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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十)

2024-09-14 15:07:39 作者: 梅子黃了

  定風波(十)

  朱雀街上, 人頭攢動,好似昨夜發生的凶事只是場夢,一切又恢復如常。

  「阿木古生性好酒色, 自打入了西京城後,幾乎夜夜宿於醉仙樓中。」南衙禁軍屬官林奇校尉向裴霽舟稟道。

  

  「昨夜事發之時他仍在醉仙樓?」裴霽舟問道。

  林奇點了點頭,「在,且與往常一樣,於今晨寅時三刻被其手下強行拖回了番館。」

  「這期間就無任何異常?」裴霽舟擰眉忖思。

  「沒有。」林奇篤定道,「屬下奉王爺之命一直盯著阿木古的行蹤,發現此人每日都只是在番館和醉仙樓這兩點一線中來回,晚上醉酒笙歌, 白天酣睡不醒, 一點正事兒也不做,就連其手下也對他頗有微詞。昨日亥時一刻, 他孤身進了醉仙樓, 直至今晨寅時三刻離開, 期間除了幾個歌姬作伴外, 並無可疑人員出入。」

  「知道了。」裴霽舟擡手示意林奇退去, 他則帶著江瑟瑟逕自去了城西的番館。

  得知消息的館丞劉其廂早已在番館外恭候裴霽舟,二人寒暄了幾句, 劉其廂便領著裴霽舟和江瑟瑟朝著阿木古的住所行去。

  中秋節後, 正是秋高氣爽之際, 可眼瞧著劉其廂卻是滿額的大汗, 又觀其佝身躬背戰戰兢兢的模樣, 江瑟瑟感慨道:「想來突厥的這位二王子應當不好伺候吧?」

  裴霽舟聞言側頭看向劉其廂, 後者捏著袖口揩著兩鬢上的汗水,汗顏道:「江姑娘慧眼如炬, 這位二王子的性格確實有些囂張跋扈,亦常對館中食宿多有挑剔,委實有些不好相處。」

  「劉館丞受委屈了。」裴霽舟道,「待此事過後,本王一定呈奏聖上,為爾等依功行賞。」

  劉其廂謙卑道:「能為聖上分憂,為朝廷效力,乃為臣之本職,只不過受了點委屈而已,與那些駐守在邊關的將士們相比,根本不足為提。下官位卑言輕,自身能力也不夠,幫不上大忙,又豈敢邀功求賞!」

  「劉館丞莫要妄自菲薄。」裴霽舟寬慰他道,「官職無大小,重要的是能否克盡厥職,我大梁之所以能昌盛興隆兩百多年而未衰,離不開每一位像劉館丞這樣默默無聞卻始終恪盡職守的之人。」

  劉其廂聽後甚為歡喜,他快步繞至裴霽舟前面,朝他躬身拜道:「聽君一席話,下官深受鼓舞,下官定當謹記郡王肺腑之言,盡心竭力為國效忠,上不負聖上,下不辜百姓,死而後已!」

  「劉館丞快請免禮。」裴霽舟趕緊上前扶著劉其廂的手,喟然嘆道,「得卿如此,乃我朝之幸!」

  二人正惺惺相惜之際,忽聞前方屋宇之中傳出一聲清脆的碎響聲,緊接著便傳來了阿木古那足以震徹寰宇的暴喝聲。

  劉其廂一怔,隨即指著前方大門道:「王爺,江姑娘,這便是突厥二王子阿木古的住所。」

  二人的目光齊齊朝那方看去,與此同時,阿木古對著手下又是一番怒罵,只不過因著阿木古說的是突厥語,裴霽舟和江瑟瑟並未聽懂他說的是什麼。

  裴霽舟正懊惱沒有從鴻臚寺帶一位譯官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看了劉其廂一眼,後者怔了一瞬,隨即向他解釋道:「王爺,阿木古剛是在用突厥語罵他的手下蠢豬,說他們除了能吃之外無一點用處。」

  裴霽舟眼光一亮,誇讚的話還沒來處及說出口,劉其廂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館中閒來無事之時,下官喜歡看一些外文書籍,與我大梁來往密切的幾個國家的語言,下官皆能聽懂幾句。」

  裴霽舟點了點頭,正欲再聽聽阿木古還會說些什麼的時候,門外駐守的值衛早已發現了幾人,匆忙入內稟報了主子後,阿木古便遣了人過來相請。

  三人一同進了屋,阿木古看到來人是裴霽舟後,先是一驚,但很快又平復了下來。

  「什麼風把大名鼎鼎的恪郡王給吹來了?」阿木古坐在上位,左腳長伸在前,右腳則屈膝踩在椅子上,不可一世地傲視著裴霽舟和他身後的江瑟瑟。

  於醉仙樓宿醉,凌晨攜酒氣而歸,阿木古滿臉通紅,一開口那醉氣能熏死一頭牛。

  「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位便是近月來以仵作之技名揚西京的江外令史咯!」阿木古此前從未來過大梁,可他的發音卻無一絲蹩腳之處,若只聞其音,還真無法判斷其本為突厥人。

  江瑟瑟微覺驚訝,雖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阿木古知道裴霽舟其人不足為奇,但他竟連自己也查了一番,看來其人並非如傳聞那般一無所能。

  江瑟瑟不禁重新審視起了阿木古。

  阿木古身著突厥民族服飾,因著西京比北境的氣溫稍高,他將外袍褪去掛在腰間,上身只著了一件盤著金絲紐扣的黑色半領斜襟裡衣,下半身露著相同樣式的寬筒褲,腳上則踢著雙雲紋裝飾的及膝黑靴。

  他的骨架比多數中原人大得多,甚至比裴霽舟還要高出半個頭,而這樣的身形在突厥人里,還只是普普通通。

  阿木古頭髮略卷,從中分向兩側編了辮子又折起,圈成了一個水滴形垂在耳後,而他一臉的絡腮鬍,怕是蚊蠅進去了也尋不著出路。

  阿木古雙目微狹,兇狠盡露,但在其強勢的目光下,又掩藏著一絲少年郎才有的不諳世事。

  「昨日西蕃的娜拉公主遇刺,本王擔心二王子的安危,特來探望。」裴霽舟處變不驚,於椅子上坐下後,端起僕使呈來的茶便喝了一口。

  阿木古早已瞧出了裴霽舟來意,他不屑一哼:「恪郡王多慮了,有您派來的高手十二時辰寸步不離的守護,小王又怎會出事呢?」

  裴霽舟怔了一瞬,一語雙關道:「看來,本王的憂慮實是有些多餘了。」

  「確實多餘。」阿木古哼聲道,「西蕃王女遇刺,我便是疑犯首選,我不會蠢到給自己招惹來殺身之禍。再者說,即便我要殺娜拉,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圍觀的人越多,越容易被人抓住馬腳,恪郡王即為斷案的一把好手,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二王子言之有理,今日是本王唐突了。」裴霽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倒也不是很唐突。」阿木古話鋒一轉,目光則落在了裴霽舟身後的江瑟瑟身上。

  「素聞江姑娘所到之處必有命案發生,可如今小王這裡未有血案,江姑娘卻隨同郡王前來,莫不是郡王有意為之?」阿木古瞳色流轉,調笑道。

  「二王子,還請慎言!」在阿木古起身朝著江瑟瑟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裴霽舟已然起身將江瑟瑟護在了身後,「瑟瑟乃我重案監要員,即便無屍可驗,也有隨我一同查案之權。」

  「小王只是隨口一說,瞧把郡王給急的。」阿木古雙手叉腰頓了片刻,隨即又不怕死的向前進了兩步。

  江瑟瑟被其魁梧的身形所懾,又嫌棄裹在他身上濃烈的酒肉味,嚇得她躲在裴霽舟的身後頭也不敢露。

  「不瞞王爺,自小王踏入西京後,聽了頗多有關江姑娘的奇聞,心下悅之。」阿木古朝江瑟瑟伸出手道,「今日有幸與姑娘相會,更是對姑娘一見傾心,若姑娘願意,小王願求取姑娘為吾之側王妃,彼時在王宮榮華一生,總好過一輩子與屍為伍吧?」

  「多謝二王子賞識——」

  江瑟瑟從裴霽舟肩膀處探出一雙清眸,正欲婉言拒絕,卻被裴霽舟厲聲打斷。

  「二王子想多了。」裴霽舟冷言看著阿木古,雖身形上矮了對方半頭,但氣勢卻未輸半分,「突厥那等蠻荒苦寒之地,哪兒比得上我大梁之繁華富庶!且我雖然只是一個郡王,但我大梁郡王妃所享有之萬千尊榮,又豈是你區區一個邦國側王妃所能相比的?」

  此話一出,別說是阿木古,就連江瑟瑟自己都給驚住了。

  她攀著裴霽舟的肩,偏頭望著他的側臉,似乎每一寸剛毅的線條都在傾訴著他的堅定和篤信,未有一毫摻假。

  「哈哈哈!」阿木古短暫的愣怔過後,突然放聲大笑,但他並未理會裴霽舟的話,打算繞過裴霽舟徵詢江瑟瑟的意見,「不知江姑娘對小王剛才所言,意下如何?」

  阿木古每走一步,裴霽舟便跟著繞一步,絕不給阿木古靠近江瑟瑟的機會。

  「郡王這是作甚t?」阿木古戲謔道,「為何不給江姑娘一個自行選擇的機會?」

  說著又開始誘惑江瑟瑟道:「江姑娘,我突厥雖比你們梁國差了那麼一點兒,但我們那兒可沒那麼多的繁文縟節,比在梁國可要自由自在得多,小王觀姑娘非是尋常女子,想來應更為嚮往我處才是。」

  「二王子別白費口舌了,瑟瑟不會與你同回突厥。」說完,也不給二人搭話的機會,裴霽舟便牽著江瑟瑟的手告辭道,「既然二王子與娜拉公主刺殺一案無關,那本王便不再叨擾了。」

  「江姑娘,你莫要被他人權勢裹挾,若有此意便差人知會我一聲,小王自去找大梁皇帝請一道聖旨便可!」阿木古還在後面吆喝著。

  裴霽舟氣沖沖地拉著江瑟瑟的手腕奔出了番館,捏疼了江瑟瑟不說,還讓落在後面的劉其廂好一陣苦追。

  「王爺!」江瑟瑟喚了裴霽舟一聲,才讓後者稍微鎮靜了些許。

  「我弄疼你了?」垂眸看見江瑟瑟手腕處紅了一圈,裴霽舟趕緊鬆了手,輕揉著她的手腕詢問道。

  江瑟瑟抽回手搖了搖頭,「沒有,不過王爺剛剛為何生那麼大的火氣?」

  「我——」提起這個,裴霽舟仍舊余怒未消,但見江瑟瑟一臉無辜,他又軟下語氣,委屈地反問江瑟瑟,「我因何生氣,瑟瑟你真的不明白嗎?」

  江瑟瑟頓了一頓,忽而笑道:「王爺,您多慮了,別說阿木古所言中摻了九分假,縱然他國有千般好,我也不會離開自己的國家。」

  「我知道。」裴霽舟道,「但我氣的不是這個。」

  「啊?」江瑟瑟怎麼也想不明白。

  裴霽舟無奈嘆氣道:「我氣的是你明知阿木古有心調戲於你,你卻仍然對他以禮相待,還謝他賞識?要我,我直接便將拳頭放他臉上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江瑟瑟低頭竊笑,隨即又逗趣道:「但人家當時那幾句話並未有冒犯之處,我若無禮叱罵,豈不有損我大梁國的顏面?」

  冷靜下來的裴霽舟不得不承認,「我聽到阿木古說心悅於你,便沒法子不生氣。」

  「王爺的心胸何時變得這般狹窄了?」江瑟瑟笑道,「就王爺剛才的舉動,若是傳了出去,還不讓人笑掉了大牙!」

  裴霽舟低頭假裝整理著衣袖,嘆道:「我也不知為何突然間就失了分寸。早知如此,今日就不帶你一同過來了。」

  「王爺這是說的什麼話。」江瑟瑟道,「想我正值芳華,為他人所悅乃再正常不過,若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事情,王爺又當如何?總不可能不讓我見人了吧?」

  裴霽舟聽後更氣了,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可以,我真想將你藏起來,不讓外人窺得你半分姿色。」

  江瑟瑟和裴霽舟皆非巧言之人,平時兩人言行之間雖藏有曖昧,但也未曾像今天這般露骨地表現出來。可今日江瑟瑟卻聽了裴霽舟不少的情話,委實被震驚到了。

  「王爺,今日的你好似有些不一樣。」江瑟瑟感慨道。

  「是麼?」裴霽舟挑眉,「那還得感謝阿木古王子。」

  若非他突然橫插一腳,裴霽舟恐怕還不知道自己有多怕失去江瑟瑟。

  「王爺,你聞到了麼?」江瑟瑟看著小孩子脾性的裴霽舟,忽然逗他道。

  「聞著什麼?」裴霽舟一本正經吸了吸鼻子。

  江瑟瑟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張望著四周,像是在尋著什麼東西,「這附近是不是在熬醋,我怎麼聞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反正過來的裴霽舟輕輕叩了叩江瑟瑟的腦門,笑道:「好玩兒嗎?」

  江瑟瑟捂著額頭一臉壞笑地點著頭。

  「咳咳!那個——」

  突然的出聲打斷了正在嬉鬧的二人,兩人一起轉過頭,發現劉其廂還在旁邊候著。江瑟瑟羞得頓時移步躲到了裴霽舟身後。

  裴霽舟強裝鎮定,置拳於唇前假咳了兩聲後,對劉其廂道:「劉館丞且先去忙自己的事務吧——」

  「好嘞,下官告退!」不等裴霽舟話音落下,劉其廂提著袍角便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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