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殼

  脫殼

  「小妤？」阮素雲在她眼前揮揮手, 「你發什麼呆？」

  阮妤盯著阮素雲久久不語。

  賭一把吧，如果是她多想，那這條微博不會有任何作用。

  好好說著話突然又低頭玩手機, 阮素雲實在不懂阮妤又要做什麼, 該不會是為了這件事解釋吧？一想到可能會適得其反，阮素雲坐不住了，火速起身來到阮妤身旁，伸手就要去搶手機制止她接下來解釋的行為。

  

  阮素雲自認為反應夠快了，還是沒能攔住阮妤已經發送出去的微博，光是看上面的內容, 兩眼發暈的程度，尖細的指尖用力點觸手機屏幕，質問的話一句接著一句拋出：「你現在還發這些做什麼？你要做的是去酒店找到那晚鬧事的女人，或者報警讓警方幫忙，想要控制輿論發展只有讓那個女人出面解釋才能徹底解決,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那條微博的確不能解決問題，但能試探這場所謂的小三事件究竟是無意興起還是人為造成。

  元予：[我不是小三, 此次事件對我造成了很大影響，所住酒店是一卡一層卻讓非酒店住戶上樓對我進行騷擾，幸運的是我拿到了視頻證明自己清白，我會在明天將完整視頻發到網上，讓大家看到事實真相。]

  此條微博一經發出，短短几分鐘, 評論人數過千, 有相信的粉絲也有繼續帶節奏的網友, 還有持中立態度的人。阮妤記得當時鬧騰最凶的幾個號，此刻他們沉默了, 事件爆發時他們在評論區發出模糊圖片，引導大家相信，現在仿佛銷號了。

  「我和你說話呢！」阮素雲等不到她回應，習慣性上手推一下，「啞巴了？」

  「你今天找朋友聚會，k歌或者去洗浴中心都行，就是不要回小區，我回去處理點事。」阮妤說完便要起身離開。

  「等會兒！」阮素雲快一步攔住去路，「你方才還讓我別回小區，轉頭你自己回去？你不是說有人盯著你，我們去報警，警察總有辦法應對吧？」

  阮妤盯著腕上多出來的手，沒有由著阮素雲，反握住她的手腕細細道來：「我會去找警方幫忙處理，順利的話也許今晚就會知道盯著我的人是誰。」

  看著阮妤胸有成竹的樣子，阮素雲眉頭快要打結了，一茬接著一茬的事衝擊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又是被人追殺又是被人跟蹤，現在有家不能回，難不成往後都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

  「小妤，你是不是在計劃什麼？」阮素雲難得關心，「從你受傷到現在被人跟蹤，你老實告訴我這些事究竟和你有關還是別人牽連到你了？」

  黎因的事她沒有告訴阮素雲，一來說了也無益，無非是多個人擔心而已，二來阮素雲和黎因關係一般，之前黎因多番勸阻她別定時定點給阮素雲生活費，會養成伸手就要的壞習慣，說話地點在她房間，恰巧房門沒關嚴，阮素雲端著切好的水果來到門前聽見了，自那之後兩人關係越來越淡。

  如今黎因失蹤的消息告訴阮素雲，她無非聽了權當沒聽，再結合她身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或許都和黎因有關，以阮素雲烈火性子怕是要拖著她去醫院看腦科，每日念經似的要她趕緊別管，免得禍臨己身。

  她不說話，阮素雲乾脆把話挑明：「昨晚我碰見趙舒意了，她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說謝謝，黎因失蹤的事為什麼不說？你現在遭遇的一切和她有關對吧？」

  這件事阮素雲知道是遲早的事，阮妤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快知道，有意隱瞞終究擋不住偶然遇見。

  「我不清楚，」阮妤清楚地看到阮素雲即將控制不住隱忍的怒火，「但最近接二連三的事情的確是我在得知黎因失蹤後陸續發生，與她有關的可能性比較大。」

  昨晚遇見趙舒意，阮素雲本來不打算絮叨，她對黎因沒好感，自然而然覺得那孩子不禮貌是源於父母溺愛，趙舒意拉著她沒說幾句話就紅了眼眶，又是感謝又是改日一定登門拜訪，她聽得雲裡霧裡，不過腦子還算機敏，套出了黎因失蹤這件事，還有這段時間都是阮妤幫他們夫妻倆忙前忙後。

  乍一聽聞此事，阮素雲不是擔心黎因，而是氣阮妤什麼事都隱瞞她，受傷去醫院怕是也和黎因有關係。她和阮妤親情再淡，好歹是母女，身為母親誰願意自己孩子因為別人家的事纏上麻煩，說她這人自私也好，夾帶私人感情純粹看黎因出事不想多管也罷，總之有她在，失蹤案阮妤就不能摻和進去。

  「你現在給我立刻停手，追查失蹤也是人家刑偵大隊的事，你報警對得起和她之間的友誼了，其他事權當不知！」阮素雲瞧見她神色不虞冷冷盯著自己，時隔多年第一次說重話，「我說的你給我牢牢記住了，要是被我再發現你牽扯其中，我才不會給你收屍！」

  話說得很難聽，即使阮妤知道這些警告之言的背後是關心和擔憂，但說出口所帶來的傷害仍不容小覷，何況她與黎因的友誼不是尋常酒肉朋友，若今天失蹤的人是她，黎因也一定想盡辦法找到她。

  談話不愉快，阮妤更不想讓口舌之爭進一步擴大，她心裡有了主意，當下更重要的是安撫阮素雲，「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不會參與，最近我可能要離開中州處理工作上的事，我讓中介幫你找了房子，付了半年房租，你踏實住下。」

  這孩子經濟獨立後就沒一件事是同她商量著來的，雖說處理得都不錯讓自己省心，但這商討過程被省略聽起來就像是命令和強行安排，阮素雲心裡頭不大痛快，卻也明白今時不同往日，她連生活費都是從阮妤那兒領，誰管財政誰就有話語權，亘古不變的道理。

  「你什麼時候回來？」阮素雲到底做不到慈母般溫柔以待，明明擔心嘴上還不肯服軟「你要一直不回來我錢花完了怎麼辦？」

  「和之前一樣，每個月我會把錢打進你帳戶。」阮妤想到之後收入來源只怕要大縮水，醜話說在前頭，「不過後續給你的生活費可能是之前的一半，你省著點花。」

  意外的是阮素雲這次沒鬧，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大約是猜到了生活費縮水是為了要還清債務，一反常態鬆口：「你也沒必要每月給我打錢，意思一下就行了。」

  阮妤微愣，盯著阮素雲半天沒反應。

  阮素雲被盯得不自在起來，佯裝還有事要走的意思，轉過身走幾步又不放心折了回來，像阮妤小時候那樣食指戳她額頭，「黎因的事別管了，聽見沒？！」

  談不上敷衍，t至多是阮妤接下來還有更要緊的事去做，心不在焉點頭應付阮素雲。

  她們母女倆見面沒有聊家常的時候，都是因事而聚，商量出解決辦法各自散去，有點因利而聚利盡而散的意思。

  和阮素雲分開後，中介剛好電話打來，說是掛的房子有人買，價格方面能不能再讓點，對方誠意足，為了孩子上學看了很多家，一眼相中了阮妤的房子。

  本身阮妤給中介的價就在兩百萬，零頭是中介為了談價空間自行擡高了，房子只要能儘快賣出去中間過程阮妤可以不參與，不過要求對方必須一次性付清。

  掛了電話，阮妤一個人漫無目的走著，微博她發了，接下來就該請君入甕了。簽署的欠款合同上用回形針別了一張名片，是那個叫阿讓的，她為了後續聯繫方便保存了聯繫方式。

  調出通訊錄，盯著屏幕上那串號碼，猶豫間阮妤還是摁下撥號鍵。

  那邊接電話也很快，手機傳來斷斷續續說話聲，還有遊戲機的聲音。

  「你誰啊？」

  阿讓的聲音熟悉傳入耳中，阮妤咬住下唇，豁出去的架勢約他見面。

  原本叼著煙正給人換遊戲幣的阿讓手上動作逐漸放慢，把手機拿開點，看一眼來電號碼，「你要車做什麼？」

  確哥臨走前特意交代能幫忙的地方就幫個忙，安排一輛車的確不費事，費事的是這妞要的不是普通車，開口就是無牌車，他就是有能力搞來也不能提供給她用啊，萬一不干好事查到他頭上不得完蛋，確哥回來怕是直接給他刨個坑埋了。

  阮妤聽出話中可談空間，藏一半留一半解釋：「不瞞你說，我感覺自己最近一直被人盯著。」

  「咳——」阿讓把手裡遊戲幣全部放進塑料籃子裡，交給別人後，背對櫃檯表情慢慢尷尬起來，這他娘的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吧？

  的確，阮妤是故意的。

  兩個目的，一來是為了確認跟蹤的到底有幾撥人，二來是為了讓對方尷尬無法拒絕提的要求。

  手機那頭傳來遊戲機本局勝利的機械歡呼聲，阿讓仿佛把手機放在了別處，忘了還在通話中。

  給確哥發消息會不會顯得他這點事都處理不好，以後哪兒還敢放心把賭場事交給他？

  阿讓煩躁地抓了兩下頭髮，先咳後言：「被人盯著這事我得解釋一下，你們畢竟欠了錢，我們擔心跑路才派人過去盯的，現在合同重新簽了，盯你們的人我早撤了。」

  誠如他所說，賭場要的是錢，她們出事，人財兩空，不會是賭場想見到的結果，也就是說那天衝進她家裡試圖解決她是另一撥人，他們得知黎因手裡有對他們不利的證據或是別的東西，拿走了筆記本，而她身為黎因好友，也許她這裡還有備份，又或是黎因曾親口說過一些事，不管她手裡是有證據還是親耳聽到過，對方目的明確，讓她徹底閉嘴一切就都解決了。

  可黎因在聚聊上一直聊天的男人是沈確，他究竟有沒有參與黎因失蹤事件？

  阮妤還記得兩人聊天記錄頂多互為曖昧，至於旁的異樣當時沒發現，難道黎因失蹤和沈確是徹徹底底兩碼事，只是她誤以為其中有關聯？那黎因失蹤前把筆記本送進維修店留下她的號碼讓老闆三天後通知，這樣做又是為何？不是讓她通過筆記本找到線索嗎？

  她久未說話，阿讓把手機又拿開點，上面顯示通話中，「你這是掉線了？」

  聽到聲音，阮妤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眼帘微垂把今日打電話的重要事再提一次，「你幫我找一輛套車或無牌車，停在康華小區北門，大概兩點我會到那邊。」

  「等等等一下！」阿讓轉過身觀察遊戲廳四周，確定沒人注意，實話說，「據我所知北門那邊最近因為要擴建電動車停車場，安裝監控的外圍牆拆除了，你想做什麼？」

  阮妤微微勾唇：「放心，不做殺人犯法的事。」

  電話猝不及防掛斷，阿讓餵了兩聲，確定不是自己信號問題是對方直接掛了，「靠！」

  與此同時掛完電話的阮妤心情愈發沉重，仰頭深深吸口氣，阿讓是她目前唯一能找的人，代表她選擇暫時相信沈確與黎因失蹤無關，接下來還有一位重要人士需要聯繫，他是推動局內風雲變化的重要棋子。

  -

  刑偵一隊辦公室門窗緊閉，低氣壓蔓延，這股要人命的氣氛平等地創死所有人。

  程方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公然和馮遠叫板，離最近的兩位警員默默扭頭看向別處，轉頭過程中視線相對，彼此心照不宣，擠眉弄眼誰也不敢造次。

  「我身為你領導有權制止你的行為，而你身為下屬不服從上級指令，私自行動，一旦發生任何事，我們後續工作還怎麼展開！」

  「馮隊，場面話就不必說了，你與其在這裡勸我，不如說說前幾天和派出所的人打招呼，要他們接到有關黎因失蹤案相關電話一律轉到刑偵隊，這是什麼意思？」

  「你！」馮遠一掌拍下，掌風凌厲震得辦公桌上A4文件紙飄然落下，「人家都請新聞記者報導了，我再不上心怕是要提前下崗，讓派出所的人把電話轉到我們隊，哪兒錯了？！」

  乍一聽是沒錯，起碼在場假裝忙碌實則密切關注的警員們聽不出錯處來，甚至覺得程方做事執拗，又喜歡擅自行動不服從管理，反而會給他們隊拖後腿。

  劍拔弩張，一點就炸，照這情形下去他們集體都得被請去喝茶，張立適時插嘴：「馮隊，底下人打電話來，說有新線索。」

  馮遠僵立原地不肯走，張立又複述了一遍，他斂下想揍人的心思，臨走前食指意有所指地在程方面前虛點兩下，接過張立遞來的包，用力拉開辦公室門，背影都在冒火的既視感離開了局裡。

  走了一位炸藥桶，還剩一位火藥包，其他人悶頭看文件，眼神不敢亂飄，生等著程方接了一通電話離開了辦公室才鬆口氣。

  這一天天的，上個班跟犯罪現場似的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

  程方剛從警局出來，還沒到停車點，一條簡訊進來了。

  [程警官，私人見面的意思我想你會明白。]

  要不是這裡是公安局，他嚴重懷疑阮妤是不是在這兒安裝了監控攝像頭，連他準備開公家車過去會面都知道。她這通電話來得蹊蹺，神秘不說好像在刻意隱瞞什麼。

  「程副，你要出去？」趙子怡抱著一摞文件從警衛室那邊過來，看程方身子朝向停車場，自然詢問。

  「不是，」程方笑了笑，「家裡有點急事回去一趟，習慣往那邊去了，哦我叫了車，過會兒就到。」

  趙子怡不疑有他，擡擡手裡文件：「我把文件送上去，需要幫忙給我電話就行。」

  「好，你去忙吧。」

  程方低頭搗鼓手機，餘光留意趙子怡抱著文件上了樓，四下環視，確定大家都在忙無人在意他，沿著警衛室邊牆儘量降低存在感離開。

  出公安局正門，恰逢一批工人正按照圖紙準備對綠化帶大刀闊斧干一場，趁著人多，程方閃身進了另一條小徑。

  老小區綠蔭環繞，空氣好適合居住，小花園裡圍坐一群老頭老太，打牌、閒聊好打發打發時間。

  程方全程低著頭，繞過一棟老居民樓，因是老小區沒有地下停車場，樓前停了四五輛車。程方蹲下假裝繫鞋帶，等前面兩人走遠後來到一輛車旁，掀開遮陽罩，浮灰四散。

  這輛車平日就停在這裡，非必要他不會輕易挪動，目前他和馮遠關係微妙，很難保證不會安排人密切盯著他，為保險起見開這輛車過去。

  約見面的地方在中州開放公園，每逢假期人滿為患，草坪上到處是扎的小帳篷和鋪地的墊子，家長們帶孩子出來玩消磨時間，是短假期最受歡迎的去處。

  程方到地方後，下車找了一會兒，樹蔭底下的休閒長椅坐著一人，背影纖瘦，正和旁邊的小孩子說話，在這種環境下很貼合，不會引人注意。

  「我以為程警官不來了。」阮妤把撿到的飛盤交到男孩手裡，「去玩吧。」

  程方盯著男孩遠離的身影，繞過她膝坐到另一邊，「你找我來總不會是敘舊。」

  短暫沉默後，阮妤把話挑明：「那天殺我的兩個男人找到了嗎？」

  知道她會問，但他們調查出來的結果並不如意，程方也不好直說，這就跟當面打臉一樣。

  阮妤眺望遠方人工湖t，輕笑：「看來是沒找到，程警官覺得我們還有合作必要嗎？」

  「合作？」程方皺了下眉，「你配合我們工作更貼切。」

  她轉頭看了眼程方：「我家裡有一樣東西很重要，是黎因失蹤前轉交給我的，那伙人之所以窮追不捨就是為了拿到黎因給我的東西。」

  程方舒展的眉宇重新攏起：「什麼東西？」

  「筆記本。」阮妤有所保留，「你應該看到我今天發的微博了，他們設計陷害我，想讓我知難而退。」

  微博內容程方的確看了，意外她會在這個檔口迎難而上，「你說有視頻證明自己清白是真的？」

  「不是，」阮妤垂眸低語，「我想要的是讓他們來找我。」

  程方漸漸明白過來：「所以你想要我幫你抓住來找你要視頻的人？」

  「沒錯。」阮妤擡頭重新看向他，「瓮中捉鼈。」

  程方沒有立刻答應，直覺告訴他身旁女人不簡單，起碼不是遇事無腦哭哭啼啼，她有自己步驟和處理方式。

  「你想我怎麼做？」

  「既然暴露了兩人，他們一定還會派另外的人過來，直到從我這兒拿走視頻，我回家裡裝作不知，等他們來找我，進屋後你們再行動。」

  程方眯著眼觀察身旁條理清晰的阮妤，「看來你都想好了，不過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

  阮妤將手裡撿到的枯樹枝遞給他：「因為這次我們是一條路上的人。」

  Y型的樹枝中間一端被她捏在手裡，她神色平淡就連說出計劃時情緒也沒有起伏，是有膽量的人。程方盯著枯樹枝看了會兒，伸手接過：「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