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記(十)
2024-09-14 15:08:08
作者: 梅子黃了
偷天記(十)
「真是要了命了!」
又是一場春雨降下, 將臨江縣洗刷得一塵不染,行人撐著油紙傘在長而窄的街道上排起了長隊,小舟穿梭在蜿蜒的河道中, 船槳過處,碧波蕩漾,更有魚兒破追著船尾嬉鬧,倒是呈現出了一番江南獨有的靚麗景象。
年過五旬的程輝略顯笨拙的從馬車上跳下,連傘都來不及撐,一邊抹著額頭上的雨水,一邊匆匆跑進了荀府,嘴裡還在不停地叨叨念著。
「程大人, 您怎麼來了?」正在端菜上桌的江瑟瑟看見程輝很是驚訝。
程輝捏著袖子揩了把臉, 急切地詢問江瑟瑟:「江姑娘,王爺在嗎?」
江瑟瑟點了點頭, 趕緊跑去廚房將裴霽舟叫了出來。
看著程輝一身狼狽的模樣, 裴霽舟心知大事不妙,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 程輝便道:「王爺, 出大事了!」
程輝面色如灰,他呼了口氣,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免得失了儀態, 「蘭玉坊中死人了, 還是兩個!」
「蘭玉坊?」裴霽舟不知此地位於何處。
程輝隔空朝南邊指著, 「此間介於西門和南門之間, 是一處外來人員聚居的里巷。今晨有那裡的房東來報說,有兩名租客死在了他家宅里。」
「是被謀殺的麼?」聽到有人死亡, 江瑟瑟的第一反應便是去尋自己的木箱。
程輝卻道:「還不清楚。」
江瑟瑟驀地頓下腳步,回頭看著程輝,只聽程輝補充道:「經仵作初步檢驗得知兩人是中毒而亡,也從其飯菜中檢驗出了有毒的菌菇。」
「是意外?」裴霽舟頓了頓,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程縣令依法結案便是,沒必要過來找我。」
「莫非程大人懷疑他們的死亡並非意外?」江瑟瑟蹙眉問道。
程輝回道:「下官確有此疑慮。起因是下官將那兩具屍體帶回縣衙時,縣丞連同甫無意間看到了女死者的面容,並認出了對方。說她昨日還到過縣衙,準備用吳春的行蹤換取賞錢,只是那婦人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加上其夫稱她患有瘋病,連縣丞便未作理會。」
「竟有這麼巧的事?」裴霽舟和江瑟瑟驚訝出聲道。
「可不是嘛!」程輝道,「下官聽連縣丞這麼一說,便頓覺兩人之死可能暗藏蹊蹺,這便趕緊過來稟告王爺,再者,下官想請江姑娘對那兩具屍身再行檢驗。」
「大人稍等!」未等程輝話音落下,江瑟瑟便轉身去了後堂,沒多會兒便提著一箱子出來了。
裴霽舟自然地從江瑟瑟手中接過木箱,將木箱換到左手,又從壁上取下雨傘為他和江瑟瑟撐上。
松下心弦的程輝正啟步之際,忽才後知後覺地兩人還沒來得及用早膳,於是對二人道:「王爺,反而也不急於這一時t半會兒,要不等您二位用了膳再過去也來得及。」
裴霽舟看了江瑟瑟一眼,眉宇間露著幾分寵溺,「你看她這模樣,還有心思吃飯麼?」
程輝面露窘色,賠笑道:「下官來得不是時候,該再晚點兒來的。」
「她向來這樣,程縣令用不著內疚。」裴霽舟道,「再說死人這事可等不得。」
兩人說話間,江瑟瑟已從桌上抓了兩個饅頭,自己啃一個,給裴霽舟留了一個。期間還不忘朝後院喊了一句,「師父,您再磨蹭下去,飯菜都涼了!」
宿醉的華伯景頂著兩個極黑的圈,踉蹌著腳步從後院跑了出來,嘴上還在不停抱怨著:「催催催!吃個飯也催!一頓不吃還能餓死咋的?」
江瑟瑟回頭盯著華伯景,威脅他道:「您要是再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小心我讓老師沒收了您的酒葫蘆,斷了您的酒癮!」
「在吃了在吃了。」華伯景啃了一大口饅頭,微笑著朝江瑟瑟揮了揮手,可還沒等她走出府門,他便又嘟囔了起來,「就知道拿荀老頭來壓我......」
三人抵至縣衙後,眾人皆嚴陣以待,見裴霽舟走來,連同甫在程輝的招呼下趕忙將昨日發生的事情重新敘述了一遍。
「王爺你們前腳出門,那婦人後腳便進來了。」連同甫顫巍巍道,「只是那婦人所言皆是別人說過的,下官便未曾放在心上,沒想到......委實是下官的疏忽,還請恪郡王治罪!」
裴霽舟擺手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都還不知道他們兩人的死是否與吳春之死有關聯。即便有,也不能全然怪在你的身上,畢竟我們大家沒有未卜先知的奇能。」
「多謝王爺體恤!」連同甫這才稍稍安下了心。
說話間,幾人已來到殮房。
而進入殮房的江瑟瑟就像是上了戰場的軍士那般蓄勢待發,她先是仔細檢驗了兩名死者全身,並無外傷出現。
「死者身體腫脹,全身呈青黑色。」江瑟瑟說著便用手指在男子腹部按壓了一下,其腹部立刻出現了一個兩指大的肉窩,接著江瑟瑟又抓起死者的手,給眾人看了死者同樣青黑色的指甲。
「雙目聳出,口、鼻中有明顯出血痕跡。」江瑟瑟用潔淨的白布輕輕擦拭著死者的口鼻,接著用一隻手托住死者的下巴,另一隻手捏著死者的上頜,輕輕掰開了死者的嘴巴,「舌頭腫大,且有微小刺皰並呈開裂之狀。」
接著她又將婦人的屍體仔細檢驗了一遍。
「根據這些可以斷出兩名死者確為中毒而亡。」江瑟瑟得出結論。
但裴霽舟沉著的面容並未有所舒展,因為僅憑此結論,還不足以排除兩人之死是否為意外。
正當他欲詢問江瑟瑟如何確定毒物之時,便見江瑟瑟再次開了口。
「為了進一步確認兩名死者是否真的是吃了毒蕈導致的死亡,接下來我將對二人進行剖屍檢驗。」江瑟瑟道,「這麼多人在這裡不太方便,王爺,程大人還請你們在外等候,此間只留陳仵作協助我便可。」
裴霽舟點了點頭,率先啟步出了殮房,程輝等人見狀趕緊跟了出去。
陳仵作隨後緊閉上了大門,見屋中微有昏沉之色,又將所有燈燭點上。
陳仵作從此行當已四十年有餘,雖不敢稱精於此道,卻也是嫻熟有度。此前雖對江瑟瑟仵作之技有所耳聞,但只道對方是權貴捧出來的戲角兒,派不上大的用場,因而他心中到底是對江瑟瑟有幾分不屑的,只是礙於裴霽舟的身份不敢表露出來。
可當他看見江瑟瑟熟練地在死者胸腹部劃出一道長長的刀口,且還面不改色時,他不禁重新審視起這個看著好似有些乳臭未乾的小女娃來。
「姑娘這手法,若沒個十幾二十年的練習,斷然達不到這個程度。」陳仵作由衷讚嘆道,「可姑娘偏偏又這麼年輕,而且我聽說姑娘只在荀公身邊學了三四年,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將荀公摸索了幾十年才練就的本領盡數掌握,姑娘堪稱奇才啊!」
江瑟瑟淡聲道:「老師也曾這麼說,他老人家說我是天生就該吃這碗飯的。」
此言一出,陳仵作卻又沉默了下來,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娃,心中無比感慨。
世人皆輕看仵作,對他們諱言忌談,避之如牛鬼蛇神,生怕染了晦氣,以至於後輩無論兒女皆難以嫁取。
一代如此,代代如此。
而陳仵作觀江瑟瑟容貌,察其言行舉止,非是普通人家所出,可若她出身名門,家人又如何會允她行此卑賤之事?
轉念一想,她一個仵作卻能與當朝郡王說上話,且言語間不卑不亢,行事上亦不吐不茹,想來定是憑此長技深得王爺賞識,因而在對江瑟瑟心生佩服之餘,又不免對裴霽舟生出好感來。
一個不介意身份門第,願為人才折腰者,定也是個胸襟廣闊之人。
「麻煩取個碟子過來。」正入神間,陳仵作忽聽江瑟瑟喊了他一聲。
他趕緊從案上拿了個巴掌大的瓷碟過來,接著江瑟瑟便用鑷子從死者胃裡取出了還未完全消化的殘食。
那味道又刺鼻得讓人發嘔,陳仵作從業這麼些年,也從未聞過到如此令人噁心的穢物。
「這兩人究竟吃了什麼東西,這麼臭!」陳仵作一邊捂著鼻子,一邊端著碟子到光亮處察看。
江瑟瑟淡然得不像個正常人,就連陳仵作也不禁發出了此疑問。
江瑟瑟微笑回道:「臭是自然的,但我還能忍住。要不,您出去偷偷氣再進來?」
陳仵作心想哪能被一個女娃娃給比了下去,說什麼也要留下來,可當江瑟瑟剖開第二具屍體時,他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陳仵作推開窗戶將頭抻出去深吸了一口氣,才得以緩過來。
從死者胃中取出了殘物,江瑟瑟順便又將死者的臟器檢查了一遍,五臟腫大且有出血點,亦符合中毒之狀。
屍體上呈現出來的線索僅有這麼多,江瑟瑟便將心思放在了從死者胃中取出來的殘食之上。
「能麻煩您幫忙縫合一下屍體嗎?」江瑟瑟回頭問陳仵作。
「姑娘客氣了。」陳仵作道,「能幫上忙是小人的榮幸。」
說著,陳仵作便開始縫合起了屍體,之後他又將屍體仔細擦拭了一遍,確保死者能夠乾乾淨淨地下葬。
「哎呀,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聽到陳仵作的驚呼聲,江瑟瑟轉身一看,見死者耳中淌出了一大灘血,包括死者的眼角,也有一股黑色血淚流出,瞬間就染紅了死者的面部,無形間增添一抹令人生怵的詭異。
「看來,還真是冤死的啊!」陳仵作嘆道。
江瑟瑟倒不信這些詭說,但那一大灘血倒是讓她確信死者定然不是死於毒蕈這麼簡單。
江瑟瑟回過身再次觀察起了兩隻碟中的殘物,忽地靈光一現,終於從中發現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