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2024-09-14 15:01:17 作者: 六須鯰

  對峙

  杜若婷聲色不動, 阮妤在她正前方盯著,身後是沈確拿槍頂著,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多大浪花, 她自己心知肚明, 不過在考量如何應對。

  「你以為我會怕?」杜若婷不打算和他們好好說,「你有本事就開槍,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出那寧鎮,鬧出來動靜,我保證兩分鐘內立馬有人出現,到時候你和你的女人都得完蛋!」

  「是嗎?」沈確輕勾唇角, 「謝謝你提醒我槍聲容易出事。」

  杜若婷還未細想,小腿肚猝不及防一陣鑽心痛,逼得她單膝跪地,剛要張嘴,試圖通過叫聲引來其他人, 耳邊宛若鬼魅般的低音一點點攥緊她的喉嚨。

  

  「這是見面禮,再叫一聲我不介意在你脖子上來一刀。」沈確輕笑, 「畢竟槍聲容易引人注意,刀方便得多,還是你提醒我的,對嗎?」

  一番交手,杜若婷已經知道身後男人是個狠角色,你敢威脅他就敢滅了你威風, 拼狠怕是拼不過他, 今晚這兩人過來找她不說點東西輕易不會走, 她忍著痛昂頭看前方高處的女人:「能不能讓他鬆手,我和你們說實話就是。」

  阮妤從半高石階跳下, 來到她面前:「他做任何事不會聽我命令,你把心思動我身上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杜若婷低頭舔了下唇:「那行,我也不說虛的了,現在腿受傷不可能跑,帶你們進我家,你們想知道什麼我就說什麼,夠誠意嗎?」

  「可以。」阮妤瞥了眼她受傷的小腿,並沒有插刀,估摸是劃傷,沈確下手知道輕重,在沒問到有用東西前,不會讓她太難過。

  門前堆放的一摞東西,阮妤正疑惑杜若婷會怎麼收拾,她壓根沒打算走正門,帶他們去了拐角,那兒應該是廚房,另有一道門可以通往家裡。她從石頭底下摸出一把鑰匙,老舊的鎖孔開起來要些時間。

  阮妤趁著她開鎖這段時間,偷偷拽了拽沈確衣袖,口型提醒:小心。

  他無聲點頭,幾乎不易察覺的小動作。

  杜若婷終於將那把老舊鎖打開,順手將鎖掛在門閂上,門往裡一推,長久未潤/滑的門鉸鏈隨著往裡開合溢出難聽的吱呀聲,活脫脫鬼屋必備場景門。

  屋內昏暗一片,月光對這家並不偏愛,除了門前落下的丁點光亮,吝嗇得不願再進去。

  沈確指腹蹭過阮妤手背,他也在提醒她小心有詐。

  杜若婷走在前面,阮妤跟在她身後,沈確則不動聲色往另一側走。

  阮妤故意問:「怎麼不開燈?」

  「我可沒錢交電費,家裡都是蠟燭。」徐佳媛話落,摸黑熟悉地找到抽屜,在裡面摸索蠟燭,「等等,我找根蠟燭,桌上的用完了。」

  阮妤輕輕擡手,不知道摸到的是什麼,方方正正,沒什麼重量,拿在手裡偷偷藏於身後,警惕前方仍在找蠟燭的身影。

  能見度太低,只能通過聽聲辨別杜若婷在找東西,她說是找蠟燭究竟是不是尚未可知,阮妤總覺得她不是那種輕易聽話的人,剛才在外面她相當於被他們一前一後夾擊,腿又受了傷才無法動手。

  腦子裡緊繃的那根線遲遲未松,直到屋子裡慢慢升起一抹昏黃的亮光,逐漸照亮小片區域。

  杜若婷回頭看他們,譏諷:「沒必要防著,我既然讓你們進來就打算好好說。」

  家裡壓根沒有像樣的家具,杜若婷從一張長桌下抽出來兩個塑料凳,自己則坐在柴火旁矮凳上,「你們坐吧。」

  等他們落座,找來一個無蓋的鐵盒,裡面是藥盒及紗布。她旁若無人把褲子往上翻,處理被劃傷的傷口。好在傷口不深,只是劃破了皮,褲子沾染了血漬,蹭得皮膚到處都是。

  傷口在小腿肚,人得側身去處理,相當於整個人呈半後轉的造型,堅持不了幾分鐘就要歇歇再處理。

  阮妤輕咳一聲,給沈確一記眼神,得到他首肯後,起身去幫忙:「我來吧。」

  杜若婷看她一眼,防備心猶在,不過都已經領他們進來了,二打一她也打不過,乾脆把腿伸過去,心安理得接受幫忙。

  阮妤處理傷口很快,之前工作經常東奔西跑,跟著團隊出去總會有人受傷,小磕小碰常有的事,看著學著,自己再動動手,幾次下來步驟就熟悉了。

  沈確意外她處理傷口的速度和專業性,盯著她背影微微出神,好像當初跟在身後的小不點一夜間長大了,即使沒有他保護,她也能面對所有事。

  最後打了一道結,阮妤停手,端起鐵盒朝向蠟燭這邊,借著微弱光亮t找到適合的藥:「一天三次塗抹。」

  杜若婷瞥一眼她手裡的藥盒,記下藥名,淡淡回:「這點傷死不了。」好像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冷哼,「比這嚴重的傷我都受過,照樣活下來了,越是賤命老天爺越讓你活下去。」

  能發出這等感慨,經歷的事怕是更為兇險,只是她沒頭沒尾提了一嘴,阮妤不便深問。

  沈確在旁觀察,已經確定了杜若婷裝瘋,好好一個人裝瘋賣傻怎麼可能會是簡單的事,足以說明她身上的秘密很重要,「說說吧,為什麼裝瘋?」

  「我樂意。」杜若婷擡頭看他,笑意明顯,大抵是打算和他們玩破罐子破摔的戲碼,你問什麼她都答,就是答非所問而已。

  阮妤在鐵盒裡翻找出一盒藥,極輕的聲調:「日期是兩年前,你用還是杜若琳用?」

  杜若婷身形微僵,嘴角笑意斂下,和他們吊兒郎當打哈哈的樣子判若兩人。

  「319案杜若琳慘死,肢體分解扔到不同地方,警方給出的說法是和兇手爭鬥導致被刀刺傷,兇手怕被發現,於是分屍處理讓警方查不到,警方有沒有說謊我不清楚,但事後你對官方通報的結果並不滿意選擇上訪,上訪期間有人不停找你麻煩,過程不順利,所有人都以為你會繼續硬剛,可結果卻是你突然不上訪了,有傳言你是收了一筆不小的費用才作罷,是嗎?」

  阮妤密切注意杜若婷一舉一動,從面部表情來看很平靜,平靜到她提到的人好像和她毫無關係,情緒起伏不大,連被人誣陷最起碼的憤怒都沒有,只能說明兩種情況:一是她剛才胡謅的說法歪打正著坐實了杜若婷收了錢,二是對他們存有戒心,不打算以實話告知。

  「其實你不用緊張,」阮妤輕嗯一聲,斟酌一番決定迂迴打聽,「當年319案有很多為你姐姐打抱不平的人,但最後的結果……總之不太好就是,後來又傳出你收錢不打算繼續上訪,傷了很多人的心,大家都是帶著善意前來幫你,沒想到你卻是先放棄的人。」

  「有人幫我?」杜若婷冷笑,滑稽地聳動肩膀,「你居然說當年有人幫我?」

  「別人我不太清楚,但當時我的那些同事、朋友,我們對此事都很關心。」阮妤怕她不信調出手機聊天記錄。

  那時候工作上用企鵝號居多,聊天記錄顯明的時間確實是兩年前,杜若婷接過手機自行往下翻看,一個又一個文字拼湊出的關心,於她而言就像是遲來的正義,灼燒她早已麻木的心。

  幽暗光線下,手機屏幕的亮度直直照進眼中,杜若婷分不清是強光作用還是其他,雙眼腫脹難受,把手機還給阮妤:「這事已經過去了,再提也於事無補,兇手到現在都沒找到,警方以懸案告終,他們再想幫忙也斗……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他們找到了她,確定她是裝瘋,按理說今晚前來查明的任務已完成,阮妤知道她和沈確都沒有資格去追查所謂的真相,無外乎看杜若婷遭遇的一切,出於人性中的善意,她還是選擇把話問清楚:「你裝瘋是為了什麼?躲避惡意傷害你的人嗎?」

  杜若婷擡頭盯著他們,燭火明滅,卻足夠看清彼此:「你們呢?深夜前來就為了證明我是不是瘋子?」

  阮妤下意識望向沈確,他抱臂扔站在原地,姿勢幾乎沒變過,她和杜若婷聊天過程中他也一言不發。

  接觸到她的眼神,沈確睨她一眼,方才開口:「如果我們過來是為了查清319案,願意合作嗎?」

  「啊?」杜若婷震驚臉,先是看看沈確接著轉眸看看阮妤,發出一聲爆笑,笑聲中的不屑似要將房頂掀翻。

  他們都沒打斷她,直到她自行笑夠了,擡手抹去眼角淚珠,「真是好久沒聽到笑話了。」

  沈確不受影響,依舊錶明來意:「一段塵封多年的懸案突然重提,信與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間,你可以當我們今晚沒過來,我們也閉口不言你裝瘋賣傻的事。」

  杜若婷低頭盯著昏黃光暈下鐵盒的影子,不表態,穩如鐘擺。

  沈確逕自走向阮妤,朝她伸手:「走吧。」

  她微愕,與他相視時,讀懂了一些信息,搭上他的手準備離開。

  快到門前,身後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響,杜若婷質問的聲音漂浮在半空中:「你們是我會輕易相信嗎?」

  這就是契機,一個繼續或者說能接觸到319案真相的最佳時刻。

  阮妤轉身看她起身站定在矮凳前,鎖骨凹陷似能放下一顆雞蛋,說話稍一用力,起伏明顯,杜若婷情緒頗為激動,更像是急於宣洩久壓心頭的怨憤。

  她大抵也察覺到自己目前狀況略差,回頭看清矮凳位置,鞋尖勾回來重新坐下,胸口起伏逐漸平緩,也有了多餘力氣同他們說話:「聊聊吧。」

  沈確將塑料凳進行了換位,示意阮妤坐在靠後的塑料凳上,她一怔,茫然看他坐在自己剛才位子,等落座後才發現沈確離杜若婷更近點,估摸是怕她做出什麼過激行為,他可以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阮妤微微彎唇,坐在他後方,看了眼他的背影,從小到大,只要他在身旁那份安心便會隨著他一起出現,即使危險重重,他總有辦法化險為夷。

  杜若婷從身旁木質櫃裡又找出一根蠟燭,就著點燃的燭火點亮手上這根,微弱的小火苗漸起,她隨手放在腳旁,各自說話時不用再黑著臉,能看清彼此面部。

  「你們說重查319案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沈確瞥了眼燭火,「誠心騙你就會把戲演得滴水不漏,不是你通過面部表情可以判斷這人是真是假。」

  杜若婷哼笑:「既然你們已經先表明了誠意,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對於我姐姐的案子的確疑點重重,我甚至連屍體都沒瞧見。」

  「怎麼可能,屍檢也要近親家屬同意,你姐姐屍體雖不完整,但警方怎麼也會讓你見一見。」阮妤懷疑是因為是分屍緣故導致警方不同意,但這個說法顯然說不通,無論是屍檢還是執意要見屍體,按理來說家屬有權利要求。

  「從始至終屍體究竟是完整還是分屍都是他們所言,我沒有親眼所見,」杜若婷深吸一口氣,「沒過多久官方通報這起案件性質惡劣,兇手採取分屍行為將肢體拋去不同地方,找齊屍體需要花費時間,且案發地監控出現故障,另一條街沒有安裝監控,兇手面貌,外部特徵,全部都是未知,再後來沒多久就是你們看到的新聞報導,以懸案告終。」

  阮妤沉默幾秒:「你後來上訪就是因為不讓你看屍體?你懷疑這件事有貓膩?」

  「正常人都會懷疑有貓膩吧?」杜若婷將衣袖往上撩,蠟黃的皮膚上還有結痂留下的傷口印記,傷口看上去細長,像是被藤條抽過似的,「這就是上訪的下場,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試問你們如果是我還打算上訪嗎?真相不會被你找到,而你還有可能喪命。」

  沈確看了眼傷口,借著燭火,依稀可以辨別當時受的傷不是輕傷,疤痕有較為明顯的凸起,大約是沒有去醫院治療,只是用了藥物,修復效果等同於無,頂多讓傷口得到恢復。

  「為什麼裝瘋賣傻?」沈確揀重點問,「你上訪只是為了看見屍體,這不是要命的事,換句話說讓你站在外面看或拍幾張照片都可以應付你,絕不至於要你命的地步,你在有所保留。」

  杜若婷咽了咽乾涸的喉嚨:「因為我上訪順帶舉報了當時的領導,要知道大領導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舉報的,他知道了自然不會放過我,就這麼簡單。」

  聽起來是實話,只是再提這件往事,情緒太過平靜,一個人就算再麻木,經歷家人慘死,自己深陷其中被人痛打,落下一身的傷,事後裝瘋賣傻討生活,換作任何人心態再穩也不至於一點點情緒起伏都沒有。阮妤更傾向於杜若婷這套說辭是為了應付所有可能發現她裝瘋,詢問她319案的人。

  「我們前段時間接到一封密信,信中提起當年319案並不是簡單搶劫案,希望我們重查,」沈確傾身盯著杜若婷字斟句酌,迫人視線停留在她臉上,「到底是你在說謊還是那人寄錯了地方?」

  阮妤望著沈確側臉微微出神,套話過程演得太真,甚至讓她產生一t種錯覺,沈確好像真的是警方派來調查319案的臥底。

  杜若婷不語,沉默半晌,哼笑一聲:「那你們得努努力找到寄信人,我這兒給的說法就是這些,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信,反正對你們警方而言事情真相應該也沒那麼重要吧?」

  話很難聽,不管沈確是不是警方的人,他們目前的身份都是,當面打臉質疑能力和動機,阮妤不由皺眉。

  電光石火間,她記起曾看過的新聞報紙上登報的內容,那段報導當時她有留意過,幾乎是脫口而出:「如果我說這次我們來是程方警官授意,能說實話了嗎?」

  杜若婷譏誚地笑僵在臉上,冷硬眉眼隱隱有鬆動跡象,但多年來的警覺性致使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程警官?呵!若我說當年上訪就是他建議的,你打算怎麼為他辯解?」

  「我不用為他辯解,」阮妤回得篤定,「程警官不是那種人,他比任何人都想查明319案,中途換人接手,本不是他意思。」

  聊天進入僵持階段,杜若婷無法給出信任,阮妤心存懷疑,但她懷疑的對象從杜若婷轉移到沈確身上,他的身份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我能說的都說了,你們請回吧。」杜若婷還是選擇保全自身,對他們的到來和未明的身份,都是聽他們說,無法給出更為實際的證明,經歷過一次生死的人,信任難以再交付。

  沈確想再問,阮妤起身來到他身旁,掌心輕覆他肩膀,搖頭制止他追問行為。

  桌上的蠟燭燃到了末點,昭示這場談話也走向尾聲。

  阮妤拉著沈確往回走。

  「當年關心我的人很多,不止程方,還有陸萍萍。」

  阮妤定在原地,回頭驚愕看著她。

  杜若婷從她眼中得到了答案。

  ——陸萍萍。

  是黎因曾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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