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白榆悄悄後退了一步。

  此時此刻, 站在這裡的塞壬帶給她的衝擊感，不亞於澤菲爾突然變得坦誠起來、娜拉突然放棄了吃肉、風巽突然變得熟悉各種甜言蜜語……總之，很奇怪，非常奇怪！

  如果今宵月明站在這裡, 大概能向白榆科普一下「崩人設」的定義, 給塞壬突變的性格做出合適的註解。

  但她不在。

  幼年期天使對各種事物的認知大多來自書本。

  不過, 她很少看玩家們撰寫的、充斥著各種段子和流行語的小說——那是澤菲爾喜歡看的題材。

  大多數時候, 白榆閱讀的都是冒險故事、遊歷見聞、工具用書之類的書籍。

  一般人可能會這些書覺得有些枯燥, 即便勉強看過一遍, 也只是把它們當成「有用的知識」儲存。

  白榆卻很少產生這樣的想法。

  對她來說, 這類書籍恰恰是她最需要的事物, 還可以在裡面發現一些輕鬆俏皮的形容，是相當適合用於「學習和放鬆」的書籍, 她就像是一塊海綿，努力地吸收著其中的知識, 將它們化為自身的養分。

  這些「養分」告訴她世界的本質、與人相處交往的知識、如何去學習一門技能, 卻沒有告訴她，要如何去形容一條性格大變的塞壬。

  突然, 一道靈光閃過她的腦海。

  白榆瞪圓眼睛, 壓低聲音道：

  「澤菲爾大人，幽幽丸子湯！」

  那是她送給塞壬的魔物料理, 擁有一點「常識修改」的作用。

  澤菲爾顯然也想起了這茬，但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這個猜測：

  「都過去這麼久了，魔物料理的效果還沒過去？」

  蠻骨還吃下過史萊姆果凍呢，根據小狼的描述, 料理效果似乎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在她解決狼群的危機後, 突然湧現上來的力量感便如同潮水般褪去了，甚至還帶來了些許透支力量的疲憊感。

  至於蠻骨實力變強的原因…史萊姆果凍只能算是一個引子，究其根本，還是混血小狼提前覺醒了屬於狼人的天賦力量。

  白榆：「我在書上，看到過，塞壬的消化系統比較特殊，在規律進食、不用擔心餓肚子的情況下，他們會在胃囊中儲存一部分食物，不作消化，用於飢餓時應急。」

  她看著雄性塞壬熟練翻魚的動作，突然發現了真相：

  「他之前，是不是說，雌性塞壬更喜歡溫柔的、會做飯的雄性？」

  因為被改變了常識，所以脾氣變得溫和軟綿。

  剛好是雌性喜歡的類型。

  雄性塞壬的戰鬥力比不上雌性，如果有一條雌性塞壬看上了他，願意把捕捉到的獵物分給他一半——

  「那樣的話，確實不用再擔心會餓肚子。」

  澤菲爾接受了這個解釋，看向雄性塞壬的目光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他確定了一個事實：

  「魔物料理果然很可怕。」

  不光難吃，還擁有這種堪稱作弊的效果，簡直是地獄級別的可怕！

  白榆贊同點頭。

  通過自我解釋說服了自己，她站在原地，給自己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又慢悠悠地蹭了回去。

  就在這時，在狂風中翻湧的海面突然被白浪斬開，一隻巨大的海獸被丟上來，粗壯的尾巴搭在淺海的礁石上，有氣無力地彈跳了一下，牽動了被利爪剖開的傷口，汩汩的鮮血從傷口中流淌出來，在海水中散開，形成血色的薄霧。

  一條雌性塞壬從海里跳上來，抹去臉頰上的水珠，海獸的鮮血在她眼尾氤氳出一片艷麗的紅。

  她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即便沒有刻意使力，也可以看到肌肉的弧度，頭髮濕漉漉地散下來，剛好落在肩膀上，顯得格外利落。

  「離淵，我回來了——咦？」

  餘光瞥見站在一邊的天使幼崽，她好奇地湊過來，攏起手掌，把鋒利的鉤爪藏在手心，用稍微柔軟一點的關節戳戳幼年期天使的軟乎乎的臉蛋，

  「這是從哪裡拐過來的？天使不太好養，如果你想要養崽的話，我去黑曜港那邊撿一個。」

  離淵用布巾擦乾她濕漉漉的頭髮，又用鏟子截斷烤魚，把它們切分成幾塊，拿出最大的一塊，塞到她手裡。

  做完這些，他才回答澤的問題：

  「就是之前送給我食物的好心天使，不是我拐來的，她好像在找什麼——唔。」

  澤掰下來一小塊魚肉，遞到他嘴邊。

  他臉頰泛紅，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澤菲爾：「噫。」

  他擡起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又用絨尾蓋住白榆的眼睛。

  「澤！。」

  離淵終於意識到還有小孩子在場，慌慌張張地推舉掉澤的餵食邀請，欲蓋彌彰地和她拉開距離。

  澤並不生氣，笑眯眯地用魚尾蹭了蹭他的尾巴尖，彎腰從海水中撈出兩根海草，用乾淨的水洗了洗，裹在魚塊上。

  一塊遞給離淵，一塊遞給白榆。

  「嘗嘗看吧，離淵專門請教了會做飯的冒險家，做出來的食物都很好吃。」

  確實挺香的。

  澤菲爾若無其事地放下絨尾。

  白榆接過魚塊，道了一句謝。

  海草阻隔了大半熱量，也把它的外皮浸得酥軟起來。

  塞壬的食量很大，這塊巴掌大的魚肉對他們來說，更像是慰勞舌頭的開胃小菜。

  白榆掰下來一半，遞給澤菲爾。

  澤菲爾低下頭，叼走魚肉，嚼嚼。

  澤：「噫。」

  顯然，這個簡單的語氣詞中，蘊含著些許報復心理。

  幸好澤遞過來的魚塊沒有刺，不然澤菲爾一定會被魚刺狠狠痛擊。

  他胡亂地咀嚼兩下，把魚塊咽下去，開始喵喵咧咧。

  白榆不太明白澤菲爾炸毛的緣由，還以為是烤魚的味道差強貓意，猶豫地嗅嗅，咬了一小口。

  是好吃的。

  沒等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澤便用爪子輕輕點了一下被她握在手心的晶體：

  「是藤青的東西……你在找什麼？」

  通過剛才的對話，白榆已經知曉了兩名塞壬的名字。

  在藤青的資料中，澤在【交情較好的朋友】那一欄。

  白榆：「在找，無頭騎士。」

  雌性塞壬飛快地吞掉魚塊，又抓起一條魚囫圇吞下，跳回海水中：

  「跟我來吧，我捕獵的時候路過岸邊，正好看到一名無頭騎士。」

  白榆：「謝謝姐姐！」

  淺海區域並不適合行走，她操縱著翅膀飛起來，跟在雌性塞壬身後。

  澤沖身後招了招手：

  「你先吃飯——不用急著處理海獸——」

  離淵沖她點點頭。

  澤游出去一段距離，回頭，發現離淵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吃飯，而是在海獸邊上，勤勤懇懇地處理著獵物。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向白榆：

  「你之前給他吃了什麼？魔女煉製的藥劑嗎？」

  白榆有點不好意思：

  「是、是我做的魔物料理。」

  她眨眨眼睛，意識到這句提問中含有很大的信息量：

  「姐姐，發現了嗎？」

  「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有塞壬無緣無故就性格大變啊。就算是吃下海里會導致精神錯亂的植物，也不會恰好造成這樣的巧合。」

  澤「噗嗤」一下笑出聲，

  「本來還以為是惡作劇，但他堅持了這麼久，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澤菲爾：「你就沒往愛情那方面考慮？」

  根據他閱讀輕小說的經驗，不少女性向小說里，雄性都會為愛倒貼。

  澤笑得更厲害了：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真的是愛情，他早就該對我露出小意溫柔的面孔了。」

  白榆：「那，現在呢？」

  白榆不太明白「愛情」，但她知道，任何一種感情，都建立在雙方心甘情願的基礎上。

  這段感情的開始…是因為幽幽丸子湯的特殊效果。

  這讓白榆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些許擔憂的情緒。

  澤：「我還以為你會向我推銷那種魔物料理？」

  「當然當然，只是玩笑話。用這種方式來製造合心意的伴侶，不說別的，我自己都會覺得很奇怪。」

  她一邊向前游，一邊道，

  「老實說，我還有點期待他清醒過來的表情——到底是惱羞成怒，還是順水推舟地和我待在一起生活？光是想想，我就覺得很有趣。」

  澤菲爾：「說不準會恨上你哦。」

  畢竟這條雌性塞壬見證了他羞恥的一面。

  「那也無所謂啦。」

  澤笑嘻嘻道，仿佛面對的不是伴侶難題，而是一件輕飄飄的小事，

  「好聚好散嘍，下一個更乖。t」

  好豁達的心態。

  不過，看著她這樣輕鬆自在的姿態，白榆反倒產生了一種朦朧的預感。

  總感覺…魔物料理的效果消失之後，離淵也會維持現在的姿態，繼續和澤待在一起。

  不管常識修改的效果有多驚人，它也不曾擁有最關鍵的顏料，無法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塗抹出「愛」。

  它更像是一個引子，正如史萊姆果凍為蠻骨的覺醒所提供的契機，幽幽丸子湯只是為他們之間的相處提供了一次機會——在這相處中所孕育出來的情感，所建立的羈絆，並不會隨著料理效果的消失而消失。

  澤或許已經意識到了，所以才能擺出這樣悠然的態度。

  澤停了下來，往岸邊一指：

  「就在那邊，去吧去吧，祝你們好運。」

  她沖白榆甩了個飛吻：

  「也謝謝你的魔物料理。」

  說完，塞壬便一甩魚尾，調轉方向，順著來時的道路返回了。

  白榆降落在一塊礁石上，觀察著在海灘上行走的無頭騎士。

  他們的名字有點嚇人，但看起來並不恐怖，全身上下都覆蓋著一層堅硬的鎧甲，腰間還佩著武器。

  無頭騎士是沒有頭的，但脖頸上面不是血糊糊的橫截面，而是一頂金屬質地的頭盔。

  頭盔的大部分位置都是封閉起來的，只有靠近眼眶的位置飄浮著兩簇幽藍色的火焰。

  那兩簇火焰，是無頭騎士的眼睛。

  白榆邁開腳步，走過去，在距離無頭騎士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來，望著那兩簇火焰，很有禮貌地發問：

  「請問，您需要買點東西嗎？」

  澤菲爾：？

  這個提問並不符合當前的語境。

  他擡起絨尾，不動聲色地戳戳白榆的翅膀。

  白榆小聲解釋：

  「達成交易後，可以解鎖顧客資料。」

  ——這是她思考出來的解法。

  正如美杜莎所說，無頭騎士沒有頭，還裹在冷冰冰的鎧甲里，有時候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更不要說明確地找出某個人了。

  白榆不認識約瑟，也沒見過唐納德，她所擁有的認知，大多來自克萊的講述、奧爾德斯寄送過來的信件。

  所以，她沒辦法通過語氣、動作之類小習慣，認出已經轉化為無頭騎士的約瑟。

  她仔細思考了一路，突然想起自己還擁有一個能解鎖資料的遊戲面板。

  在日常生活中，資料的解鎖沒什麼規律。

  但是，只要涉及到交易，就必然會解鎖資料，便於玩家更好地發掘顧客的喜好、推銷更多商品。

  這樣一來，就完全不用擔心會找不到約瑟了！

  澤菲爾：「……萬一他換名字了呢？」

  在轉化過程中，無頭騎士會喪失從前的記憶，很有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

  白榆：「格溫多琳姐姐。」

  在成為冒險家之前，格溫多琳是貴族小姐梅瑞狄斯。

  解鎖資料時，詳情介紹里標註了兩個名字。

  雖然也有可能是格溫多琳主動作出自我介紹的緣故……但凡事總要試一試嘛。

  澤菲爾矜持地點點腦袋，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

  解釋完，白榆重新把目光放在無頭騎士身上，使出亮閃閃的眼神攻擊。

  頭盔中的火焰跳動了一下。

  無頭騎士鎮定地伸出手，把頭盔轉了個方向，身體也跟著轉了個圈。

  白榆：……

  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

  現在，正對著她的鎧甲是亮閃閃的，靠近心臟的位置還貼著一塊鏡面般的物品，顯然是鎧甲的正面。

  所以，剛才這名無頭騎士…頭盔是倒著的？

  她呆滯地眨眨眼睛，陡然升起了些許敬畏之情。

  好厲害。

  無頭騎士並沒有意識到幼年期天使的心理變化，她蹲下來，冰冷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的額心：

  「你見過黛？」

  是冷質的女聲，刻意放柔的語氣帶來了一點滯澀感，顯得有些違和。

  白榆愣了一下，意識到「黛」是美杜莎的名字。

  那眼前這位…大概就是被當成男性的無頭騎士了。

  她點點頭。

  「我想要一些適合美杜莎食用的料理。」

  無頭騎士道，她從鎧甲的縫隙里翻找出幾枚長著青苔的銅幣——上面的花紋和現在的貨幣不太一樣，應該是幾百年前的貨幣。

  這是銅幣，不是銀幣、金幣，在失去它的流通價值後，自身的價值也變得不再重要。

  「我已經很久沒買過東西了。」

  她發出無奈的嘆息，盔甲中的火焰變得黯淡了一些，

  「不知道它們可以買下多少食物。」

  即便是在幾百年前，這幾枚銅幣也只能買下一塊勉強果腹的麵包。

  在這一刻，白榆才突然意識到，無頭騎士所喪失的記憶，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鄭重地接下銅幣，看了看上面的花紋，很高興地笑起來：

  「有很多人在收集過去的貨幣，所以它們可以折算成不少錢！」

  那兩簇火焰變得明亮了一些。

  白榆：「我最近在收集古代貨幣，您還認識其他無頭騎士嗎？」

  無頭騎士思考了一會兒。

  雖然已經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但她的記性其實還不錯，飛速地過了一遍怒風海岸的地理情況，在心中構建出大概的線路，她點點頭盔，伸出手，把白榆抱了起來。

  「我帶你一個個找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