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白榆被嚇了一跳。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 隨手抓起一根朽壞的木板，猛地擡高，拍下去。

  木板已經被漲潮時的海水泡爛了，好在裡面還嵌著一塊鋼板, 和斗篷親密接觸時, 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白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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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痛痛痛！」

  斗篷猛地抖了一下, 膚色蒼白的女性掀開兜帽, 掏出一塊白布, 揮揮,

  「別誤會別誤會, 我沒有攻擊你的意思！」

  她的耳側各長著兩簇葉子, 細細的藤蔓點綴在耳垂的位置，像是精巧的耳墜。

  白榆低頭, 看看她身後，發現斗篷下擺隱約露出一點綠色。

  是藤妖。

  生活在耶格爾的黑暗種族之一, 喜歡滿溢黑暗元素的環境, 需要睡眠的時候，會把自己埋到土裡, 還能在睡夢中吸收營養。

  白榆：「對不起。」

  她悄悄丟掉木板, 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住衣角：

  「我還以為，是幽靈。」或者魔物。

  面對可能攻擊自己的對象, 要先下手為強。

  雖然她打不出傷害，但以常理而言，用力拍過去，只要能砸到腦袋, 還是可以造成一點眩暈效果的。

  所以，剛才那一下, 白榆根本就沒有留手，是使出全力攻擊的。

  「沒關係沒關係。」

  藤妖完全不生氣，樂呵呵地從破船里爬出來，

  「你力氣還怪大的。」

  「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一點同族的氣息。」

  綠色的藤蔓從斗篷底下探出來，相當靈活地圍著白榆轉了一圈，就像是努力辨彆氣味的小狗，

  「好像是一隻幼崽——唔，那孩子怎麼給你打的是伴侶標記？不對不對，怎麼還有一個？」

  她露出欽佩的神情：

  「居然能同時交往兩名藤妖，不愧是天使族！」

  要知道，藤妖作為黑暗種族的一員，擅長惑亂人心、編織夢境。

  精神類天賦容易互相影響，所以，藤妖基本不會結伴生活。

  至於怎麼孕育下一代…呃，藤妖是可以自體繁殖的，不論男女，只要把自己的藤蔓斬下來一截，埋在土裡，來年就可以收穫一隻小藤妖。

  小藤妖學會操縱種族天賦後，就會被丟出家長的地盤，或是開拓屬於自己的領地，或是和其他藤妖爭搶領地，他們同樣會遵循自身的本能，遠離同族、獨自生活。

  這隻幼年期天使居然能讓兩隻藤妖拋棄本能，同時為她打下伴侶標記！

  恐怖如斯！

  白榆：？

  從奴隸商人那裡救出來，又讓她臨時託管的那一批混血中，確實有兩名藤妖混血。

  但問題是…那兩名藤妖混血，都是女孩子啊？

  澤菲爾：？

  他幾乎要炸成一朵綠色的蒲公英：

  「什麼時候標記的，我怎麼不知道？」

  「是不是她們臨走那天？」

  澤菲爾開始喵喵咧咧，

  「可惡的藤妖混血！」

  白榆努力安撫炸毛的澤菲爾：

  「說不定，她們不太清楚，這個標記，是伴侶標記的意思。」

  小藤妖是通過家長的教導來獲取知識的，如何使用自身的種族天賦、如何操縱藤蔓，或許可以通過自己的摸索來得出答案，但像「標記」這種比較容易混淆的內容，在獨立探索的情況下，很有可能鬧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烏龍。

  果然，在聽到「混血」這個關鍵詞後，藤妖便露出瞭然的神情。

  「抱歉抱歉，誤會你啦。」

  她爽快地承認錯誤，圍著白榆嗅來嗅去的藤蔓靈活地彎曲起來，擠到白榆的手心，握住，上下晃了晃，

  「我是藤青，種族是藤妖，職業是死靈法——哎呦！」

  一個風魔法砸在藤妖的腦袋上。

  澤菲爾：「哼，離她遠一點。」

  蓬鬆的絨尾圈住白榆的肩膀，把她往後帶了帶。

  「澤菲爾大人？」

  白榆有些不解。

  澤菲爾：「她是死靈法師。」

  「法師中最臭名昭著的群體，通過馭使亡靈來進行攻擊。」

  「有的死靈法師為了得到更厲害的、能夠為自己所用的亡靈，會殺死活著的個體。」

  藤青嘟噥著舉起雙手：

  「唉，太久沒見人了，差點忘記我的職業見不了人。好吧好吧，我確實是死靈法師，但這邊遍地都是亡靈，我也沒必要去殺誰啊。再說了，我是吃了海獸的心臟嗎？敢對一隻幼年期天使下手。」

  不說別的，看看這隻幼年期天使身上帶著的標記吧。

  精靈、月光精靈、龍……隨便挑出來一個，都能把她按在地上打。

  白榆的關注點有些偏移：

  「藤妖，也可以當死靈法師嗎？」

  她在書上看到過，藤妖一族擅長使用精神攻擊，但似乎並不擅長法術。

  倒不是因為藤妖沒什麼法術天賦，而是他們大多不認字、記憶力也相當糟糕，法術書籍看完就忘，勤勤懇懇學習大半年，回過頭一看，依舊只會最簡單的拿起法杖——後面忘了。

  藤青：「可以可以，我學得還不錯哦。」

  她豎起大拇指，給予自己充分的肯定：

  「我的老師還說我是死靈法師的好材料呢！人類的比喻有點奇怪，但仔細思考一下，還是可以理解的，果然是在說我有前途吧！」

  澤菲爾：……

  不，應該是字面意義上的材料。

  白榆：「那，藤青姐姐的老師呢？」

  藤妖只是排斥和同族生活在一起，聽藤青話里的意思，她的老師應該是一名人類。

  「喔，人類的壽命比較短嘛，去年的皎月季，他就去世了。」

  白榆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剛準備道歉，藤青便露出一個天然無害的笑容，召喚出一個鷹鉤鼻、臉上布滿皺紋的亡靈，歡快道——

  「老師去世之前，一直想要摸索床頭的法杖，但他實在病得很厲害，沒什麼力氣，也說不出話。我想了想，覺得他大概是想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就把他轉化成亡靈啦！」

  澤菲爾壓低聲音，悄悄道：

  「我覺得，那個死靈法師，可能是想要占據她的軀殼。」

  不要對死靈法師的道德感抱有太大期望。

  普通法師收學t生，老師與學生，奴隸主與奴隸。

  死靈法師收學生，死靈法師與他/她的未來亡靈兼儲備容器。

  白榆默默看了眼長相凶厲的亡靈。

  成為亡靈後，不會擁有生前的全部記憶。

  亡靈的意識大多停留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

  聽完澤菲爾的猜測後，她莫名覺得，這隻亡靈的表情…有點悲憤。

  藤青看她一直盯著亡靈，還以為她有些害怕，忙不疊把亡靈收起來：

  「抱歉抱歉，嚇到你啦？我頭一回見到天使，有點興奮。」

  白榆：「沒有嚇到。」

  她搖頭，表示沒關係：「我是白榆，他是我的夥伴，澤菲爾。」

  「就你們兩個嗎？」

  藤妖探頭探腦地往她身後看，

  「怒風海岸很危險，沒有成年天使跟你一起來嗎？」

  澤菲爾：「你是在套話？」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藤青連連搖頭，恨不得舉起雙手自證清白，在璨金色眼瞳的注視下，乾笑起來，老老實實坦白，

  「要是有成年天使在，我不是得先考慮一下逃跑路線嘛。」

  澤菲爾：「哼，你最好別動歪心思。」

  藤青像是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

  再三保證後，她才再次得到和白榆搭話的機會：

  「說起來，你們來怒風海岸做什麼？」

  白榆：「想找一位，無頭騎士。」

  「他可能是叫唐納德，也可能是叫約瑟。」

  她把自己所了解的故事轉述出來。

  藤青認真聽完了這則故事，一邊摸自己的藤蔓，一邊陷入思索：

  「我倒是見過不少無頭騎士，但不太清楚哪個是哪個。」

  這已經不是能不能對得上臉的問題了。

  畢竟，無頭騎士沒有頭。

  「還有你說的這兩個名字……轉化成無頭騎士後，他未必會使用從前的名字。」

  記憶是介質，也是轉換的燃料。

  白榆：「我想要，嘗試一下。」

  她輕輕拉住藤青的藤蔓，語氣很堅定，眼中卻帶著一點祈求之色：

  「可以告訴我，在哪裡見過無頭騎士嗎？謝謝藤青姐姐。」

  藤青：！

  她、她叫我姐姐欸。

  藤妖唯一和脆弱的小生命打交道經歷，就是待在這裡，照看一朵小花。

  像這種羽毛軟軟、心腸也軟軟，還會乖乖叫姐姐的幼崽，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頓時就有些暈暈乎乎。

  擅長精神攻擊的藤妖輕易地俘虜於幼崽的「求求你啦」戰術中，剛要點頭，肚子便發出「咕嚕嚕」的叫聲。

  紅暈緩慢地攀上藤青的臉龐。

  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頭髮，幾片葉子從腦袋上晃晃悠悠地飄下來：

  「嘿嘿，最近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養分不太夠。」

  白榆：「藤青姐姐，可以吃人類的食物嗎？」

  藤青想了想，不太確定：

  「應該可以？」

  白榆牽著她的藤蔓，把她往店裡帶：

  「我請姐姐，吃飯。」

  -

  「哇！」

  藤青在店鋪里四處亂轉，不時發出驚嘆聲。

  藤妖一直生活在怒風海岸一帶，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完整的建築物」。

  狂躁的風元素在此處盤桓，颶風掀起海浪、啃噬礁石，人類的造物無法抵抗自然的偉力，很快便會崩解、破碎。

  但是，這家神奇的店鋪完全沒有被影響。

  壁燈散發著柔和的輝光，透過窗戶往外看，能看見蒼翠的樹木、郁郁青青的灌木叢、湛藍色的天空，浴缸中栽種著美麗的花朵、掛著可愛果實的植物，還有一顆小小的幼苗。

  有微風拂在她的臉頰上，柔和得不可思議。

  溫暖的，平靜的。

  白榆餐點放在托盤上，從櫃檯這邊推出去。

  餐點種類是白榆決定的。

  ——藤妖沒有嘗試過人類的食物，也沒有嘗試過魔物料理，對著菜單糾結了很久，也不知道該吃點什麼。

  當她掛著燦爛的笑容說出「我不知道需要烹飪的食物是什麼味道的，所以完全沒辦法做出決定」這句話時，白榆看看自己拿過木板的手，覺得自己的良心在隱隱作痛。

  最終，白榆回憶了一下藤妖混血喜歡吃的食物，又翻了翻菜譜，給藤青湊出來了四菜一湯。

  「好香好香。」

  藤青歡快地奔到櫃檯前，藤蔓隨著她的腳步搖晃著、蹦跳著，看起來異常活潑。

  與藤妖共生的藤蔓是他們的觸肢，可以協助他們攻擊、纏繞獵物，也可以幫助他們拿取重物。

  他們的情緒也會通過藤蔓表現出來，傷心的時候藤蔓會變得軟趴趴的、憤怒的時候藤蔓上會長出尖刺、高興的時候藤蔓會延長、四處揮舞。

  白榆盯著張牙舞爪的藤蔓看，稍微有點擔心。

  倒不是擔心這些藤蔓會毀壞店裡的桌椅，而是——

  胡亂揮舞的藤蔓突然伸到藤青腳下，正在高興哼歌的藤妖並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障礙物，「哎呦」一聲，成功實現了自己絆自己的壯舉，以一種相當戲劇的姿態撲向櫃檯的角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巨大的毛絨玩偶邊。

  白鳥乍然接受到外來力量的衝擊，在原地旋轉了幾圈，依舊屹立不倒。

  藤青撲在毛絨絨的玩偶里，雙目無神地跟著白鳥旋轉，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一處，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白榆眼睜睜看著藤青從玩偶上跳下來，在地上骨碌碌翻滾幾秒，以單膝著地的姿勢來到埃絲特身側，一把握住白塔導師的手，深情款款道：

  「啊，多麼美麗的臉龐，多麼瑰麗的神紋，多麼閃耀的靈魂！」

  甚至是誇張的詠嘆調。

  白榆：？

  澤菲爾：

  白榆：「藤青姐姐？」

  她叩叩櫃檯，試圖喚回藤青的理智，但無濟於事。

  澤菲爾：「……看起來就像是三流言情小說的開頭，爛俗的一見鍾情套路。」

  白榆：「埃絲特姐姐，是女孩子，藤青姐姐，也是女孩子。」

  澤菲爾：「那就是百合小說。」

  白榆：？

  顯而易見，藤妖只是對埃絲特所擁有的繁複神紋一見鍾情了。

  連著輸出一串彩虹屁後，她依依不捨地鬆開手，一步三回頭地來到櫃檯前，發出羨慕的聲音：

  「她擁有好多力量，一定很少餓肚子。」

  白榆突然意識到什麼：

  「藤青姐姐，可以用這些力量，填飽肚子嗎？」

  藤青一個勁點頭，扭頭往埃絲特的方向看了好幾眼，擡起手，擦掉嘴角可疑的晶瑩液體：

  「她聞起來好香好香，夠我吃大半年！」

  澤菲爾：「……是恐怖小說。」

  白榆贊同點頭。

  完全就是看待儲備糧的目光。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白榆：「可以麻煩姐姐，幫忙吃掉一點力量嗎？」

  藤青眼前一亮。

  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迫不及待，她還待在原地，稍稍矜持了一小會兒。

  「會不會不太好？」

  嘴上說著拒絕的話，但她的目光一直在往埃絲特的方向飄，

  「還、還沒有徵得本人的同意呢。」

  白榆默默從櫃檯後面繞出來，默默牽住藤青的藤蔓，默默把她帶到昏迷不醒的埃絲特身側。

  「沒關係的。」

  她嚴肅點頭，

  「我會，負責解釋的。」

  藤青往櫃檯上看了一眼，依舊是依依不捨的目光。

  澤菲爾：「不要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

  這傢伙是一直沒吃飽過嗎？

  藤青振振有詞：

  「我只是平等地看待每一種食物！再、再說了，這是小店主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是飽含心意的一餐飯，我怎麼能置之不理！」

  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嘴饞吧。

  澤菲爾：「快點幹活。」

  白榆：「那份餐點，本來就是姐姐的。」

  藤青聽明白了，鬥志昂揚地掀開斗篷，把藤蔓全部放出來，把埃絲特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

  接觸到神紋後，源源不斷的力量順著裂痕傳導過來，她慢騰騰地蠕動起來，試圖卷著人往櫃檯的方向走。

  白榆：……

  她默默回過身，把托盤轉移到靠牆的一面。

  藤青歡呼一聲，開始胡吃海塞。

  －

  埃絲特的意識緩慢回籠。

  腦袋依舊昏沉沉的，但刻入靈魂深處的痛楚似乎散去了些許。

  她的身體似乎陷在柔軟的草地中，鼻尖縈繞淡淡的草木香氣，似乎還混合著一點…飯菜的香氣？

  哪裡來的飯菜？

  她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

  昏迷前的記憶回歸腦海。

  她記得自己是想要採購一些高階素材，用於向神明祈禱，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被愈發加重的不適感襲擊，暈了過去。

  在那之後呢？

  幼年期天使把她送回了白塔，還是把她帶到了花精靈所在的位置進行治療？又或者說…她被首席託付了出去？

  埃絲特迫切地想要脫離一無所知的困境，在頑強的意志力驅使下，眼前的景象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沉鬱的青色。

  她似t乎被困在一個綠色的繭里。

  但這片空間不是全然密閉的，幾縷光線從縫隙中悄悄溜了進來，裹著細碎的說話聲。

  「嗚哇，這個也好吃！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是魚丸湯。把沒有刺的魚肉，搗成泥，再捏成丸子。」

  「欸？這麼好吃的東西，是用魚肉做的嗎？

  「我還以為魚肉都是滑溜溜的、發苦發澀的，吃起來很腥，放久了都會變臭呢。」

  「……你是直接把魚生吞下去了吧？」

  「魚肉要處理之後，才可以吃。刮掉魚鱗，去掉苦膽、把不能吃的地方全部丟掉。」

  「唔，聽起來好麻煩。」

  有兩道聲音很耳熟。

  一道屬於幼年期天使，一道屬於和天使一起行動的、會說人話的貓。

  還有一道陌生的聲音…屬於誰？

  這個問題在腦海中一掠而過，很快，眼前的綠意便以潮水般的速度迅速褪去了。

  三個腦袋不約而同地湊到她面前。

  你醒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