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2024-09-14 14:57:56 作者: 揚舟沉

  第 119 章

  微風將花海吹出一片漣漪, 晚霞逐漸暈染天空。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場談話終於接近尾聲,幼年期天使也順著她的鱗翅悄悄滑了下來,小小的、溫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爪子上, 牽繫在上面的絲線變得黯淡下來。

  就要結束了。

  「艾薇琳。」

  梅莉絲突然叫了她一聲。

  艾薇琳擡起眼, 靜靜地看著她。

  梅莉絲:「如果我死了, 你就去找一個新的小傢伙飼養吧?壽命長一點、可愛一點的那種, 你覺得元素團怎麼樣?」

  「不養那種東西。」

  艾薇琳說,

  「養你一個就夠麻煩的了。說不定你死掉之後, 還會給我留下一大推麻煩事。」

  「所以, 如果我死掉了, 你會為我完成遺願嗎?」

  梅莉絲感動地擦了擦眼淚,

  「哇, 你好愛我。」

  「……不要用這種噁心的說法。」

  「那就…我好愛你?」

  「……」

  梅莉絲開始哈哈大笑,她改變了一下姿勢, 側過身、展開雙臂, 把整個人都貼在「飼養人類的綠龍」身上。

  「不會再去飼養誰了。」

  艾薇琳突然道,

  「龍不需要虛假的慰藉。」

  梅莉絲死後的六百年, 名為艾薇琳的綠龍, 依舊沒有「飼養」第二名人類。

  她不希望去通過誰來找尋誰的影子,被當成慰藉的人會覺得悲傷, 已經停留在過去的人也會覺得悲傷。

  有關梅莉絲的記憶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慰藉」中變得模糊不清,逐漸被淡忘。

  「我更願意想念你。」

  艾薇琳用龍尾輕輕環住梅莉絲,在花海中給了她一個稍顯生疏的擁抱。

  花瓣在微風中飄向遠方,多年前的幻影也在霞光中飛速消逝。

  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娜拉蹲在她旁邊, 伸長了脖子看她:

  「我都喝完水煮魚,還順便把那個人類送下去了, 你怎麼還在對著小星星發呆?」

  艾薇琳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仍舊握著白榆的手。

  那段絲線潰散為光點,再度融入白榆的羽翼之中,只有被她握在掌心的小手,證明方才的所見所聞並非夢境。

  「是天使一族的天賦力量嗎?」

  她問。

  雖然龍和天使都會飛、可以憑藉「有翅膀」這一點抱團孤立月光精靈,但他們之間的交流少得可憐。

  這麼說吧,在從前,所有龍和所有天使說的話加起來,都不一定有娜拉對著白榆說的話多。

  相處得少,知道的信息也少,再加上天使族所奉行的「神秘主義」,艾薇琳並不清楚天使的天賦力量會以何種方式呈現出來。

  白榆沉思了一會兒,緩慢搖頭:

  「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覺得可以做到,就自然而然地去做了。

  就像在愚謊孽墟時,她希望故事不要以那樣的方式結尾,所以,共同完成了一次合作卡塞人和樂游們,穿過漫長的時光,擁有了一次「相遇」。

  她看向澤菲爾,試圖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答案。

  但澤菲爾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對上她的視線、仿佛未卜先知般給出回答,他的尾巴和身軀都是緊繃的,目光也直勾勾地落在某個方向上。

  「來了。」

  聽到這句稍顯奇怪的低語,白榆疑惑擡頭,順著澤菲爾的目光看去,發現有幾道身影正在快速接近。

  純白的羽翼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異常耀眼的光芒,如同鍍上了一層金邊,翅膀側邊的長羽在風中飄蕩、翻卷,如同舒展的雲。

  遷徙到浮島、又再度回到浮空嶼的天使,不約而同的降落在懸崖上。

  失而復得的狂喜、莫名的失落與愧疚、近乎不敢置信的恍惚……種種情緒在他們的臉上交替浮現,最終,又歸於平和。

  為首的天使單膝點地,佩劍磕在石頭上,發出「叮」一聲輕響。

  「終於…等到您了。」

  他露出似笑非哭的神情,目光中仿佛存在著千言萬語,

  「神明大人。」

  白榆暫時沒空理他。

  她伸出手,把猝不及防被天使踹到旁邊的艾薇琳拉起來,順便幫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

  娜拉已經自己爬了起來,開始在旁邊挽袖子了:

  「搞什麼?龍也是你們天使能踹的?有本事就把我們的本體踹到一邊啊!真是的,凡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們先來的,就算小星星是你們的神——吼?」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到剛才的稱呼中含有巨大的信息量,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嗓子裡,變成了疑惑的龍吼。

  娜拉湊過來,戳戳白榆的臉蛋,又拎起她的翅膀,左右看了看。

  天使們怒氣沖沖地看著她。

  紅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天使族的雷區上瘋狂蹦迪,仗著白榆配合,把幼年期天使的種族特徵檢查了個遍。

  「你說她是你們的神明?」

  娜拉又重複了一遍,疑問的情緒簡直要具象化為問號,刻在她的腦門上,

  「怎麼看都是一隻幼年期天使啊?」

  「你們天使能不能靠譜一點?把幼年期天使忘在地面上不說,現在還把她認成自己的神明了?」

  娜拉覺得這群天使簡直無藥可救,也不知道是不是浮島距離太陽太近了,把他們的眼睛給刺壞了。

  她攬著白榆的肩膀,嘖嘖搖頭:

  「要不然還是換個監護種族吧?龍可以,精靈也可以,月光精靈得考慮考慮,那些傢伙和天使族的關係好,你到時候還是得天天看見他們。」

  天使們也開始挽袖子了。

  為首的天使擡起手、下壓,示意同伴們稍稍冷靜一些,這才用與踹龍行徑相當不符的溫和語調道:

  「沒有認錯,她就是我們的神明大人。」

  「你總要告訴我們一個能信得過的理由。」

  一直沒有說話的艾薇琳開口了,

  「只要是活得久一點的長生種,都知道你們的過去。嘗試著複製變數之種、嘗試著涉入命運的河流……知道的、不知道的,你們做出來的嘗試只會多不會少,這些嘗試都和你們的神明有關。」

  綠龍停頓了一下,道,

  「幾百年前,我和過去的朋友遊歷大陸前,曾見證過瘋狂的信徒殺死自己的孩子、試圖讓即將抵達生命終點的純潔軀殼,成為神明降臨的媒介。」

  很不幸,那具軀殼並沒有得到神明的回應,在她和梅莉絲破門而入時,小小的女孩已經蜷縮成一團,在溫暖的壁爐中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氣。

  女孩的父親並沒有為幼女的死去傷心,只是形似癲狂地研究著一份手劄,不斷地喃喃自語。

  在殺死他後,艾薇琳翻閱了一下那本手劄,發現裡面記載的文字大多是古代語言,記在旁邊的批註有很多疏漏之處——如果完全照著手劄上的方法來,他說不定真的能讓一位神明降臨。

  當然,不是狂信徒所信仰的那位,而是幾位大眾認知上的「邪神」,也有可能是深淵領主。

  既然那本手劄上擁有類似的記載,那就不得不去懷疑一些事了。

  艾薇琳:「至少,得讓我們確保一件事——」

  她一字一頓道:「小星星不是神明的容器。」

  對話進展到這裡,白榆也漸漸回過味來了。

  她任由兩頭龍一左一右地挨在自己身邊,在她們的庇護下,壓低了聲音,和澤菲爾說悄悄話。

  「神明,也算是職業發展路線嗎?」

  澤菲爾被這句問話噎了一下。

  白榆很認真地思考起來:

  「總感覺,神明要管很多事,要庇護信徒、還要找眷者。」

  她看了眼頭一回在現實里見到的路德維格。

  哦對,還要考慮如何相處。

  災厄之神和混血地精們相處得很好,做什麼事都熱熱鬧鬧的。

  真知之眼…呃,沒見過祂有其他信徒,好像只有風巽這一個眷者,有時候還要哭窮哭慘,來店裡蹭點甜口小餅乾。

  澤菲爾:「有沒有一種可能——」

  他的話被打斷了。

  「不是容器,也不是降臨的媒介。」

  路德維格反駁的語氣格外堅定,

  「她就是我們的神明。」

  「在被偷走之前,她待在『繭』中。」

  「繭?」

  艾薇琳有些詫異地挑起眉毛。

  「天使一族的神明,一直以來,都是以『繭』的方式存在。」

  路德維格說,

  「編織成這枚繭的,是各種各樣的聯結,或者說,羈絆。」

  「纏繞在繭周圍的絲線越多,神明所擁有的力量、權柄也會t更加強大。」

  「東西大陸之間的屏障消失後,舊的神明返回大陸、新的神明不斷誕生。」

  「神明很多,在職能相似的情況下,可能會需要互相搶奪、甚至上手打架,所以我們一直都沒有催促神明大人,只是用星祈儀式不斷地加固和神明之間的聯結,試圖讓祂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

  「偷又是什麼說法?」

  娜拉摸摸下巴,

  「你們天使族還真容易遇上小偷哈,之前交給月光精靈的變數之種也被偷走了一次。」

  那枚種子還種在店鋪門口的浴缸里呢。

  娜拉每次路過的時候都會看上一眼,從繁星季長到曜日季,一直都是小幼苗的樣子。

  路德維格磨了磨牙。

  這頭龍說話的方式實在有些陰陽怪氣。

  但是,看神明大人的站位就知道了,比起素未謀面的天使,她似乎更信任一直照看她的龍。

  「就是被偷走了。」

  路德維格儘量用平靜的語氣敘述,但眼眸中依舊閃過了一絲憤恨之色,

  「安放『繭』的機械裝置被拆解,尚未孵化的神明大人就這樣消失在了神殿中。」

  「遍尋不見後,我們請來了許多位神明,期望能問出神明大人的行蹤。最終,權柄與『空間』有關的某位神明給出了解答,祂說,神殿內的空間曾產生過片刻的扭曲,在機械裝置旁,曾經出現過一條空間裂隙——裂隙的另一頭不在大陸正面、也不在大陸反面,而是在一個獨立的位面中。」

  他停頓了一下:「就像是法神所接駁的那個位面。」

  「得到這個答案後,我們又找到了法神,祂應下了我們『定位到神明所在後,將那枚繭帶回來』的請求。」

  「那時,我們和神明大人之間,依舊存在著聯結。」

  「所以,在回去之後,我們舉辦了一次星祈儀式。」

  路德維格敘述的語氣變得慢了下來,站在他身後的天使低下頭,攥緊了拳頭。

  「在儀式過程中,我們與神明之間的聯結會加強,也會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神明大人的處境……祂的力量波動在某一刻抵達巔峰,又迅速地衰弱下去。」

  簡直、簡直就像是——

  「有人強行撕開了那枚繭,讓神明大人降生了。」

  路德維格說,他的表情異常痛苦,幾乎要被愧疚感和自責衝垮,

  「提早降生會導致力量流逝,但不會衰弱得這麼快。他們大概還動用了某種手段,抽取了神明大人的力量。」

  儀式使得他們擁有更加敏銳的感知,這種「敏銳」也使得他們完整地體會到聯結一點點變微弱、直至完全斷開的過程。

  與羈絆相連的星祈儀式,成了宣告聯結斷絕的喪鐘。

  路德維格看向白榆:

  「您在另一邊生活時,身體還健康嗎?」

  白榆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她已經從這段對話中意識到什麼。

  就算白榆的接受能力很強,也免不了產生些許茫然、荒誕的感受。

  澤菲爾代替她回答了:

  「她剛來這裡的時候,路都走不穩,三步一撲騰,話也說得很少。」

  路德維格臉上的表情更加愧疚了。

  在他說話之前,白榆搖了搖頭。

  「我想要,先自己思考一會兒。」

  說完,她把澤菲爾抱在懷裡,從崖頂飛了下去。

  路德維格默然地看著神明遠去的背影。

  跟在他身後的天使們想要追上去,卻被變回龍形的娜拉壓在了最底下,只露出幾個憤怒的腦袋。

  在路德維格看過來後,她擡起爪子,格外囂張地揮了揮:

  「你也要體驗一下嗎?」

  「她叫什麼名字?」

  「我還以為你們要一直『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地喊呢。」

  娜拉瞥了他一眼,

  「她叫白榆,據說是樹和星星的意思,我們一般叫她小星星。」

  嗯,是暱稱、愛稱。

  龍可以用,精靈可以用,但是——

  「第一次見面就管小星星叫神明大人的天使不准用。」

  她朝路德維格吐龍炎,

  「就算她真的是你們的神明大人,你們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小孩子的接受程度?現在好了吧,被你們嚇跑了。」

  路德維格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他道:

  「還在繭里的時候,祂說,自己也是天使族的一員,所以,希望到時候以天使的姿態誕生。」

  「大家很開心,但又覺得神明應該特殊一點,祂聽完我們的建議,問我們天空是什麼顏色的。」

  「那天,我們把繭搬到了神殿外面——隔著一層繭,祂沒辦法看見天空的顏色,最後是一名天使描述給祂聽的。」

  「那名天使是女性,那天的天空是藍色的,所以,祂決定成為一名藍發藍眼的女性天使。」

  路德維格垂下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垂落在肩膀上的金色髮絲。

  「她已經全部忘記了。」

  權柄是「聯結」的神明,所擁有的力量自然也和羈絆息息相關。

  ……那些力量被抽取後,所有的聯結、所有與羈絆相關的記憶,自然也都消失不見。

  -

  白榆回到了自己的店鋪中。

  店裡來了不少玩家,大多圍在奇遇交易機旁,少部分人正站在全自動販賣機前,觀察著安置在裡面的商品。

  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之間,幼年期天使在風魔法的加持下飛速掠過,回到了閣樓上,把自己塞到了被窩裡。

  澤菲爾依舊待在她的懷裡,待她的呼吸聲稍微平穩下來之後,擡起絨尾,圈住她,輕輕拍了拍,像是無聲的安慰。

  白榆蜷縮起來,把自己的臉埋在蓬鬆的長毛上。

  過了許久,她慢吞吞道:

  「所以,我和大家不一樣嗎?」

  澤菲爾知道她說的「大家」是誰。

  「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

  他不太在意道,

  「把這裡當成生活的玩家多了去了,和你關係好的那兩個人類不是天天待在這裡嘛。」

  「本來就屬於這裡,不是一件好事嗎?」

  澤菲爾反問。

  沒等白榆回答,他就發出了一聲冷哼:

  「你也說了,荒蕪星生態環境不好、也沒什麼資源,大部分能源都用來維持『艙』的運轉了,那裡面都是陷入休眠的人類——他們有膽子在能源枯竭的情況下睡覺,不怕自己長睡不醒,不就是仗著有你在?」

  「說白了,如果那些仿生人真的擔心你的身體,完全可以讓你去艙里睡大覺,但他們沒有。」

  這段話很尖銳。

  但又無可反駁。

  即便記憶已經很模糊,但白榆依舊記得,自己的身體是漸漸衰弱下去的。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跟在肆後面走來走去,到後來,她就只能被抱著走了,再往後,就連出醫療艙都成了問題。

  但她依舊維持著清醒。

  白榆抿了抿唇:

  「其實,上次下線的時候,我遇到了肆姐姐。」

  「就是你總是掛在嘴邊的仿生人?」

  澤菲爾豎起絨耳,懷疑對面是想打感情牌,

  「你不是說她的身體沒辦法維修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有備份。」

  白榆搖頭,停頓了一下,道,

  「基地里,只剩下肆姐姐、還有幾個仿生人了。」

  「艙那邊,發生了一場爆炸,待在那裡的人、還有仿生人,都沒有了。」

  澤菲爾:……?

  轉折來得猝不及防。

  感覺像是友軍,不確定,再看看。

  他把那句「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咽回去,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識趣地保持沉默。

  「澤菲爾大人。」

  「怎麼了?」

  白榆稍稍和他拉開一段距離,注視著他的眼睛:

  「澤菲爾大人,之前就認識我嗎?」

  雖然不太確定,但白榆覺得,自己大概缺少了一部分記憶。

  澤菲爾甩甩尾巴,假裝思考了一會兒,但還是沒能忍住炫耀的心理: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第一個和你說話,都是澤菲爾大人。」

  「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區別嗎?」

  「沒有,都是笨蛋。」

  澤菲爾頓了頓,不太自在道:

  「不過嘛,不管你是什麼樣子的笨蛋,我都會勉為其難地陪一下你的。」

  「……只是一下嗎?」

  「不、不許得寸進尺,也不許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啊啊啊真是的,陪你到什麼時候都行!」

  澤菲爾嘟嘟囔囔地被她抱在懷裡,沒好氣地把爪子壓在她的臉頰上,往下壓。

  白榆低下頭,蹭蹭他。

  「謝謝澤菲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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