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2024-09-14 15:00:00
作者: 六須鯰
失蹤
「二婚」兩字將氛圍拉至僵局。阮妤意外他如何得知鄧啟有過一段婚姻的事實,畢竟這年頭自知之明是要有的,總不可能是沈確調查了對方,他不會無聊到關心一位曾經的妹妹,如今卻是仇人的她。
沈確自然靠在身後塗鴉牆上,雙手插兜,對她的沉默意料之中。他們之間哪怕幾年未見,但短短一個眼神,一個微表情,足夠猜到對方心思。阮妤是否可以沈確不知,對她,他太過了解,所以一言一行皆知如何戳到她t的痛處。
「看來在阮素雲眼中錢比女兒重要。」沈確薄唇微撇,「女婿有錢二婚又如何,我說得對嗎?」
「你不是說誰比誰高貴?」阮妤輕笑,「既然各自都有小心思,你還是想想怎麼討富婆歡心更要緊。」
你來我往的言語譏諷,應了那句誰比誰高貴。最熟悉的兩人說著陌生又嘲諷的話,字字句句似要戳進肌膚,眼見對方流血才肯罷休。
阮妤偏頭看向不遠處靠著橫欄,肩上扛草木棒子的男人,上面扎滿了裹著紅潤糖衣的糖葫蘆,光是瞧一眼都能想像出一口咬下的酸甜。小時候最愛吃,長大後不怎麼吃了。起初以為這是人走向成熟的明顯變化,如今再看,街道上賣糖葫蘆的小攤越來越少,過去常聽見的吆喝聲漸漸消失,時間一點點推進,就像她和沈確的關係,從有到無,從熟稔到陌生,從過去的家人變成分外眼紅的仇人……
阮妤垂眸盯著高跟鞋尖細的鞋尖,半晌,做了最後陳述:「剛才的事謝謝。」
話音剛落,沉寂許久的手機再度亮起,阮妤感受著掌心振動不斷,是剛才打來的號碼。她迅速接通電話,在得知事情嚴重性後,沒再久留快速離開了巷子。
沈確依舊靠著塗鴉牆,纖瘦的身影從眼前毫無留戀徑直離開,途中聽到了她溫聲細語的解釋,和剛才夾槍帶棍不同,手機那頭的人似乎對她很重要,事無巨細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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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躲這兒密會佳人是不是?」笙子臉色不虞,喘著氣兒過來尋人,「祝淮安沒忍住把前兩天咱們碰見她舅酒吧撩妹的事和溫迎說了,她這會兒正鬧呢!」
幾人中嘴上最沒把門的該是時序,然,祝淮安此次行為出乎沈確意料,他該是最沉得住氣的。果然愛情叫人盲目,連最基本的判斷力也會消失。
笙子等半天沒聽沈確吭一聲,心中詫異:「你不說話算怎麼回事?」
「需要我說什麼?」沈確睨他一眼,「她小舅舅的私事我沒興趣點評。」
置身事外的冷漠是沈確如今常有的姿態,即便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但這轉變仍叫笙子偶爾無法適應,「確哥,大家相識一場,更何況溫迎對你還不錯,你就算不喜歡人家,最起碼關心兩句對吧?」
沈確順手把未拆封的煙塞進笙子胸口衣兜,瞧著扁平的衣衫塞進煙盒後變得鼓鼓囊囊,修長的指腹意有所指掃過,「過多關心只會讓她誤會,何況烏祈鎮那群人平日裡怎麼議論我的,忘了?」
笙子愣在原地,記憶中嘈雜的人聲一句又一句在耳邊迴蕩。
-沈確這人狼心狗肺對他好純粹是浪費感情,養一條狗都比養他管用。
-他爸辛苦拉扯他長大,到頭來他連房子都推了,一點念想都不留。
-要我說他和姓阮的指不定是什麼關係。
……
巷子安靜,短暫的沉默透著幾分詭異。笙子不說話了,沈確見怪不怪,平靜無波的口吻提前塵往事:「當年阮素雲做的事在任何人看來我都是參與者,平白成了她的替罪羊,這些事說出來,你覺得有幾人信?」
當年之事真相如何誰也不知,如今流傳版本更多的是猜測和莫須有的杜撰,真真假假已無從查證。自那以後,沈確本就充滿詬病的身世再次被提及,從前估計沈宗耀面子,他人一走鎮上的人愈發肆無忌憚議論,更將他視作阮素雲的幫手。烏祈鎮不大,你一言我一語,真相已慢慢被掩蓋,謊言成了所謂的事實,無人信沈確無辜。
笙子、時序和沈確關係好,饒是有這層關係他們對此事了解也不多。沈宗耀離世,阮素雲帶著阮妤連夜離開烏祈鎮,好好一家子死的死跑的跑,獨留沈確一人,自此性格大變,孤僻冷漠成了他的保護色。
有人說性格分為先天和後天,前者若能一直延續,家庭氛圍多是好的,後者若形成,多半是遭遇不幸或變故,阮妤和沈確屬於後者。
趕往警局的路上,阮妤手機就沒消停過,阮素雲的電話幾乎霸占了她手機,以阮素雲的性子,只要她不接,電話便不會斷。換作平時阮妤為了避免麻煩都會接,此刻她沒有心情應付。手機屏幕暗下的剎那,阮妤給阮素雲發了條消息,以為奏效,來電顯示卻在下一秒出現,阮妤編輯消息的手指不經意觸碰到了接聽鍵。
很快手機傳來阮素雲近乎咆哮的質問,語速快且密,阮妤沒有插話的機會,任由電話那頭的人把怒火發泄完畢。
這些年阮妤習慣了,母女二人的關係從正常轉變為不正常,究竟什麼時候開始的?阮妤扭頭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景,拖拽出模糊的殘影,毫無記憶點。若是人的記憶也能如此就好了,偏偏越想忘記的人和事,不經意間從腦海中甦醒,再次提醒自己過去經歷的一切。反覆忘記,反覆記起,折磨自己。
計程車司機透過後視鏡打量電話接通後一直保持沉默的女人,佩服她有這般耐心和好脾氣忍受手機那頭的人頻頻言語發難。從接起到掛斷,自始至終沒有從她的唇里溢出任何一個音節。如果不是上車時聽到她報了目的地,他還以為對方是啞巴。
車子轉了個彎,師傅先是尬笑兩聲緩緩車內氣氛也為接下來話題開口鋪墊:「孩子到年紀了家長就會著急,我經常說我女兒,不過她該不聽還是不聽。」
阮妤收回目光轉而透過後視鏡認真打量師傅,男人擡頭紋明顯,臉上掛著笑意,聽口氣估摸女兒和她年紀相仿,「嗯,家長有家長的擔憂,孩子有孩子的難處,身份不同看事情自然不同。」
「我家那公主,說兩句嗆十句,說得頭頭是道,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懂事就好嘍!」
師傅斷斷續續說著自家孩子,言語間有著和阮素雲不相上下的長者姿態,打著為孩子處處著想的名頭無形中把心中期許和壓力轉移到孩子身上,無論你如何回應,是沉默或是辯解,都會被打上不聽話不懂事的標籤。
她剛經歷阮素雲電話炮轟,人很累,靠在座位上聆聽別人所說,做一位虔誠的聽眾。
市警局距離咖啡店約莫二十分鐘車程,警局附近設有臨時停車點,三分鐘內離開便可。師傅熱情,硬是將阮妤送到了警局正門,電動伸縮門剛好打開,駛出一輛救護車。
阮妤輕輕關上車門,詫異會在這裡見到救護車,似心率脈衝的鳴笛聲一聲一聲鑽入耳中,心臟跳動頻率越來越快,指尖微微發麻,直覺告訴她車上的人或許與她有關。
「你來得正好。」
阮妤轉身去看,上次陪同陸叔過來報案負責筆錄的馮警官急匆匆走來,「我接到警局電話就打車過來了,是我朋友的事有進展了嗎?」
馮遠深嘆,臉色不虞擺手否定:「你朋友的母親知道這事了,剛來警局鬧了一通,情緒激動暈過去了,已經叫救護車送往醫院進一步檢查,正好你和我們一起去醫院,有些事得說清楚。」
馮遠說完擡手往警車停放的方向一指,率先過去開車,阮妤跟在他身後想問些細節見他板著臉想必趙阿姨在警局鬧得很不愉快,繼續追問不太合適。
跟馮遠一同前去的還有另外一位同事,聽聲音阮妤分辨出這人是今天給她打電話的那位警察,比馮遠稍年輕點,坐在副駕駛寬慰她耐心等候,畢竟辦案也需要時間。
對此阮妤沒有做任何回應,前前後後去警局好幾趟了,給出的說法幾乎沒有差別,最終都會歸結為四個字:耐心等候。
不知從何時起,那些身居要職,為老百姓解憂的公職人員漸漸變了味,敷衍搪塞。
路上交流聲等同於無,除了最初安慰的幾句話外和案件相關的內容沒有提起,阮妤嘗試去問,馮遠總有說法推回,三言兩語間車子慢慢駛入了醫院正門,進出車輛沒有斷過,人頭攢動,手裡拿著統一的繳費單和病曆本,表情近乎複製粘貼都是陰沉著臉。
看守院門的保安和馮遠揮手招呼,在他指揮下馮遠把車停進了醫護人員車輛停車場。
阮妤快到醫院前給陸今禾打了電話,得知確切樓層和馮遠他們順口說了聲。
相比她對這家醫院的陌生,馮遠對這裡倒是挺熟悉,連哪邊電梯人.流量少都知道,逕自走在前頭帶路,接了局裡來的電話,時不時應兩聲。
顯示屏上的數字慢慢跳動,三人各懷心思,廂內安靜,誰也沒打破沉默,直到頭頂上方的提示音提醒他們樓層已到,三人陸續從電梯出來依舊是馮遠走在前面。阮妤盯著前方背影詫異他從電梯出來後熟門熟路的行為。
「前段時間我們頻繁來這家醫院,和今天的情況差不多。」
「張警官,中州市這段時間有很多人失蹤嗎?t」
張立目視前方滾動的顯示屏,上面是每個病人的名字,後綴著各自的排號,就像展開在他面前的文件清晰標明案情發生的時間點。
機器的報號聲,孩童的吵嚷聲,成年人穿梭在人群中忙碌的背影,明明喧囂不斷,但張立的不語,讓阮妤聽不見任何除他以外的聲音,沉鬱的臉已經給了她答案。
她終究沒等到張立的回答,馮遠的催促將兩人的對話徹底打斷,阮妤轉臉望向發聲源,陸今禾坐在檢查室門前的長椅上低垂腦袋等候。
大約是聽見了馮遠的說話聲,陸今禾機械擡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慌亂站起來,「……小妤。」
阮妤腳步加快越過馮遠來到陸今禾面前,回應他伸過來的手給予一絲溫暖:「陸叔叔別擔心,阿姨不會有事的。」
陸今禾像被抽乾了精氣神,重複性地搖頭,萎靡悲痛:「黎因找不到,舒意現在又出事了,她們母女倆要是真有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出了這樣的事對一個幸福家庭來說可謂是雙重打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陸今禾失了冷靜陷入極度悲傷中,說出喪氣話不足為奇。阮妤和黎因關係很好,經常去她家,黎因父母對她也頗為照顧,身為朋友,於情於理此刻都該站出來,安慰也好,善意的謊言也罷,讓兩位上了年紀的家長心情平復下來才是正事。
「陸叔叔,其實黎因自從分手以後心情一直不太好,她可能跑去哪個地方玩了一直沒聯繫我們,等她心情好點了或許就回來了。」阮妤擡手輕撫陸今禾的背,「您別擔心,我一直都在聯繫黎因,她和你們置氣總不會和我置氣。」
提及分手,陸今禾頹喪的神色頃刻褪去,怒色盡顯:「那小子不靠譜,我和舒意見過他,工作不穩定人還沒有上進心,我們怎麼可能放心把黎因交給他?!」
關於黎因男友,阮妤見過幾次,是一個胸無大志的男人,未來規劃沒有,生活態度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阮妤不好過多干預曾旁敲側擊過幾次,奈何黎因像著了魔怎麼看他都滿意。兩個月前黎因安排了男方見家長,結果不出阮妤所料,陸叔他們對此人並不滿意,回家後明確要求黎因和他分手。
結果她那男朋友得知陸叔他們對他不滿意,果斷提了分手,既沒有挽留也沒有分手後的難過,更甚至無縫銜接,過於無所謂的姿態直戳黎因自尊心,兩人斷了聯繫。
分手後黎因沒有吵鬧,沒有買醉,工作和生活與從前一般無二,阮妤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情傷過重人抑鬱了,為此那段時間阮妤幾乎天天聯繫黎因約她出來聚餐,細心留意黎因一舉一動,確實沒發現異樣,但如今發生的事來得猝不及防,將她之前的確定全部推翻。
檢查室的門在幾人沉默中緩慢打開,趙舒意坐在輪椅上由護士從裡面推出來,臉色略白,顯而易見的虛弱。陸今禾最先過去,擡頭往護士身後瞧,醫生正從裡頭出來脫下口罩。
「情緒過激造成暈厥,最近這段時間保持心情舒暢,另外有時間最好帶她每年做個體檢。」醫生說完話瞥了眼靠著方柱的馮遠身上,熟識般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剩下的事交由護士代為轉達,回去後的注意事項以及前去幾樓結清費用等說明。陸今禾點頭一一應下,等護士走後繞到輪椅後方彎腰安撫,「醫生說你沒大礙,放寬了心。」
趙舒意輕輕喘息,平日裡最喜歡嘮叨的人此時像開了靜音鍵,本能點頭回應陸今禾的話,視線微移瞧見阮妤,好不容易靜下來的身體有起伏的前兆。
「阿姨,黎因的事您別擔心,她就是心情不好去旅遊散心了估計這兩天就會聯繫我,」阮妤溫柔笑笑,彎腰蹲在趙舒意膝前,伸手輕覆她手背,「我和她的關係您最清楚,她什麼事都會告訴我。」
「小妤,黎因要是聯繫你了,你幫我勸勸她,別讓……我們擔心。」
「您放心,我知道她在哪兒一定親自過去把她抓回來帶到您面前,到時候您只管說她,要是敢頂嘴,我也不饒她。」
趙舒意吸了吸鼻子,低頭握緊阮妤白淨的手背,感謝的同時不忘叮囑:「小妤,她要是說了在哪兒你告訴今禾就行,讓他過去把人帶回來。」
「好。」阮妤起身下意識看向馮遠,心照不宣地眼神交流。
「趙女士,關於你女兒的事我們警方不會不管,你回去養好身體,餘下的事我們會處理。」馮遠公事公辦的口吻相比較之前這次倒是有了幾分人情味。
剛才在警局趙舒意鬧了一通,不管結果如何在警局鬧事肯定是不對,趁著馮遠說話順勢表達了歉意,這件事也隨著趙舒意的道歉結束。馮遠和張立以局裡還有事為由先行離開,阮妤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隱沒於拐角時手機傳來一聲簡訊提示音。
[我們會繼續跟進,不過最近這段時間你要做好陸黎因父母的思想工作,今天跑來警局鬧的事最好不要有第二次。]
這條簡訊不用想也知道是馮遠發來的提醒,阮妤盯著思想工作四個字扯出譏諷笑意。事情尚未解決倒是先解決家裡人。
趙舒意身體已無大礙不需要留院,催促陸今禾快點帶她回家,說是消毒水的味道聞得人發暈。阮妤主動攬下去繳費窗口的活,讓陸叔他們先走,自己一會兒就來,排隊時順便用手機叫了車,好在這個時間段繳費窗口不算擁擠,費用結清後把輪椅交給了醫院工作人員,
計程車和阮妤他們到達醫院正門差不多的時間,陸今禾知道妻子心情不佳便讓阮妤坐後面陪著,自己則坐在副駕駛。
「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沒讓我們省過心,你說要是真出事了,我……」趙舒意話說到這兒,腦子裡聯想到女兒萬一真出了事,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僅是這麼一想,剛緩和的心情又有點激動了。
「黎因電話一直是可以打通狀態,既不是關機也不是掛斷應該不會有事,興許是去了信號不穩定的地方。」阮妤儘量把事情說得簡單點,要是再刺激到他們只怕事態更嚴重。
趙舒意心裡著急又沒頭緒,阮妤的話成了救命稻草,「你說得對,黎因之前因為工作去了山區,那邊信號就不好也是好幾天打一通電話來。」
阮妤溫聲附和,擡頭望向後視鏡里陸今禾投來的目光,動作緩慢小心沖她搖頭。看來趙阿姨對於那通求救電話並不知道,目前只知黎因聯繫不上。
車內死氣沉沉,阮妤安慰的話又說了很多,趙舒意扯出勉強笑意,心事重重盯著窗外。
等車到達小區北門已是半小時後了,陸今禾順手付了車費,解開安全帶側身說:「小妤你就別送了,最近跑前跑後幫我們家處理一堆事都沒休息好,正好坐車早點回去。」
「是啊孩子,」趙舒意回過頭來輕拍阮妤手背,「黎因的事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耽誤你的工作,我有你陸叔陪著不會有事,有情況咱們電話聯繫。」
兩人都這麼說,阮妤便沒拒絕留在車裡目送他們互相攙扶走進小區,不過幾天時間,整個人似老了十來歲,趙阿姨在陸叔攙扶下慢吞吞行走,時不時擡手擦過臉頰。阮妤原本打算陪他們待會兒,腦海中陡然掠過一件事,搭車門的手驀地收回。
「師傅,去銘博小區。」
到目前為止黎因住處似乎沒有人去過,或許她該過去看看是否會有別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