受,我不能讓她抱著遺憾死去。」
「我知江小姐是個心地善良,憐憫眾生的大善人,你連我這個與你有著血海深仇之人都下不去手,想來也會與我一樣,同情嫣然的悽苦遭遇吧?」秦子殊第一次在江瑟瑟面前示了弱,他央求道,「只要小姐願意幫這個忙,那嫣然定然有機會免於死罪的。」
「那何安然呢?」江瑟瑟回頭俯視著秦子殊,「誰又還她一個公道?」
秦子殊卻厚顏無恥地說道:「世上事本就無公平二字可言,她已經死了,即便嫣然償命她也回不過了,又何必再搭上一個可憐之人呢?」
「從你身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所謂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合著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其餘一切你都不放在眼裡是嗎?哪怕人命也無所謂是嗎?」秦子殊的言行徹底顛覆了江瑟瑟的認知,一時間,她都分不清眼前這個究竟是人還是鬼,或者說,即便是鬼,也做不到他這般惡毒吧。
「是!」秦子殊毫無廉恥的肯定了,「只要你能幫我這個忙,我定會傾盡全力相助於你報仇雪恨。再者說,黃泉路上,有傅堂堂傅少師相伴,我也無憾了。」
「江小姐,你難道不想為你的家人報仇嗎?」秦子殊匍匐在江瑟瑟的腳下,束縛他的鐐銬被他掙得哐當作響,「錯過了我,之後便再尋不到這麼好的證人和機會了。」
江瑟瑟睨視著秦子殊,轉身走出了牢房。
「我在這裡等著江小姐的好消息。」秦子殊擡頭望著江瑟瑟的背影大聲喊道,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秦子殊重新靠著牆閉目養神,昏光之下,他臉上的笑意濃得有些瘮人。
人性都是自私的,而江瑟瑟終究也只是個凡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