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談

2024-09-14 15:02:15 作者: 六須鯰

  暢談

  

  「我要利成宇的命。」

  裴作權將路線圖輕輕摺疊放進口袋, 「為什麼?」

  「我這人睚眥必報,他算計我當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就像他既殺了邱立遠又教唆明叔的私生子暗殺裴霽, 總要付出代價。」阮妤向他伸出左手, 「裴老先生不是想捉住內鬼嗎,有他在我想內鬼快出來了。」

  自古以來都流傳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

  裴作權對此嗤之以鼻,他更信老子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但今日第一次開始懷疑過去的自己究竟是自信還是自負?現在的年輕人就像那後浪,真要將他這個前浪推翻了。

  和他已看出年歲的手不同,面前女人的手柔軟無骨, 愈發在提醒他,自己真的老了。

  合作既已達成,阮妤沒有留下來的必要,自己開門從會議室出去,門外看守的人早已退下, 也就是說剛才在裡面要是真開槍了,她喊救命都沒人搭理。這裴作權真是老奸巨猾, 到時候來個死無對證,誰敢把責任推到他頭上。

  從靜思樓安全出來,阮妤慢慢悠悠走著,回憶方才每個人臉上掠過的表情,說過的話,還有裴作權最後留下她說的那些事。

  「怎麼這麼久?」

  熟悉的聲音傳來, 阮妤擡頭望去, 裴霽倚在車門旁靜候她歸來。

  「你父親特意留我談話, 自然是要把話說明白。」她跨過門檻又下台階,終於到他面前, 「來的時候沒開車,回去開車,你又想做什麼?」

  他環抱的雙臂自然垂下,熟練地攬住她肩膀,順手將車門打開:「怕你談話太累,開車送你回去。」

  「的確累,」她肩膀一動,從他手中逃脫,看著他卻沒有任何玩笑的心思,「就像你故意把我丟在會議室,讓你父親從我這兒探聽有用的消息,在這裡身累心更累。」

  裴霽眼尾笑意減淡,「他對你不放心,讓你們單獨談是為了保護你,讓他知道你沒有壞心思,難道不對嗎?」

  阮妤忍過了裴作權冷言嘲諷,忍過了槍抵在頭上的危險,獨獨此刻,忍不了裴霽一點,用力揮開他伸過來的手,「你覺得我今天說了那麼多是別有用心,防備我,試探我,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子,你說什麼我都會信,如果這些事不是涉及你,我不會多說一個字,而你聯手你父親想利用我們兄妹幫你們抓住內鬼,不惜拿我哥的命引誘對方動手,接下來是不是就到我了?」

  裴霽神色微僵,卻也因她說的那句如果不是涉及你而心中異動。替他擋刀,又主動告知鴻雁的事,幫他分析內鬼可能是誰,出發點確實是為他考量。反觀他所做的事,是懷疑,防備,還有那麼點不願相信她對自己有喜歡的成分。

  「我說過,有我在你不可能出事。」他蹙了蹙眉,對她總把生死掛嘴邊的話很不滿意,知道她手臂有傷,怕碰到她,便扶著車門催她回去再說。

  阮妤收回目光,盯著后座車位怔然:「邱立遠都不明不白死了,我的命能保住嗎?」

  大抵從未見過她如此頹喪,裴霽心一緊,環住她的腰,「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別多想。」

  她低頭看了眼腰上不屬於自己的手,猶豫兩秒後拿開,轉過身來盯著他認真回應:「裴霽,如果不能給我同等的信任,就離我遠點,也許你無所謂感情是不是真,但女人很容易對自己好的男人心動,你能明白嗎?」

  間接性的表白,說出的每一個字,就像是新鮮採摘的蜂蜜,明知多吃會膩,偏偏忍不住會再吃幾口。

  這是第一次他旁若無人,不在意身處何地,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前所未有的溫柔:「我承認對你懷疑,防備,甚至你對我的喜歡也讓我驚慌,阮妤,我試著相信你,別讓我失望好嗎?」

  她僵硬地感受他臂膀環住自己帶來的溫度,聽著他約等於是告白的話,沒有回抱他,任由他主動擁抱,沒有回應他這句話,讓他一個人努力地去嘗試打開心扉。

  耳邊依舊是他的聲音,阮妤眼前閃過一張張帶血的臉龐,最後畫面定格在那寧鎮杜若婷住宅前地上留下的一攤血跡。

  她輕輕閉上眼,藏匿所有可能會被看出來的情緒,拍拍他的背:「你壓到我傷口了。」

  裴霽驚覺擁抱時間過久,立刻鬆了手,看她微微蹙眉一副忍痛的樣子,食指微曲從她鼻尖快速划過,「不早說?」

  「回去吧,我真的有點餓了。」她下意識摸摸肚子,「來這兒之前我就說餓了。」

  「好,想吃什麼?」

  「都可以。」

  「這麼好養?」

  她斜睨他,眼神壓制。

  裴霽自覺說錯話,哄她:「我好養。」

  回去的路上裴霽已經提前叫人安排了吃食,等他們回到住處,阮妤甚至和前來送餐的人剛好打了個照面。

  「這麼快?」

  「你不是說餓了?」他拉過她手,「怕你餓著了誰給我出謀劃策?」

  送餐人員手腳很利落,支開矮桌又將菜品一一擺上,推著小推車輕手輕腳離開,臨到門前不忘將門重新關上。

  屋內霎時只剩下他們兩人。阮妤看了眼掌心,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我去洗個手。」

  裴霽掃了眼她的掌心,談不上多髒,但飯前洗手的行為也很正常,「好。」

  她獨自一人去了洗手間,進去後準備關門,看見裴霽已轉身往客廳方向去,慢慢地將門關上並轉動上鎖的橫向小鈕讓門暫時從外面打不開。

  阮妤打開洗手池水龍頭,故意找了一個盆接水,急速的水流砸在盆中部,咚咚巨響,要比平日放進洗手池中的聲音更噪音。

  她輕手輕腳打開馬桶水槽蓋,伸手尋找設備。先前沈確替她包裹好了,加之設備本身帶有防水性,東西完好無損拿了出來。

  是一個很小的錄音設備,沈確說原本利成宇給他的那個在路上趁其不備扔進海里了,現在的這個是別人給他的,更不易被發現。

  阮妤將設備別進衣服里,為防止出現意外還是選擇放進背心裡更安全。一切準備就緒,她輕輕將盆里的水順著管道倒下一半,取來身後掛的毛巾放進盆里浸濕,趁著划動盆中水的聲響,擰開了落鎖的小鈕。

  她心中默數,數到二十後,洗手間門被輕輕叩響,「阮妤,怎麼了?」

  她直接擰開門把手,讓他看見自己在做什麼,「手臂上有血,用毛巾擦了下。」

  裴霽掃了眼盆,的確不是清水,他很快收回視線,往後看了眼:「好了嗎?飯菜涼了不好吃。」

  「好了,我掛個毛巾。」她擰乾毛巾忍著手臂傳來的痛將毛巾掛回原位,跟著他往客廳方向去。

  五菜一湯的配置,每一盤都做得非常精緻,光是看賣相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差。

  阮妤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米飯,他順手為她夾起一塊肉放進碗裡,「補補。」

  「謝謝。」她不動聲色將肉埋進米飯里,故意提起,「對了,你能幫我查個人嗎?」

  他擡眼,默許她繼續說。

  「我有一位朋友突然失蹤了,報警也找不到,我在想會不會是……」

  她沒把話說得太直白,但後續要表達的意思足夠明確,裴霽放下筷子,直接問:「你懷疑是我的人把你朋友帶走了?」

  「一個大活人突然就找不到了,」阮妤嘆了一聲,「我們關係很要好,她父母對我也很好,我受了他們家很大的幫助,理應要幫二老找回女兒,你有沒有門路幫我查到?」

  裴霽聽笑了:「說名字吧,如果她確實是非法消失,我可以幫你查到。」

  「陸黎因。」

  裴霽眉心微動:「你跟她是好友?我以為你們只是認識。」

  「你知道她?」阮妤心一慌,「你們把她怎麼了?!」

  「她和杜若婷聯手想要拿t到我們走貨的證據,你的這位朋友本事不小,敢把杜若婷藏在一處拆遷老房附近,被我的人發現了,追捕她們的過程中,杜若婷確實被抓到了,你的朋友下落不明。」

  阮妤放下碗筷,而這一舉動讓裴霽心生不悅:「好好吃飯。」

  「後來你們真的沒找到過她嗎?」她略微著急,「還是你的手下把她處理了,你怕我和你鬧故意不說實話?」

  裴霽剛拿起筷子聽她之言,憤怒地扣下筷子,啪嗒一聲,清脆有力。

  「我殺人不需要隱瞞,哪怕是你好友。」他凌厲的目光接觸到她略微害怕的眼眸後,垂下眼帘避開目光交流,「我手底下的人不可能為這事隱瞞,抓到了會說,殺了也會說,他們給我的回覆僅是人丟失,未查明下落。」

  也就是說利成宇沒有騙她,黎因確實在他手上,而他將黎因藏在一處非常隱秘的地方,就連裴霽都未能找到。根據他提供的照片,上面的時間確實是最新日期,既然敢拿給她看不至於騙。

  「你能幫我查嗎?」她抿了抿唇,「黎因對我真的很重要。」

  「我會查,」他話音停頓一秒,「但在你這兒只有我才是最重要,記住。」

  阮妤重新端起碗筷,尖頭筷一下一下戳著米粒,「你們從國內撤出生意是為什麼?市場不好嗎?」

  「賺到了足夠的錢也得有命花,中州的水很深,我和我父親打從決定落戶於中州就已經將撤走的計劃模擬了一遍又一遍,」他吸了口氣,看她時有幾分得意,「你知道中州的大魚為什麼會被查嗎?」

  他有此一問顯然是知道或和他有關。阮妤停了戳米粒的行為,秀眉微微攏了一下:「該不會是你舉報的吧?」

  「不用我舉報,只要把消息透露出去,多的是人想拉他下位,」裴霽用筷子夾起一片肥瘦相間的豬肉,「中州和這塊肉沒區別,肥與瘦纏雜在一起,可若想吃瘦肉的人就會用刀將肥的部分去除,譚宗民現在就是被去除的肥肉,而動刀的人是督導組的孟哲坤。」

  譚宗民是中州市市長,官銜高也意味著權力大,一市的市長除了自身權力外還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必須深挖深探才能把根連根拔起。裴氏企業在中州看似做著白面生意實則真正的進帳都在這地下違法交易里,那才是裴氏真正賺錢的大頭。

  阮妤設想過裴氏父子身後的保護傘或許官職不低,畢竟手中權力稍弱的人也不可能替他們隱瞞得如此縝密。如今真相公布,背後的大傘竟是譚宗民,中州市長!

  確實,也只有他的權利才能將所有犯罪事實隱瞞得滴水不漏。

  「你們之前合作過,為什麼突然翻臉不認人?」聽著這些勾心鬥角,權力傾軋,違法犯罪的樁樁件件,阮妤夾了口菜放進嘴裡,或許嚼一口菜才能穩住內心的異動。

  裴霽將那塊肉扔在了空盤裡,「什麼叫合作?彼此都需要才叫合作,我們撤離中州自然意味著和譚宗民合作終止,既然不是合作方有必要替他隱瞞或是替他考量嗎?」

  阮妤清晰感覺到喉嚨硬得發緊,細嚼慢咽下的菜艱難地穿過喉嚨咽下。明知他們父子二人不可能會有心,卻沒想到對合作對象照樣不會心慈手軟。也對,他們既然敢做這買賣,自然是無心。人心、良心,於他們來說就是空談的字眼。

  大抵是看她沉默不語,裴霽思前想後察覺自己方才的話未免太過涼薄,怕是嚇到她了,緩了緩寬慰道:「譚宗民這樣的人死了不足惜,他貪下的巨款多到數不清,你和他的情況不同,不必為他多費神。」

  「我不是替他惋惜,」她撥弄著米粒,將一碗飯戳出了三個小孔,把碗放在桌上指給他看,「假設右側小圓孔是譚宗民,左邊小圓孔是你們,中間這個則是督導組,結合現在發生的這麼多事,譚宗民因為你們的緣故被督導組調查,而你們平安撤離歸島,本該回到自己地盤大展宏圖,做大做強對不對?」

  裴霽沒打斷她,盯著她碗裡的米飯微微出神。

  「你們父子二人都覺得島上有內鬼,目前懷疑的對象是利成宇,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利成宇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他在中州的身份是警察,本該有大好前途,不惜拿自己仕途來賭,跟著進島,跟在你們身後做事,僅僅是因為貪財,顯然這個理由站不住腳。」

  阮妤知道他聽進去了,「我說得通俗點,以他的能力想要往上攀升不是沒有機會,升了職手上有點權力了,生活自然不會太差,但他選擇一種冒險且隨時可能會丟掉性命的賺錢方式,你們就沒想過為什麼嗎?」

  關於利成宇,當初啟用這人本就是他父親一手拍板,或許在那時利成宇確實有讓他父親無法拒絕或相信的理由,如今細看,有些人從一開始闖入視線範圍內就是一場預謀。

  裴霽將其中一支筷子擺在碗口,「單打獨鬥的利成宇還是——」他又將另一支筷子繼續放在碗口上,「有高人指點。」

  阮妤沒再繼續往下說,她要的目的已經達成,相信接下來裴霽會和裴作權密議有關利成宇的事,他的背後,他的目的,還有他究竟在和誰聯手,以裴氏父子二人的能力夠利成宇忙得焦頭爛額了。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

  「什麼?」

  他將兩支筷子並在了一起,啪的一聲輕響,「阮妤,我現在對你可是越來越喜歡了。」

  「你少懷疑我,就是對我最好的喜歡。」她將飯碗裡戳出來的小圓孔用米粒重新蓋住,夾了塊新的肉放進他碗中,「只有瘦肉沒有肥肉。」

  他慢慢垂下眼,盯著碗裡那塊精瘦的肉塊,薄唇微勾。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美貌和聰慧皆有,和過去那些只會看眼色腦袋空空的女人不同,她有著成大事者必備的聰明。

  就像碗裡這塊肉,她在暗喻,利成宇和譚宗民的區別在於,真正有用之人一定是「肥」,而利成宇頂多是「瘦」,背後那位才是真正的「肥肉」。

  一頓飯的時間,能問的問題能說的話並不多,阮妤有別的打算不能一味詢問裴霽生意方面的事,難免會打草驚蛇。

  她以手臂受傷想休息一會為由,留在房間休息。裴霽對此沒有異議,叮囑她好生休息便離開了。

  阮妤確定設備錄音一切正常,將東西重新包裹好放回了馬桶水槽。脫下帶血的衣衫,礙於傷口不能碰水,阮妤沖澡時只能拿毛巾包裹著,勉強沖了個澡出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院子裡也聽不到任何聲響,若是沒猜錯裴霽應該去找裴作權提利成宇的事了。阮妤長舒一口氣,坐在床邊看窗外天色尚存,腦子亂鬨鬨的,不知道沈確有沒有處理好豐明康的事,裴作權這個老奸巨猾的人,當真是應了那句無奸不商。

  阮妤掀開被子打算靠床休息會兒,等沈確處理完事情,他應該會來找自己。小等變為長等,腰背酸疼,她又改為靠枕躺下,大概是挨到了枕頭,瞌睡功能自行開啟,慢慢闔上了眼眸。

  -小妤,快來!

  -錢,都是錢。

  -幾大箱子裝的錢。

  -我們發達啦!

  錢……

  阮妤看到了阮素雲從箱子裡捧出大把的錢,那些錢好像從箱子裡長出來似的,任憑阮素雲揮灑,始終不見底。她站在原地看阮素雲形同瘋魔的行為不解。

  -媽,哪來的錢?

  -裴霽,裴霽給的。

  -別要他的錢,他的錢都是拿人命換的。

  阮妤向她跑過去。

  天空傳來一聲巨響。

  那聲音她仿佛在哪兒聽過。

  余光中好似有黑影晃動。

  阮妤偏頭望去。原本還在數錢的人趴在地上,鮮血順著她的衣衫慢慢流淌出來,血液猩紅,像輸液管蜿蜒地向下坡來,它好似有知覺地向著阮妤而來,一直在尋找她。

  阮妤掉頭就跑,回頭去看,那血液漸漸加深,從猩紅蛻變成如墨般的黑,它們勢要找到她,漸漸不再是一條,分岔出多條,想要將她包圍。

  她拼命往前跑,直到再無可跑之處,背靠著牆大口喘息。它們朝著不同方向向她靠近,像陰暗沼澤深處伺機而動的觸手,把你逼進沼澤之地,再一點一點將你纏繞,切斷你的呼吸,讓你陷入掙扎和絕望中,慢慢等死。

  -阮妤。

  -你不該騙我的。

  阮妤恍惚間看見了裴霽,他站在遠處,雙手插兜,巋然不動,看她掙扎無果,臉上露出譏諷地t笑。

  噩夢足以讓人驚醒,阮妤屏住呼吸醒來,眼睛睜開的瞬間,嘴巴驟然張開換氣,喘息聲在屋內經久不散。天色泛著幽暗的藍,她竟睡了這麼久……

  脖子上的黏膩讓她漸漸醒過神來,周圍是熟悉的擺件,她伸手在脖子上摸來摸去,那些纏繞的東西並不存在,可窒息感卻好像一直未曾離開。

  「做噩夢了?」

  她驀地擡頭,沈確從洗手間出來,正拿著毛巾擦拭手上水漬。

  大腦尚在開啟中,阮妤盯著他看了會兒,慢吞吞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十分鐘前,看你睡得很沉就沒叫你。」沈確將毛巾放在盆架上,順手給她端來一杯水,「小心點,別碰到傷口。」

  她睡得何止是沉還腦袋發懵,竟連自己手臂受傷的事都忘了,差點用受傷的手臂去接水。

  「你為他擋刀的事我看見了。」沈確看她險些嗆到,溫柔地替她順氣,忍著笑意把話繼續說完,「當時我和裴作權在附近,合作的前提總要看看對方實力,他想試試我會不會開槍,不巧,剛到地方就看到你們出事了。」

  阮妤偷偷瞄了他好幾眼,杯子沒地方放又不好意思遞給他,尷尬笑笑:「還真是……巧了。」

  他自然接過她杯子放在地板上,指腹輕觸她纏裹的繃帶,「為了讓他打消對你的懷疑,你真是拿命在賭。」

  「那個男孩叫景泰,估計他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論是隱藏還是行動速度都很突兀,他動手的方向我估測了下不是要處,」阮妤下意識摸了摸繃帶,手指下壓,疼痛傳來,「我猜是利成宇安排的。」

  「不只是安排而是利成宇在打明牌,」沈確看她一眼,「今天在會議室,豐明康和景泰幾乎是挑明關係的狀態了,即便沒有挑明,以裴作權的能力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豐明康有幾個孩子,利成宇就是吃准裴作權知道景泰是誰的孩子才讓他來暗殺裴霽。」

  阮妤聽著有點犯糊塗,摸摸脖子,雙眸微微發愣地看著他。

  「利成宇的明牌就是景泰,他要讓裴作權知道和他合作的對象是豐明康。」沈確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看她臉紅撲撲的還以為是發燒了,確定溫度正常稍稍放下心。

  「利成宇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阮妤現在真有點看不透這人到底想做什麼,毫無章法,像是完全隨著性子來。

  「再晚點,該來的總會來。」沈確看了眼窗外,日落已無,唯剩下黑夜前的幽藍天光。

  -

  這期間沈確一直坐在窗戶旁,阮妤蜷起腿看他認真的側臉,莫名想起做的夢,「來這兒之前你見過我媽嗎?」

  「來之前去看過她了,能吃能喝,過得比你我都好。」沈確想起她和小區門前賣蔬菜的人講價,倒是和尋常人沒有什麼不同,「你做的夢和她有關?」

  阮妤一愣,意外他會猜到,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可能是最近遭遇太多事,整天不是勾心鬥角就是打打殺殺,環境影響吧。」

  「噓。」沈確食指直指窗戶。

  阮妤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確實看到外面有人影晃動。不過幾秒,窗戶被人從外面推開,利成宇動作迅速,身形利落翻進了屋內。

  看到沈確也在,利成宇微愕,但很快隱藏下去,進來後將窗戶重新關好,「既然你們都在,那就長話短說。」

  他是一路躲藏過來的,身手再矯捷還要提防被人發現的可能,說話聲有些喘:「邱立遠的女兒手上有一份路線圖是嗎?」

  阮妤和沈確對視一眼,兩人齊默聲,等於給了他答案。

  「你們看到那份路線圖了嗎?」利成宇沒有去看沈確,而是死死盯著阮妤,「聽說鴻雁是被你帶回來的,她手裡有路線圖你知不知道?」

  「知道。」

  「我們合作的任務忘了嗎?」

  「我沒忘,但那份路線圖我不確定真假,何況鴻雁護得很緊,她執意要交給裴霽,我難不成去搶?」

  她說得在理,但近在眼前的東西卻得不到,利成宇不免心煩,轉而看向沈確,「裴作權要你找豐明康做什麼?」

  沈確仍坐著,對於他的問題以聳肩表示不知。

  「裴作權心機深重,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派你去豐明康身邊,你們一定達成了某種協議。」利成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阮妤,「看來二位是不打算繼續合作了?」

  氣氛微僵,阮妤先行開口:「合作最起碼的坦誠要做到,你做到了嗎?背著我們有沒有秘密行了什麼事?我很好奇裴霽遭人暗殺這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他今晚來自有緣由,來之前也知道瞞不住的,索性不瞞,坦蕩承認:「是我讓景泰做的,一位對自己兒子都不管不顧的男人,當然要讓他長點教訓。」

  任何人說這樣打抱不平的話,阮妤或許都會信一二,利成宇人如其名,無利不會行,「你是巴不得裴作權知道豐明康存有異心對吧?」

  他眉梢輕擡,對她的話淺淺笑了一下:「是,單純想讓裴作權早點發現他的好兄弟對他多有不滿,早就想取而代之了,難道不好?」

  「好啊,怎麼不好。」阮妤略昂頭看他一臉輕鬆的做派,好像在嘲笑他們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就是王,可以決定所有人是生是死,「你今晚來的目的。」

  「和先前一樣你們替我拿到路線圖,其他事我可以解決。」利成宇作勢要走。

  沈確和阮妤互換了眼神,反應迅速攔住了利成宇,他下顎一擡示意利成宇往後看:「她話還沒說完,還有,既然是合作,你那命令口氣算怎麼回事?」

  今晚過來他本打算探聽他們兩人是不是投靠了裴家,不過一旦問了就說明自己在意,他不能讓自己陷於被動。

  「時間緊任務重,當然是揀重點說。」利成宇後退一步,三足鼎立的局面。

  阮妤是看出來了,利成宇就好比死豬不怕開水燙,得下猛藥他才知道合作和趾高氣揚命令別人是兩碼事。她驀地開口:「外面有人嗎?」

  看守的人聽到動靜立刻反應過來,嘗試過來開門:「阮小姐怎麼了?」

  利成宇將手慢慢別到腰後,怒瞪阮妤,低聲警告:「你做什麼!快點讓他們離開!」

  他所在的位置要想翻窗出去必須經過沈確面前,這兩人分明是商量好的把他扣下,「快點!」

  障子門輕輕晃動,外面的人大有破門而入的意思。

  阮妤秀眉微挑:「我要知道你登島的目的和計劃。」

  「沒有,」利成宇心跳動得越來越快,時不時擡眼觀察是否有人闖進來,眼下情況於他非常不利,「讓他們走,我說。」

  阮妤轉頭對著門的方向喊:「沒事,我以為東西打碎了,你們不用進來了。」

  「阮小姐,真沒事嗎?」

  「真沒事。」

  她強調兩次,外面看守的兩人眼神交互一番,估摸是真沒事便沒再詢問,回了自己位置繼續看守院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利成宇別在腰後的手緩緩放下,臉色不虞:「你們兩個給我下套是吧?!」

  「是兵不厭詐。」阮妤擡了擡手示意他把剛才答應的條件一五一十履行,「天色剛晚,我們有的是時間聽你說登島的目的。」

  利成宇盯著他們遲遲未說一句,這是他做事以來第一次被人玩了,說他氣性高也好,不能把登島目的說出來也罷,此刻,他恨不得有針線現場給自己嘴縫上,或是裴霽突然來找阮妤,到時候不止他,連沈確也要狼狽撤退。

  沈確輕哼一聲:「別想了,裴霽不會過來,他和裴作權還有大事要處理。」

  利成宇終於不再擺造型,從惜字如金模式中慢慢抽離,舔了舔略乾的唇,才道:「我承認登島有目的,解決裴作權。」

  大抵是與他接觸過幾次,知道這人心機城府不是一般深,突然敞亮地把話說出來,阮妤還有點不適應,她沒接話。

  沈確心知肚明地接過話茬:「憑你自己一個人想在裴作權的地盤殺了他,你覺得可能嗎?你的合作對象是豐明康還是白漢梁?又或是兩個人你都找了?」

  「找合作對象當然要找有實權的,」利成宇後退兩步,慵慵懶懶地靠著矮櫃,對沈確的話不置可否地笑出聲,「再不濟也得找聰明人。」

  「繼續說,我懶得問。」沈確按照他行走的方向過去了點,以防利成宇耍花招逃跑。

  「之所以要你們拿路線t圖就是因為我要切斷進出島的一切可能,邱立遠一死,不管怎麼說也夠裴作權煩幾日了,這段時間就是我動手的好時候。」利成宇深吸一口氣,「不過我倒是沒料到邱立遠女兒手上竟有一份路線圖,你們看到那張路線圖了嗎?」

  「看到了,」阮妤定了定心神,「按你所說殺死邱立遠只是為了讓島上最近這幾天進出困難,你怎麼就確定裴作權手裡沒有路線圖呢?他完全可以短時間裡培養新人接了邱立遠的活不是嗎?」

  利成宇怕笑出聲引起外面人注意,憋笑的代價是肩膀仿佛抽搐了般不停抖動。

  阮妤看了眼沈確,他倒是淡定地用口型說了兩個字:神經。

  她櫻唇上揚,同樣回他口型:我也覺得。

  利成宇發瘋不合時宜,恢復冷靜同樣異於常人,頂著憋笑過後漲紅的臉,看著他們兩人,一改往日算計時的沉穩,但那含笑的眼眸好似有定時開關,不過幾秒,他的臉驟然冷下。

  「裴作權手上沒有路線圖,」他轉頭看向沈確,「這件事還得謝謝你父親,當年他和另一位臥底夏民安將裴作權秘密場所放火燒了,路線圖也在那場大火中燒成灰燼。」

  他連當年之事都清楚,沈確倚靠窗框的身體慢慢站直,盯著他越來越認真:「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當年的事?」

  「你們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又從何得知當年的事,」利成宇伸出手在半空中揮了揮,「我們之間沒有利益糾紛,更沒有仇恨使然,我不會動你們,相反我跟你們合作是想救你們,如果拿到路線圖,解決裴作權後,你們可以和我一起回中州,誰都不知道這兒發生了什麼,就算動手殺了人也不會有人知道,生活照舊。」

  阮妤不可置信地輕輕搖頭:「裴作權或許找過邱立遠重新繪製圖,他不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你猜我殺邱立遠時為什麼沒有打鬥痕跡?」利成宇很滿意看到她驚愕的表情,「沈宗耀在潛入內部時,曾和邱立遠打過照面,得知他就是負責進出島的關鍵人物,自然是想盡辦法套近乎,邱立遠這一生是被困住了,可他還有一個女兒,作為父親自然不願看到女兒留在這座島上,沈宗耀就是抓住他這個弱點,給予他錢和承諾。邱立遠後來確實被叫去重新繪圖,給他三天期限,後來交上去的路線圖是假的。」

  沈確適時插話:「既然是假的,你何必要我們幫你拿到路線圖,又為何要把人殺了?」

  「因為貪心不足的人沒必要活著。」利成宇想起邱立遠當時敢找他獅子大開口加價的神情,殺心已起,必然不會放過。

  「我以沈宗耀的名義聯繫他,並承諾給他五百萬,可惜他不滿意,開口找我要兩千萬,」邱立遠撇撇嘴,「好啊,我同意。」

  阮妤立馬想到了:「兩千萬的前提是要他交出真的路線圖是嗎?」

  「不錯,」利成宇環抱雙臂大有今日和他們徹夜暢談的打算,「他在給我拿路線圖的時候,我親手宰了他,哦對,是從背後用刀一點一點割破他的血管。」

  沈確看了眼阮妤,她緊抿的唇已暴露她很在意這句話,「沒人有興趣聽你殺人的詳盡過程。」

  利成宇朝沈確嘖了一聲:「你這麼寶貝,可得小心點,萬一我這人嘴上沒把門透露出一點消息,裴霽應該會比我更想解決你。」

  「你沒這個機會,」阮妤近前兩步,和他的距離拉近些許,「我會在你還能開口說話前讓裴霽先弄死你。」

  威脅的話誰都會說,就看誰更有能力,說出來的更有威懾性。顯然,阮妤在這場對話中占優。

  利成宇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環抱的雙臂慢慢垂下,雙手擡起,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這段小小的插曲,三人很快略過。

  利成宇又接上剛才的話,輕飄飄的口氣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邱立遠擺了我一道,我以為那是真的路線圖,沒想到他留了一手,將真的路線圖放在他女兒手裡。」

  「你是指這個嗎?」

  利成宇看到她指腹緊捏的一張圖紙,在燈光照耀下,每一個標記的黑色圓點仿佛成了島上這些人的頭顱,他想解決就必須得拿到,「你怎麼會有?!」

  「因為交給裴霽的那張也是假的,邱立遠共做了三張路線圖,當年交給裴作權的,還有如今交給你的,以及裴霽手上剛得的,只有我手上這張才是真的,給你可以,但你現在必須讓我和黎因聯繫上,否則我會立刻開門把路線圖交給裴霽。」

  她正色的神情沒有一絲玩笑或試探的意思,利成宇緊盯著那張路線圖,倒是沒想到明明是自己要他們拿到路線圖,如今卻成了威脅自己的東西。

  「島上一切通信都受限,除了他們三大家重要人員可以正常使用,我……」話音未落,利成宇餘光瞥見有黑色東西向自己襲來,反應迅速地伸手接過,竟是一部手機,「你們從哪兒弄來的?」

  「這你不用管,現在打電話給看管黎因的人,我要聽到她的聲音,」阮妤晃了晃手裡那張路線圖紙,「確定她沒事就給你。」

  這部手機利成宇認識,只是不好表現出來,也許他們也在觀察他是否認識,好以此判斷他和豐明康究竟有沒有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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