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阮妤沒忘記大學時碰見徐佳媛, 還有賭場對她頤指氣使的女人。他此刻的樣子像是不認識那些女人，眉頭緊鎖，疑惑看她。

  阮妤氣不過, 乾脆報出名：「徐佳媛還有那位叫……秦聽, 對秦聽。」

  「她們什麼時候成我紅顏知己了？」沈確緊鎖的眉頭在得知知己名字後漸漸舒展，「一個是過去的朋友，一個是工作同事，就這身份沒別的。」

  他居然還否認？阮妤一激動忘了自己在車裡，作勢要起身，頭撞上了車頂疼得她沒出息地又坐了回去, 捂著被撞的地方，埋怨的眼神直勾勾鎖定他。

  沈確雙手半舉，投降道：「我看看有沒有撞到哪兒。」

  她極不情願地挪開手讓他檢查被撞的頭，生氣加上外部撞擊，阮妤真覺得腦子有點暈, 人在情緒不穩定情況下就愛找茬，譬如她現在看沈確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放心, 我皮糙肉厚，比不了你紅顏知己細皮嫩肉。」

  他舌尖輕抵內腔，垂眸看她：「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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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還敢問她然後？阮妤揮開他檢查的手，扭頭看向風擋玻璃：「沒然後，你有紅顏知己，我有追求者, 大家都差不多。」

  雖說知道她是氣話, 可這話從她本人嘴裡說出來, 她是解氣了，沈確聽著不爽, 尤其暗處的確有一人對她虎視眈眈，這種自家寶貝被人一直惦記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將車門徹底大開，人靠在上面打算和她t好好說：「如果你是指大一碰見徐佳媛那次，事出有因，當時徐佳媛弟弟意氣用事揍了人，不走運揍的人是當地有名的混混，徐佳媛走投無路找的我，請我出面幫她和那伙人說幾句好話把這事掀過去，

  「一桌的人除了我的朋友，還有那伙人，有人開徐佳媛玩笑，很難聽，把她當做外面站街的小姐，我朋友看不下去才故意說徐佳媛和我關係不錯，試圖讓開玩笑的人見好就收，但他們那伙人該看眼色的時候裝聾作啞，嘴賤幾句常有的事，徐佳媛怕那伙人以後揪著不放，順著話茬演了，故意讓對方以為這事是真的，就有了你看到的一幕。」

  他不會為了騙她編出這麼大段故事，也不是沈確的性格，他這人說一就是一，絕不摻假。阮妤信，只是這份信任中藏匿著點點酸意：「哦，然後你也沒推開，沒解釋，任由別人將你們關係綁在一起，挺好的，是我誤會了。」

  沈確重新蹲下，食指輕戳她小腿：「小妤，規避異性的前提也要分情況，如果那時候我極力撇清關係，那伙人會更肆無忌憚，我不能眼睜睜看一位女性被言語羞辱，動手動腳裝作沒看見，這和冷漠看客有什麼區別？再退一步說，在你眼裡我就是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的渣男？」

  他說的句句在理，阮妤找不到可以推翻的點，但那件事就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每每想起的酸楚只有自己清楚，那時候她真的以為沈確身邊有了別人，為此她難過了許久，而今，他將事情前因後果解釋了，卻並沒有讓她長舒一口氣。

  「至於秦聽，」沈確打算一次性把事情解釋清楚，免除後續不必要的摩擦和誤會，「她負責賭場招聘方面的職務，我算是她上司。」

  她瓮聲瓮氣辯駁：「秦聽看你的眼神我都能看得懂，你看不懂嗎？」

  沈確重重嘆息：「看得懂，可我並沒有給她希望，你能懂嗎？」

  阮妤不輕不重地點點頭，調整坐姿回到原有位置上坐好：「走啊，你不是說回烏祈鎮？我們開車回去的話時間還是挺趕的。」

  她沒有繼續問，神色淡淡，沈確不著急關門，對她催著趕路的行為視而不見，鑽進車裡坐在她身旁：「你在氣什麼？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沒，」阮妤往旁邊挪了點，「我聽懂了。」

  阮妤沒有辦法明說，總不能說因為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未言明今後的關係，她患得患失，又或是怕關係在這一刻確定，回到烏祈鎮，他們又該怎麼面對那些閒言碎語？

  她心很亂，前路好似出現了多個岔口，阮妤站在路中心，不知道究竟該往哪條路走。

  沈確將最後的嘆息埋於心中，擡手熟稔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先回烏祈鎮。」

  她輕嗯一聲。

  -

  昌山到烏祈鎮自駕需要兩個多小時，沈確開車中途停過一次，給她買了點吃食和水。一路疾馳，兩人各自忙著各自事情，前座專心開車，后座嚼著餅乾食不知味。

  沈確透過後視鏡觀察，她懨懨地望著窗外，外頭除了高大蔥鬱的樹木群，別無其他美景，出發前的對話似乎並沒有解開彼此的誤會，反而加深了關係冷淡程度。

  他開著車不好一直找話聊，嘗試幾次後，她都是淡淡回應，沈確便沒再找話專心開車，打算等到了烏祈鎮找個機會再聊聊。

  烏祈鎮這些年發展和過去比還是有所變化的，但對於在大城市待久了的人來說，這兒的變化可以用一個詞形容：聊勝於無。

  起碼在新房建造，舊房改造方面效果還是挺明顯。

  鎮上的小賣部依舊僅一家，多了幾家飯館和麵店，其餘基本上沒變化。

  沈確開車進入通往鎮上的唯一一條陸路，重新澆了瀝青，車子開上去擺脫了過去車晃人晃的不便，一路還算平坦地開進了鎮上。

  烏祈鎮平時進出外來人員少，陌生車牌更是不多見，沈確這輛車開過石雕牌坊門，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阮妤太久沒回來烏祈鎮了，眼前一幕熟悉而又陌生，房屋建築位置沒變，卻都換上了一身新衣，清一色的泥土黃外牆塗料，筆直地為進鎮的人指路。

  她看的有點忘我，直到和一雙眼四目相對的剎那，從對方錯愕的眼神中漸漸回過神來，記憶湧現，阮妤迅速收回視線，低頭盯著雙膝，不去想那雙眼中充滿的故事性。

  果然，她還是沒辦法坦然面對烏祈鎮的人投來的目光，阮素雲當年做的事，讓她無法如正常人般站在別人面前親切地打聲招呼。

  陰影怎麼可能堂而皇之站在陽光下。

  車子行駛過去，阮妤漸漸從愧疚中抽離，偏頭望去，那是她曾經的住處，她趴在車窗前仔細去看，剛想開口問沈確怎麼捨棄近路不去繞遠做什麼，就見前方新建了一排二層小樓。

  沈確將車停進了其中一棟二層樓門前，停穩後熄火拔鑰匙一氣呵成：「到了。」

  阮妤坐在后座愣住，從過去記憶里醒過神來，她自己打開車門下車，看到他揚起手機，示意去接個電話。

  沈確往另一處走了走，背對她的方向接電話，阮妤打量了眼車頭前緊閉的大門，鎖孔位置在右側，她繞過車尾打算去那邊等沈確回來開門進去。

  坐在門前收被子的婦人看見她笑眯眯過來，臂彎還搭著幾條毛巾，「你是……阮妤嗎？」

  阮妤驚訝她會認出自己，秉持禮貌，客套應下：「我是。」

  寥寥數語，阮妤暫時沒法認出來這位上了年紀的婦人，臉部輪廓看著倒是挺熟悉，一時想不起來不敢下定論。

  婦人把臂彎處的毛巾一折，剛好將手臂包進去，一副準備閒話家常的樣子，上下打量她：「這都多少年沒見過了，你真是大變樣了。」

  「阮素雲也回來了嗎？」

  「哎，你們娘倆兒欠的錢還給阿確了吧？」婦人自說自話，「肯定還了，不然他哪兒能帶你回烏祈鎮，當初回來可是氣得要把房子拆了，多虧四方鄰居勸，這才沒把老房子拆了，要我說啊把房子拆了也於事無補，留著還能做個念想，你說是吧？

  「當年你們娘倆兒做事真不厚道，怎麼能把老沈的錢都給捲走了呢，阿確才多小啊，你們也真是狠得下心，也對，畢竟不是阮素雲親生的，後媽都這個德行。」

  婦人越說越來勁兒：「你們這次回來做什麼啊？打算住一段時間？阮素雲沒回來吧，她也沒臉回來，做出這種吃裡爬外的事，老沈對她多好啊，要不是她跑了，老沈出去找你們，哪兒能出車禍死了，要我說啊，這事翻來覆去怪不著旁人就怨你媽。」

  「淑珍啊，又在和誰聊呢，我可老遠就聽見你大嗓門了，」女人邁著悠閒步子過來，朝對面的阮妤看了一眼，「是阮妤吧？好久沒見了，這些年都沒見你回來今兒怎麼回來了？」

  林淑珍對她豎大拇指：「佳賢你眼睛夠毒的，我瞧了半天才認出來是阮妤。」

  「她隨了她媽，長得漂亮，多好認。」

  阮妤沒從這話里聽出半分誇獎的意思，陰陽怪氣得可以。林淑珍對她說三道四也就忍了，高佳賢沒資格指手畫腳，以前住在這兒沒少在背後編排她們母女倆，對她，阮妤難得故意忽視一人。

  高佳賢還是老樣子，燙著精緻的捲髮，細眉入鬢，上了年紀仍不肯服老，抹一層厚重的粉底，和脖子呈鮮明對比。

  她說話向來難聽，平日裡要是和她關係不錯就給點面子，不入她眼的說起話來夾槍帶棍，譬如再見阮妤，她風格依舊：「你打算在烏祈鎮待多久啊？今晚住這兒？」

  「這是我的事。」阮妤淡淡回了句。

  高佳賢冷不丁笑出聲：「說話這麼沖做什麼，阿姨也是關心你，多少年沒見了關心你沒錯吧？」

  阮妤正要回嘴，身後傳來陣陣腳步聲，沈確接完電話回來了。

  高佳賢一改方才刻薄，熱情招呼：「阿確，你可有一陣子沒回來了，我們家馨雅還向我問過你幾次，上次去中州多虧有你在，不然她打工找房子且有的煩了。」

  高佳賢每說一個字就是往阮妤心頭扎一根刺，如果說她不在意徐佳媛，不在意秦聽，那麼陶馨雅就是她如何都無法視作不存在的女人。

  比起她和沈確認識的時間，陶馨t雅要比她認識得更早，在她和阮素雲初來乍到時，沈確對她們只有厭惡時，陶馨雅已經和沈確他們打成一片了。阮妤到現在還記得陶馨雅跟在他們身後，一點不怯場，男生敢做的事，譬如翻牆，爬樹掏鳥窩，她都敢，甚至行動利落。

  她也是唯一能跟在沈確他們這群人身旁的女生。不止沈確的朋友們對她很好，就連沈確對她起碼不會冷臉。那一次她和沈確爭吵不休，還是陶馨雅出面勸說了幾句沈確才將事情作罷。

  在阮妤的記憶里，陶馨雅這個名字遠超過她。

  幾人在聊天，阮妤突然發現她站在這兒除了惹鎮上熟鄰打量外沒有任何作用，他們對話她插不進去，更不想討論和陶馨雅有關的話題，也只能站在一旁等他們聊完。

  高佳賢聲調上揚，手機屏幕轉向沈確：「還真不能在背後說人，我家馨雅發消息來了，說明天回來，她問我能不能給她找輛車接一下，阿確我看你這趟開車回來的，要不你明天幫忙接馨雅回來行不？」

  「縣裡現在發展應該也不錯吧，包輛車回來更方便不是嗎？」阮妤站了許久也沉默了許久，終於在這一刻插/進了話題。

  高佳賢當即臉色微變，看阮妤的眼神多了幾分不悅。

  都是一個鎮上的，林淑珍自然曉得高佳賢有意撮合馨雅和沈確，趕在高佳賢開口前替她攬了話：「阿確和馨雅認識多少年了，接她回來不是挺正常嗎？再說縣上宰客多，沒準瞧馨雅一個女人就敢獅子大開口要價，況且她一個人坐車回來，多少也不安全吧，阿確你說呢？」

  阮妤也看向了他，她說再多抵不過沈確一句話，他拒絕她們自然不會多說。

  沈確想起電話里交代的事，他明天的確要出去，順路接一下應該不麻煩：「明天幾點？」

  阮妤瞳眸微縮，心臟刺痛了一下，說到底陶馨雅對他來說還是不一樣的。她站在那兒迎接高佳賢得意的笑容，耳邊是她和林淑珍刺耳的笑聲，伴隨沈確略顯敷衍的回應。

  就算她矯情吧，阮妤一分鐘都不想待在這兒了，哪怕打斷這場對話被她們在背後嚼舌根說沒教養也無所謂了。她向沈確伸出手：「鑰匙。」

  沈確看她臉色不好，遞鑰匙的同時關切道：「不舒服嗎？」

  「沒有，我困了。」

  她說的是實話也不是實話，只想擺脫當下這一刻，接過鑰匙，從他們身後穿過徑直走向大門。

  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身後視線的停留，好在是新鎖，阮妤開門過程還算順利，也為自己方才的狼狽找回一點點自尊吧。

  大門虛掩，高佳賢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入家中：「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

  林淑珍緊隨其後：「是啊，鎮上的人都知道是她們捲走了老沈的錢，你最好和她們劃清界限，多晦氣啊……」

  餘下的話聽不見了，阮妤已經進了內室，隔絕了所有嘲諷難聽的話，那些嘰嘰喳喳如鳥叫的雜音被她手動阻隔在外面，關上門，靜坐在沙發上。

  她無心打量新住處裝飾，脫下鞋拿起抱枕蜷縮在沙發上，她總覺得門沒關緊，讓那些煩擾的聲音溢進些許，抓起茶几上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剛打開就是電影頻道，國外的一部電影，英版的《傲慢與偏見》。

  電影很好，只是她無心欣賞，雙眼無神盯著顯示屏播放的畫面，內容走馬觀花從眼前經過，能記下的內容寥寥可數。

  「阻隔門」被人輕輕推開，伴隨沉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向她走來，阮妤知道是誰站在身後。

  沈確彎下腰，雙臂撐在沙發靠背上，同她一起觀賞電影畫面：「二樓最左間是你的房間。」

  她輕輕點頭，說了句與住處無關的話：「你要看電視嗎？」

  他微怔，繼而笑笑：「你想看我陪你一起。」

  阮妤用遙控器利落關了電視：「二樓有洗漱地方嗎？」

  「每間房都有獨立衛生間，毛巾在衣櫃裡，你要是需……」

  「我先回房了，」她打斷他的話，「你開一路車了也早點休息吧。」

  很正常的叮囑，但沈確就是感知到了一絲不正常，在她起身繞過沙發準備離開時，及時拉住她，垂眸觀察：「怎麼了？」

  他當時在打電話，她也清楚那段並不愉快的談話他沒有聽見，把氣撒在他身上實屬不應該，但他答應去接陶馨雅，這事在她心裡過不去，可若開口說明只會讓人聽著發笑，所以這氣就只能成為悶氣，自己消化。

  「可能有點累吧，」阮妤還是選擇了自我承受，右手拂開他握臂彎的手，「我先回房了。」

  沈確都還沒來得及再說一句，她跟逃離命案現場似的，頭也不回上了二樓。

  阮妤幾乎是落荒而逃，衝進最裡間臥室，關上門靠著門板沒出息地滑落坐地，將臉埋進雙膝，雙臂環住自己，試圖自己給自己安慰。

  她到底哪兒來的自信認為回到烏祈鎮可以坦然面對所有人的異樣眼光和質問？這還只是兩個人，接下來呢……

  晦氣，原來她在這些人眼中和蛇蠍一樣，除了避之不及還有厭惡。

  沈確帶她回來這件事，不出今晚鎮上的人怕是都知道了，他們應該都會來勸他遠離自己，他和她走在一起也會成為大家談資的對象，保不齊那些難聽的話也會用在他身上。

  背傳來一陣震感，緊隨其後便是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傳來。

  阮妤慌忙擡頭，伸手在臉上胡亂抹兩下，怕看出端倪，又拍了拍臉頰，站起來長舒一口氣，調節好情緒，慢慢轉動門把手打開了門。

  沈確拿著一盒還未拆封的洗護套裝過來：「我想起來你屋裡沒放這些東西，護膚品和洗漱方面都有，這個牌子還不錯，你用應該可以。」

  「謝謝。」她低頭去接，指腹扣上盒子一端卻未能將東西拿過來，擡眸去看他正好暴露了自己。

  他就是發現她不對勁兒才沒讓她順利拿走東西，眸色微沉：「你有事瞞著我？」

  「……沒有，」她不想說太多，在他面前她的偽裝就是小兒科，堅持不了幾分鐘，「你要是沒事了我先去洗漱，洗澡水放好了。」

  她用力扯過盒子，快要關上門的一剎那，被他鞋尖用力一頂，房門徹底大開。阮妤僵愣在原地，抱著盒子不知所云。

  他擡手覆在她肩頸處溫柔摩挲，粗糲指腹掃過肌膚，帶給她的是謊言被揭穿後的不適。

  沈確放開她，徑直往洗手間去，拉開那扇門，別說是放水，洗手液擺放的位置和他離開那天一模一樣。他失笑，靠在推拉門框上，眉尾向洗手間裡輕佻：「不是說水放好了？」

  她咬了咬唇，為自己謊言被揭穿找補：「我剛才說錯了……是正打算放。」

  她抱緊盒子準備進洗浴間，沈確快一步以身攔住她去路，低頭審視，嗓音沉了幾分，裹挾著隱忍的怒氣：「你在彆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