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牙

  鬼牙

  突然死了一人, 且死時畫面異常慘烈，阮妤整個人還處於懵的狀態，三人行變成兩人行, 一前一後, 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這一路過來劃下的標記，如果沈確真的找到暗道，看到這些標記他肯定會找到最後的出口。

  漆黑的暗道，唯有詹華鈺腕上微薄光線在前頭引路，他似乎也在確定有沒有走錯，速度比起剛才慢了許多, 分岔的暗道越來越雜，誠如他進來時的叮囑，不緊跟著他不可能從這裡頭出去。

  轟隆一聲，像是石門被震開，大片光線霎時湧入, 刺得人睜不開眼。

  阮妤擡手擋住刺眼的光亮，水聲潺潺, 他們竟來到了烏祈鎮邊緣之處，入目除了密林便是高至腰部的雜草，風一掠，沙沙作響。

  詹華鈺往前走幾步，雙手覆於嘴邊，吹出暗哨。約莫過了兩分鐘, 雜草攪動的聲音越來越密, 三個男人從密林中走出, 和阮妤先前一樣臉上戴著面巾。

  他們出來後，詹華鈺過去和他們會合, 交流片刻，回頭看了阮妤一眼，大約是要叮囑的話說得差不多了，看她一眼不過是最後確認。

  詹華鈺原路返回，回到阮妤面前，像長者叮囑即將離家的晚輩，循循善誘的教導：「去了大本營就忘記這兒吧，這輩子不會再回來了，記住我說的話討好鬼牙你日子不會太難過。」

  「所以我還得謝謝你？」阮妤使力拽掉腕上的牽引繩，本打算扔在地上，但見詹華鈺這張老臉，噁心上涌，不作他想直接扔在他身上，「你無非是想通過我的嘴在鬼牙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吧？你的叮囑我受用不起，倒是我有幾句話和你說清楚，去了大本營我也會回來，到那時希望你還健在。」

  詹華鈺仿若聽到了笑話：「多少年了，去了大本營的人，不論男女從未回來過，你當真以為警方會查到這兒？就算查到了，我不妨再多告訴你一點，這兒的暗道一旦被發現，鬼牙會直接炸了這兒，你覺得到時候進來的人活命的概率有多大？」

  阮妤心一沉，沿路給沈確留下了標記，若是他真能找到這裡，鬼牙知道有人擅自闖入，到時候……對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來說，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威脅，必會除之而後快，絕不可能讓自己陷於被動。

  詹華鈺只當她入了耳，心中有了忌憚，對於剛才她朝他扔東西的舉措，大人有大量原諒就是：「行了，走吧。」

  他側過身朝身後早早等著的男人招招手，瞧見人過來，退到一旁。

  男人過來後和詹華鈺對視一眼，得到他以眨眼作為信號的許可後，掏出一早準備好的注射器，在阮妤還未反應之際，直接扎進她的脖頸。

  透明色液體隨著男人指腹的推動慢慢進入她的身體，而她起先用力掙扎的幅度漸漸軟成一攤爛泥倒進男人懷裡。

  詹華鈺看了眼他懷裡的人，原本不想廢話，記起這孩子小時候跟在沈宗耀後面過來送東西的畫面，還是出聲叫住了準備離開的男人：「紅蠍，照顧好她。」

  男人褪下臉上面巾，聽他的話輕笑一聲：「怎麼，你也有良心？」

  詹華鈺被反問得愣住，臉上溝壑乍現，恢復與人相處時的面具，佯裝不在意：「照顧好她，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不是嗎？」

  紅蠍將懷裡的人抱緊，諱莫高深地看他一眼：「當然。」

  一早備好的船隻停靠在岸邊，紅蠍抱著阮妤上船，最後將人放在了長條座位上，和開船的人點點頭。

  湖水被震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詹華鈺站在原地盯著船隻從啟動到船影消失，面無表情負手而立。手機響起，他收回遠送的視線接了電話。

  「鬼牙。」

  「人是死是活？」

  「大約是死了。」

  「沒死透儘快處理。」

  詹華鈺連連應下，猶豫片刻，壯著膽子追問：「鬼牙，我眼睛的手術還要等多久？」

  「當初承諾治好你的眼睛，難道我沒做？」

  詹華鈺急色道：「我知道您做了，但這眼睛近幾年又出現問題了，您能不能通融通融，看在我替您和您父親一直以來都效命的份上，再幫幫我行嗎？」

  手機那頭遲遲沒有應允，詹華鈺莫名就覺得眼睛難受得緊，那種睜開眼睛只能看到一片黑的日子再也不想過了：「鬼牙，只要您再幫幫我，烏祈鎮有任何風吹草動我第一時間匯報，就像這次在荒地，也是我發現時序包藏禍心，隱瞞阮妤等人發現荒地的事，我對您是忠心耿耿……」

  鬼牙撩開窗簾一角，看樓下爭吵的女人，對他現在的央求沒心情應下，回得模稜兩可：「我會問上次幫你做手術的醫生。」

  「好好好！您忙，我等著您回復！」詹華鈺生等著手機傳來掛斷的忙音才訕訕掛了電話，高懸的心漸漸舒坦許多，只要鬼牙肯鬆口，手術就一定能做。

  而另一頭掛了電話的鬼牙看樓下鬧騰的女人，眉眼間儘是不耐煩：「連個女人都處理不掉，都幹什麼吃的！」

  站在屋裡的手下心顫顫，緩了緩才敢說緣由：「她說自己懷孕了……」

  「懷孕？」鬼牙轉過身來看遠處窩囊不敢看他的男人，徑直過去，走到他面前停下，「再說一遍。」

  男人頭垂得更低：「懷……懷孕。」

  「我的？」

  「不……不知道。」

  鬼牙薄唇微揚，對著男人臉左右各一個響亮的巴掌：「不是我的種，你想讓我做爹？」

  男人頂著火辣辣的臉認錯：「我立刻處理！」

  他剛走沒幾步，身後又傳來叫停聲，不敢有絲毫懈怠立刻轉身聽令。

  「今天大好日子別被這種事掃了興，過段時間再處理。」

  「是！」

  -

  阮妤感覺自己掉入了海中，一個人在海中漂浮，四處尋找經過的船隻，她大聲喊叫，海水湧入鼻腔，回應她的是海鷗經過頭頂的叫聲，像是在為她的生命最後倒計時。

  海水一點點給她施壓，她好累，四肢像灌了鉛球，沉重拖拽住她。

  小妤——

  阮妤——

  男聲混雜著女聲在頭頂上空響起，她努力睜開眼，恍惚間好像有雙手正在向她伸過來，那雙手很陌生，掌心粗糙，握住的那一刻他的手噴湧出大片血，他死死拽住她，沖她露出微笑。

  她終於看清那張臉，錯愕中，有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攀附在他的肩頸，一雙幽藍的眼正緊緊盯著她。

  阮妤驟然驚醒，唇微張，喘息聲在安靜的環境裡尤為清晰。她盯著面前泛著光影的白牆，艱難地轉頭，窗外已如墨般看不見一丁點光亮。

  動一下手指，綿軟的感覺瞬間傳入四肢百骸，阮妤輕輕閉上眼，混沌的大腦好像和身體分離了，什麼事都記不清……

  唯一可以確定是她正處在一間房間裡，睡在一張占據房間大半的床上，白牆上的光影是地板上的小燈投射出的點點斑駁。

  她緩了會兒，嘗試以手肘作為支撐點起來，但每每快要成功時，身體唱起了反調，又狼狽跌回床上，幾次下來，累得大口喘氣。

  隱約間聽到沉悶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障子門被人緩緩平推開，一位穿著和國內大相逕庭的女人端著銅盆緩緩走進來。她擡眼的片刻間看到阮妤醒來，溫柔一笑：「您醒了。」

  阮妤初步判斷這人對她應該沒惡意，但身處陌生之地，防備總要有的，盯著女人關上門端著銅盆放在盆架里，打濕了毛巾，擰乾後向她徐徐走來。

  「我幫您擦拭。」

  「……不用。」阮妤剛開口聲音竟難聽至此，當下第一反應是不是被毒啞了。

  女人看出她一時的窘迫，溫聲解釋：「那種藥注射的後遺症就是嗓子會沙啞，過一天就好了。」

  那種藥……經她提醒，被大腦忘卻的記憶重新湧入，阮妤慢慢記起在這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如慢放的電影，每個畫面從眼前一遍遍掠過。

  她推開女人準備替她擦拭的手，毛巾打落在地板上，全憑一腔求生的意念，頂住身體的難受硬生生爬起來，用盡全力將攔阻的女人推開，跌跌撞撞打開障子門，踉t蹌著往外跑。

  風吹動了她的衣衫，阮妤才發現自己那套衣服早已不見蹤影，換上了一襲白色的綢緞長裙，赤著腳在乾淨的長廊地板上不停尋找出口。

  「阮小姐……」

  身後傳來女人叫她的聲音，阮妤只想躲開她，拼了命往前跑，哪兒有可以通行的路就走哪裡，混亂卻又無計可施。

  嘭——

  槍聲驟起，止住了阮妤奔跑的身影，她停在原地緩慢靠近突如其來的發聲源，隱匿在一處護欄後的聲響。

  赤腳而行，沒有任何的聲音，待她走近後，槍聲由遠及近，比起方才距離上的差距，這一次親眼所見，親耳聽見，毫無消聲下的槍響是何等巨大。

  震得她耳鳴，心臟仿若驟停了般呆立在原地，看女人胸口湧出的鮮血浸濕了髒污的衣衫，而她的旁邊還有下一波等待被處理的女人們。

  阮妤捂住嘴強忍心口湧上的難受，在暗道里，男人望向她的眼神痛苦卻又不甘，而這群女人眼神中的倔強似刀片狠狠剜進她的心。

  接下來會不會就到她了……

  阮妤心中動容，逃跑的念頭瞬涌心頭，提起裙擺轉身往回跑，總之遠離這裡，不能讓他們發現。

  奔跑的路上，她總覺得那群人追了上來，回頭去瞧，卻在下一秒撞入堅如磐石的懷裡，在她下一秒就快要跌倒時，指骨分明的手扣緊她的臂彎，稍稍用力將她拉入懷中，低頭檢查她是否受傷。

  驀然出現的變故致使阮妤慌張中閉上了眼，遲遲等不到身體的痛感傳來，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張熟悉卻比從前更添陰狠的臉，她渾身僵硬，看著他，紅唇翕動：「裴霽……」

  他擡手將她垂落胸口前的長髮撩到肩後，指腹很快轉移到她的臉上，溫柔撫摸，難得露出關心之意：「跑什麼？」

  阮妤正疑惑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人悻悻跑來，是剛才照顧她的女人，臉色煞白活像見了鬼似的來到裴霽身後，怯生生解釋：「鬼牙，我……」

  鬼牙？

  阮妤眼眸中的驚愕已和面部表情達成了一致，她猛地推開他，一點點後退：「鬼牙……你是鬼牙？！」

  裴霽對於她的震驚並沒有多大情緒起伏，回饋給她的是一張淡漠的臉，雙臂微微張開，對她輕輕點頭：「過來。」

  阮妤看著他恨不能將他盯出個血窟窿，那些人的死，沈確受傷，包括她自己遭遇的一切皆因前方的男人，他竟還能平靜地同她說話，她是真恨自己識人不清就算了，居然還曾找過他幫忙，簡直是羊入虎口！

  眨眼間，她轉了身就跑，哪怕再看到血腥的場面也好過和他待在一起。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會隨時要了她的命！

  裴霽眸底笑意微起，淡淡道：「別傷了她。」

  「是。」

  阮妤終於看到了一扇門，裙子下擺已經髒污，她嫌礙事直接撕斷一截，朝著那扇門快速跑去。

  橫空出來的兩道身影迅速擋在門前，將她的念頭徹徹底底掐斷，阮妤回頭看一眼，裴霽正向她這邊走來，她不能再耽擱下去，要跑，繼續跑。

  但這一次容許她逃跑的範圍在接連兩支箭射在腳旁的剎那間徹底斷滅。

  裴霽將弓扔給身旁的人，和方才一樣給足她耐心：「過來。」

  阮妤能感受到身後有人在逼近，男人粗獷的聲音也在勸她：「阮小姐，趁鬼牙還在同你好好說話，過去吧。」

  過去……

  她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事，不僅沒過去，反而退一步，站出了箭控制的範圍，仿佛在告訴他，自己絕不會受他的控制。

  眾人為她捏把汗，先前照顧阮妤的女人更是緊張的手心溢出細汗，看裴霽身影微動向前方纖瘦的女人走過去。

  近到看見彼此的瞳眸，裴霽掃了眼她髒污的衣衫和腳，沉聲道：「別鬧脾氣，跟我回去。」

  「我就算回去也不是在這兒，就像你回去的地方只有監獄！」她用力吼完，看他揚起的手，反倒直愣愣走過去，「殺啊！你殺了那麼多人再多殺我一個也沒什麼！」

  等候在旁的眾人低下頭不敢再看眼前頂撞的女人，她接下來的結局恐怕要比死還難受。

  豈料——

  裴霽揚起的手緊緊扣住她後頸，一字一句透著強忍下的怒火：「阮妤，別再有下次。」他不顧她掙扎雙手用力桎梏她脖頸，把人拖到面前，「聽話，惹我生氣對你沒好處。」

  落在外人眼裡，他們仿若最親密的人，裴霽不管她有沒有聽進去，更不管接下來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抗，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人，他得到了。

  恰恰證明，他的計劃和能力早已不受任何人束縛。

  處一方之地稱霸的君王，面對自己看上的女子，當下的念頭是要人臣服，她眼眸中的清冷像是在譏諷，裴霽薄唇微動，強勢地咬住她的脖頸，直到舌尖上嘗到了淡淡血腥味，才肯鬆口。

  在這過程里，她從起初的掙扎到放棄反抗，秀眉緊擰，明明痛到快要站不住了，卻不吭一聲。

  裴霽緩緩擡手，指腹擦掉唇角的血漬，以勝者姿態吩咐她：「別再拿你的命威脅我，你沒有資格決定生死。」

  他是在報復她拿刀威脅他放走笙子的事，阮妤不為所動也不想回應他，知道他就是鬼牙的那一刻，她陷入厭惡的情緒里，厭惡自己遇事看人總是差了點，以至於今日陷入被動，被他圈禁於此，連是南是北都不知道。

  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在裴霽看來是鬧小情緒，他允許她偶爾鬧脾氣，但需要適可而止：「你剛來這兒我安排了佳琳照顧你。」

  點到了佳琳名字，她小跑著走來，等到了阮妤面前主動介紹自己：「我是佳琳，以後你有需要的地方都可以找我。」

  裴霽睨她一眼：「阮小姐三個字是不會說嗎？還是沒人教你？」

  佳琳悟出自己剛才的失誤，怕牽連旁人，本能地跪下道歉：「阮小姐對不起，我……」

  「你凶她做什麼？！」阮妤瞪他一眼，窩著的火找到了發泄的話題，當著他的面去扶佳琳，「你先起來。」

  佳琳小心翼翼看向裴霽，沒有鬼牙的命令她不能起來。

  阮妤嘗試兩次後總算看出怪異的地方在哪兒了，這裡的人全部唯裴霽馬首是瞻，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跟過去的土皇帝似的。她輕輕嘆氣，態度談不上軟，主動商量的口吻：「能讓她起來嗎？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哪裡做錯了，能不能別讓我覺得在這裡除了壓力就是死亡？」

  她的話點得很透白，裴霽垂眸掃了眼跪在身旁的女人：「下不為例。」

  佳琳連聲感謝，彎著腰起身，生怕自己再做錯點什麼。

  阮妤要走，卻被他提前攔下，盯著她眉宇間儘是不悅：「去哪兒？」

  她側眸看著他，一字一句：「累，我想回去休息。」

  藥效還沒完全過去，裴霽擡手想輕撫她臉頰，她低頭拉過佳琳躲開了他的觸碰，步履匆匆，擺明了是躲他，裴霽放下手轉過身去，看她離開的背影，狹長的眼眸微眯，沒關係，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讓她聽話。

  「這就是讓你魂牽夢縈的女人？」女人似黃鸝鳥般溫婉柔和的嗓音一點點傳來，「真漂亮。」

  裴霽沒回頭，一直盯著阮妤離開的方向，對她的話選擇了沉默。

  女人旁若無人靠近他，嫩白的手指來到他胸口前勾引似的畫圈，「我和她你更喜歡誰？」

  他終於願意看她一眼，拂去作亂的手，褪去以往閒情逸緻的逗弄，面容冷峻，回的話更是添了幾分冷意：「你覺得呢？」

  女人知道這是他即將動怒的徵兆，見好就收，笑容重新掛在臉上，挽上他臂彎，嬌嗔道：「就是沒想到長得這麼漂亮，有危機感了還不行嗎？」

  裴霽插兜的手轉而來到她臉頰，指腹有力，掐住她的下顎，方才的那點不悅正好有了發泄地：「剛從男人床上下來就來勾引我，你是有多饑渴？」

  女人噙笑的唇僵了一秒，恢復如初，仍嬉笑調侃：「上次我們可就差最後一步了不是嗎？」

  她不提還好，裴霽徹底撕破臉，最後的臉面也不再給，鬆開對她下顎的束縛，輕拍她臉頰：「我從不要二手貨。」

  話落，他沒再停留，徒留女人愣站原地，耳邊不停迴響他最後的話。

  他對她果然只有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