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面(十五)
2024-09-14 15:05:30
作者: 梅子黃了
芙蓉面(十五)
天子在上,殿中氣氛多少有些嚴肅。聊起私事,趙胤的神情也跟著隨和了起來,他看著江瑟瑟,從台階上下來,不禁笑道:「荀尚那個老傢伙一點兒也不老實!之前還在t京中任職時,朕就多次要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給他在大理寺的學生,可他不是嫌這個愚鈍就是嫌那個聒噪,耐不下心去教,他離京時朕還感嘆他的衣缽無人承襲,未曾想他跑去朗州後,竟收了你這麼一個嬌俏的小娘子為學生,上次霽兒入宮時說起這事,著實讓朕吃了一驚!」
趙胤哈哈笑了幾聲,又問江瑟瑟:「朕實是好奇得緊,你究竟是如何拜入荀卿門下,又是如何說服他收下你的?」
江瑟瑟一點兒也不謙虛地回道:「可能是因為民女在勘驗屍體上面有獨特的天賦。」
趙胤又被逗笑了,他道:「你這丫頭啊,說話的語氣倒是趕了你老師七八分。且你這話說得也甚是怪,這人哪有生下來就對屍體有天賦的?就算你的老師,也是後來學成的。」
江瑟瑟淡然道:「民女說得乃是實話。民女一生命運多舛,短短二十載卻也幾經生死,後機緣巧合下拜入老師門下,聽他老人家講課授業時,每每比別的師兄反應都要靈敏些,老師這才潛心將畢生所學教授於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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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多舛」、「幾經生死」幾個字明明是千斤之重,可從江瑟瑟嘴裡說出來,卻輕得猶如鴻毛。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述說著生命里的艱辛,就連旁人聽來,似是無關緊要之事。
唯有二人,將此話放在了心上。
趙胤聽了江瑟瑟的話,繼而感慨道:「荀卿之才超群絕倫,朝中再無人能及。朕原本還憂其驗屍刑斷之術無心為繼,如今聽你這般說,倒也放心了許多。朕不求你能承荀卿十分之才,哪怕能學得個七八,於我朝來說,亦也幸事!不過朕也只聽說了你在驗屍上的出色,卻不知在刑斷方面——」
「說來慚愧,民女只專勘驗,不通刑斷。」江瑟瑟垂頭弱弱回道。
趙胤聽後,不禁長嘆一聲:「唉,看來我朝難出第二個荀尚啊!」
「但請聖上放心,民女雖不通刑斷,亦可憑己身之力輔佐擅斷之人,雖不敢與老師相比,卻也能為冤者鳴冤,為聖上分憂!」江瑟瑟又道。
轉息之間,長晟帝似乎只能接受荀尚老矣這個事實。
「霽兒,你跟朕說實話,此案你有幾分把握?」趙胤忽然道,「朕想了又想,若實在是棘手,朕便另派他人去查,也免得你最後落得個道邊苦李的罵名。不過你放心,朕會尋個好的由頭,絕不損你的名聲。」
裴霽舟沒料到舅舅會萌生這樣的想法,他微怔了一瞬,斷然拒絕了舅舅的提議,他提起衣擺跪地毅然道:「舅舅苦心,霽兒心領,但霽兒身為裴氏後人,做不出這等半途而廢之事,霽兒亦決不會為了所謂美名而行沽名釣譽之事。」
「現在非是郡王逞強之時。」一旁的傅斯遠忽然開口,他義正辭嚴地向長晟帝稟道,「聖上,臣覺得,恪郡王既無斷案之能,就應該另擇他人,以免耽誤了時間。」
此話猶如誅心之劍深深扎在了裴霽舟心上,他欲辯駁,卻發現說再多都是徒勞。畢竟他已接手此案兩月,仍無實際進展。傅斯遠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他不能為了裴氏名聲而置百姓生命於不顧。
思忖再三,裴霽舟應了傅斯遠的提議,他道:「傅大人言之有理——」
不曾想,他話未說完,身後便響起一道鏘然話音,「如果恪郡王都不合適的話,請問傅大人,這朝中還有誰能接手此案?傅大人你嗎?」
傅斯遠怔了半晌,他看了江瑟瑟一眼後轉向長晟帝,「臣無能,但臣覺得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皆是人才輩出,且比起恪郡王,在刑斷上他們都更專業一些,而恪郡王的勇謀更適於沙場之上,查案於郡王來說確實是短板。臣所言,皆是基於實際之上,並非有意針對,還請聖上明斷!」
「傅愛卿也是為百姓考慮,且說得也不無道理,朕不會怪你,想來霽兒也不會放在心上。」長晟帝道看向裴霽舟。
裴霽舟道:「傅大人有言明諫,且霽兒也覺得不無道理,自是不會介意。」
「民女有言,望請聖上明鑑!」江瑟瑟忽地跪在長晟帝跟前,得了長晟帝允諾後,她才接著稟道,「傅大人於恪郡王的判斷自是沒錯,在這之前,郡王確實沒有刑斷方面的經驗,可聖上,您當初指派郡王接手此案時,難道不是因為刑部和大理寺無人能辦好此案才托於郡王的麼?若真像傅大人所說的那樣,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皆比郡王專業,又何至於將此案甩給郡王這個門外漢?民女覺得,若是郡王都不行的話,那就只有傅大人才能查明此案了。」
「江姑娘,你......」傅斯遠不明白,他明明是在幫她,為何她卻反過來讓自己難堪。
而長晟帝再三斟酌了片刻後,還是認同了江瑟瑟的說法,「的確,當初選霽兒,最大一個原因就是刑部和大理寺挑不出來合適的人選。這樣吧,此案還是交由霽兒去查,但得定個期限,也免得旁人說你慵懶無用。」
「謹遵聖上旨意。」裴霽舟俯首應下。
「七日,七日如何?等七日限期一到,朕便要最後的結果。」趙胤問裴霽舟。
「是,臣定不負聖上期待!」裴霽舟斬釘截鐵地回道。
長晟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了裴霽舟和江瑟瑟幾句話後,便讓二人先退下了。
「限期一事,不可外傳。」待江瑟瑟和裴霽舟二人一走,長晟帝便看向了傅斯遠和趙豐琰。
「兒臣明白。」趙豐琰立馬回道。
「臣明白。」傅斯遠亦應了一聲。
長晟帝端起手側的茶,吮了一口後,擡眼看向傅斯遠,意在提點,「愛卿有些急躁,不似往常那般冷靜。」
「臣惶恐!」傅斯遠深深躬身。
長晟帝倒也沒想要怪他,只是又提醒了傅斯遠一句,「還是那句話,傅愛卿你是朕最中意的朝臣,而霽兒是朕胞妹之子,你們兩個都是朕最重要的人,朕希望你二人能齊心協力,不可二心,明白否?」
「臣明白!」傅斯遠回道,「臣知錯!臣回去後一定好生反省,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嗯。且都先下去吧。」長晟旁一揮手,傅斯遠和趙豐琰便朝他深深俯首揖禮後退出了明華殿。
「還好父皇信任老師,否則便要懷疑老師是否有意針對表哥了。」出了明華殿,趙豐琰看了眼神色微異的傅斯遠後,嘆道。
「老師與表哥這前有過嫌隙嗎?」忽而,趙豐琰又問傅斯遠。
傅斯遠端手默然走了幾步,才回了太子的問話,「不曾。」
「那為何今日——」趙豐琰實在是疑惑。
「臣所言句句屬實,未敢有半點私心。」傅斯遠端正神色。
太子頓了片刻又道:「老師既懷疑表哥的能力,何不如江姑娘所言,自請查案?孤相信,憑老師的能力,偵破此案亦有個七八分的把握。」
「殿下,人命關天,不得兒戲!萬不能與人爭強而置人命不顧!」傅斯遠停下腳步苦口婆心地教導起趙豐琰來,「恪郡王只有七分把握卻能幹十分之事,這是他常年處於軍營培養起來的自信,但臣若沒個十分的把握,又怎敢冒然自薦?如若失敗,那搭進去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這也是臣要教於殿下的,行事要思慮周全,不屑於瞻前顧後那般的優柔寡斷,亦做不得心中無數之舉。」
「學生謹記老師教誨!」趙豐琰立於傅斯遠面前,恭敬一揖。
「剛才,多謝江姑娘為我說話。」裴霽舟和江瑟瑟並肩朝著宮門口行去,裴霽舟端在身前的左手,拇指和食指不自覺地摩搓著。
今日的風不似往日那般削骨,兩人緩步行於晨風中,風攏起了兩人的衣角向後飛揚。
「民女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王爺不用這般客氣。」江瑟瑟偏過頭,輕輕將舞動的碎發重新別回耳後,她的聲音很輕,猶如風過一般,「而且民女覺得朝中無人能替郡王這個道理聖上也是明白的,只是聖上被傅少師的幾句話攪亂了思緒,才順著應了下來,就算民女不說,聖上也總會想明白的。」
裴霽舟微一垂首,嘴角情不自禁地滑過一絲淺笑,「比起這個,更令我好奇的是,你竟然駁了傅少師的面子,畢竟他可是在聖上面前替你說了不少的好話。」
江瑟瑟輕笑一聲,裴霽舟聽得出來,她是真的不在意。
江瑟瑟回道:「民女也不入朝為官,聖上於我是何看法,我一點也不在乎。」
裴霽舟朝江瑟瑟投去好奇的眼神,「冒昧問一句,姑娘和傅少師之間究竟存在什麼過節?」
江瑟瑟輕呵一聲,這一次她沒有迴避,而是正面回答了裴霽舟的問題,「也沒什麼,就是些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罷了。」
江瑟瑟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t開玩笑,可裴霽舟觀其神色,嚴肅又認真。
青年男女,哪兒那麼多的深仇大恨,無非就是些愛恨情愁罷了。
裴霽舟再次看向江瑟瑟,從她縹緲的眸色里,他似乎更加確定了這個猜測。
「剛才聖上定下七日期限時,我見姑娘應得無比乾脆,是不想在聖上面前露怯還是真的對偵破此案有信心?」裴霽舟轉了話題。
江瑟瑟誠懇地回道:「說實話,要在短短七日內偵破這件拖延了數月都不見結果的案子,民女沒有絲毫信心——」
「江姑娘——」裴霽舟突然喚了江瑟瑟一聲。
江瑟瑟一愣:「嗯?」
裴霽舟認真道:「你我既已共事,言行間大可隨意些。」
江瑟瑟微怔了一瞬才明白裴霽舟之意,她非是要刻意強調二人之間身分地位的懸殊,只是剛面見了聖上,渾身依舊緊繃著,還未脫下那層心防罷了。
江瑟瑟笑道:「無論成敗,反正有王爺在前面擋著,我一區區仵作,就算聖上要降罪,也落不到我的頭上,王爺覺得呢?」
江瑟瑟說得自私與絕情,可裴霽舟卻一點兒也生不起氣來,他默然半晌後,才淺聲道:「確實。江姑娘不必害怕,一切有本王扛著。」
江瑟瑟揚起嘴角,這種時候,一切都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