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疫(八)
2024-09-14 15:06:44
作者: 梅子黃了
清平疫(八)
裴霽舟親自提著江瑟瑟的木箱, 二人一起將華伯景送到了竹樓放置屍體的房門外。
「行了,就送到這兒吧。」華伯景接過木箱,悵然道。
江瑟瑟壯著膽子嘟囔了一句, 「師父的戲癮又上來了。這又不是千里送別......」
華伯景重重咳了一聲,瞥了江瑟瑟一眼後,憤憤地推開了門,又重重將門給關上。
江瑟瑟嚇得渾身一顫,裴霽舟見了,卻倏地笑出了聲。
江瑟瑟不解:「王爺笑什麼?」
裴霽舟握拳擋在鼻下,道:「一直以來,你都是一副沉穩模樣現於人前, 很少見你有這般嬌態。你和華師父鬥嘴時的樣子, 讓我仿佛看見了一個真實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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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瑟無端沉默了下來,她並不覺得這是一樣好的開端。
須臾, 裴霽舟又道:「」瑟瑟, 其實不必那麼累的, 該笑時笑, 該哭時哭, 該鬧時鬧,那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樣子。我不知道之前在你身上發生了何事, 也沒法用合適的語言去寬慰你, 我只跟你說, 在我面前你不用時刻緊繃著自己, 你完全可以做回你自己。」
江瑟瑟扯了扯嘴角, 終是沒有笑出來, 她垂眸看著地上一處缺了角的磚,漠然道:「上一次, 我相信了別人,但後來,那人卻將刀尖對準了我。」江瑟瑟慢慢擡頭,她憂鬱的眼眸撞進了裴霽舟那雙深邃的眸中,「王爺,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會。」裴霽舟向前跨出了一小步,他想將江瑟瑟擁進懷裡,但江瑟瑟卻退後了一大步。
裴霽舟不敢再近前,伸出去的手想碰又不敢碰,「隻言片語確實很難讓人信服,不過時間會證明一切。」
江瑟瑟偏過頭沒有回應。
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就凝重了起來,裴霽舟絞盡腦汁地尋找著話題,他盯了一會兒門縫,狀若漫不經心地問江瑟瑟:「你師父他之前驗過屍嗎?」
果然,江瑟瑟就被裴霽舟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裴霽舟彎了下嘴角,她就是這般善良單純。
「好像沒有。」江瑟瑟吸了吸鼻子,兩滴晶瑩的淚珠還掛在睫毛根部,但她好像已經忘了剛剛的不愉快,「不過,老師在剖驗屍體時,師父在一旁觀摩過。所以,應該——」
「哦。」裴霽舟聲音淡淡的,「只是在一旁看過啊。」他此時才覺得自己這個決定似乎這些衝動了。
兩人就這樣在門外等了近一個時辰,烈陽移至正上空,裴霽舟憂心江瑟瑟再次被曬暈過去,因而輕喚了一聲愣神的她,將她帶至對面的檐下避暑。
二人剛站過去片刻,華伯景就拉開門出來了。
他撣了撣袖口,站在房門口張望了一番。江瑟瑟最先看到華伯景出來,就在她準備衝上前去時,忽被裴霽舟拉住了手腕。
「華師父,結果如何?」裴霽舟擋在江瑟瑟面前。
華伯景意味深長地瞧了裴霽舟一眼,調侃道:「放心,不是你們所想的那種疫病,僅面對面站著說幾句話是不會染上的。」
裴霽舟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裴霽舟放鬆的這一刻,江瑟瑟總算尋著機會從他身上鑽了出來,「師父說『不是我們所想的那種疫病』,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裴霽舟緊跟著擡起頭看向華伯景。
華伯景卻故弄玄虛地叉著腰叫喊道:「哎,累死老夫了,忙活了這麼久,連口水都沒喝上。」
二人不敢怠慢,忙邀華伯景前往正廳休憩,華伯景故意放緩腳步走著,裴霽舟心中著急卻不便催促,而江瑟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推著華伯景迫使他小跑著到了正廳。
「啊!」華伯景滿意地咂著嘴,他摸了摸腰間的掛著的空葫蘆,嘆道,「要是有口酒喝就更好了。」
「師父,您就別賣關子了。」江瑟瑟急道。
裴霽舟亦道:「華師父放心,午膳即將備好,缺您的酒,待會兒一併奉上。」
華伯景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兩人的死因相同,生前都患了同一種惡疾。他們全身上下長了大片的皰疹,且有化膿跡象,除此之外,他們的皮下有出血,肺部、喉嚨裡面都伴有炎症,雙目有失明現象發生。」
聞言,江瑟瑟的臉頓時變了色,而裴霽舟亦覺得這些症狀曾有所耳聞。
「天花?」裴霽舟的聲音也沉了下來。
「不是。」江瑟瑟微有緩和,她看著華伯景道,「師父剛才說沒那強的傳染性。」
華伯景點了點頭,都這時候了他還不忘誇讚江瑟瑟一番,「不愧是我的好徒兒。這兩人所患之病的症狀與天花相似,但卻不是天花。」
「若是天花,其膿皰形成後會逐漸干縮並結成厚痂,痂落後會留下痘印,重症者三至五日便會死亡。」華伯景接著說道,「而此二人所患之病神似天花卻又不是天花,他們身上的皰疹只腫脹,若非用手去撓的話是不會破的。依我看,他們所患之症,應該屬於膿毒血症的一種。」
「膿毒血症?」對於此病,裴霽舟倒是再熟悉不過了,「之前,我與父親駐守西川時,因為那邊地處高寒交界之地,將士們長時間吃不上新鮮的菜蔬,而後便因營養不濟而患上此病。說真的,這病雖沒有天花那麼強的傳染性,可一旦患上,基本上就屬於滅頂之災了。彼時,我父親麾下八營共計四百軍士全軍覆沒。」
「但這兩者的情況又不一樣。」江瑟瑟道,「西川那邊是地勢所致,但此二人身在中原,又怎會無緣無故地患上膿毒血症?」
「這就是疑點之一。」華伯景豎起食指,頓了一會,他偏頭朝外面看了一眼,急道,「怎麼還不上菜?」
江瑟瑟道:「快了快了。對了師父,你查出他們的死亡時辰了沒有?」
華伯景餓得前胸貼後背,抻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面對徒兒的詢問,他不耐煩地回道:「根據他們胃中的食物殘渣來看,應該就是這兩三天的事兒。」
「快點兒呀!」華伯景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跺腳催促著裴霽舟,「我都要餓死了。」
裴霽舟連忙喚了忠伯前去膳房查看,不多時飯菜便擺了整整齊齊一桌。
華伯景看著那一桌子菜,忽地嘆了口氣,裴霽舟趕忙詢問:「是菜不合師父口味?」
華伯景回道:「倒也不是。就是剛才驗屍時,看到死人胃中沒有完全溶化的烤鴨時,有些嘴饞了。」
「倒是這酒,甚和我意啊。」華伯景獨自把著酒壺自已灌了起來,「好酒,好酒啊!」
「師父想吃烤鴨?這簡單,晚上讓膳房烤一隻便是。」裴霽舟道,「至於這酒,師父可盡情暢飲,管夠!」
「師父,您少喝點兒酒!」江瑟瑟看著華伯景瞬間紅起來的兩頰,擔心地說道,「您忘了上次喝多後做出的糗事了?」
「你,你,你——好你個念丫頭!」華伯景用食指點著江瑟瑟,氣極,「就說不要你跟著荀尚那老頭兒,看看,他都把你給教成啥樣了!」
「師父!」江瑟瑟壓下他的手,討好地說道,「我和老師也是為您的身體著想啊。」t
「哼!」華伯景佯裝生氣地別開頭,他不再理會江瑟瑟,自顧大口吃著菜,大口喝著酒。
江瑟瑟見狀,只得無奈搖著頭。
飯後,裴霽舟陪著江瑟瑟在後院散步消食,撇開眾人後,兩人原以為言行舉止都要更自在些,可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牽絆其間,使得二人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拾起話頭。
「華師父剛才可是說,死者胃中有烤鴨殘渣?」裴霽舟突然想起這事兒。
果然,兩人之間還是只有談起案子時才會顯得更加輕鬆自在。
「是。」江瑟瑟趕緊接起話頭,「京中賣烤鴨的酒樓就那麼幾家,應該很容易就能查出來。」
「可惜二人容貌已毀,僅憑衣著想要查出二人身份還是有些難度。」裴霽舟又道。
江瑟瑟頓了一瞬,道:「王爺,我還是想再去看看屍體。」
裴霽舟停下腳步,偏過頭微微俯首,「信不過你師父?」
江瑟瑟笑著搖頭,「那倒不是。我並未懷疑師父對死者死因的判斷,只是師父他畢竟沒行過仵作之事,有些細節他未必會注意到。我再去復驗一番,說不過會找到更多有利於偵破此案的線索。」
裴霽舟負手思索了片刻,現在已經判斷出死者所患不是疫病,江瑟瑟再去復驗的話,他也不會那麼擔心。
而且自兩人攜手辦案這麼久以來,裴霽舟似乎已經對江瑟瑟產生了依賴性,別說華伯景只是教了她一段時間醫術的師父,就是教她勘驗屍體的老師荀尚前來,他也不一定會像信賴江瑟瑟這般相信對方。
仇不言他們的搜查還沒有任何的結果,眼下案子已然進入了瓶頸。裴霽舟也是亟需江瑟瑟的驗屍結果來推進案件的調查。
「好。」裴霽舟終於點了頭,「我陪你一起去。」
江瑟瑟本想拒絕,但看到裴霽舟眼中那份強烈而熾熱的堅定後,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