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2024-09-14 14:56:05
作者: 揚舟沉
第 48 章
得到一張優惠券後,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仔細計算折扣,讓自己的錢花得更有性價比」。
免單券也屬於優惠券,很多商家都會在免單券的角落裡刻一行小字——
「僅限活動商品。」
可以免單的活動商品不會很貴, 基本都是一些生活用品, 又或者是漂亮但無用的小裝飾, 算是一種誘導消費的手段。
但白榆交付給風巽、用作徵集獎勵的免單券, 沒有限定活動範圍, 只要是店鋪里販賣的東西, 都可以使用免單券抵帳。
沒有的也能提, 只要不是太離譜的東西, 小店主都會幫忙製作。
在歌之城擺過攤的幼年期天使,會鍊金、鍛造、做飯, 形影不離的召喚獸(澤菲爾)能收集高階素材,店鋪里還寄售著不少珍稀礦石——在第一位玩家成功吃到螃蟹後, 月光沼澤就不再是玩家眼中的危險區域了, 而是拿到鑰匙就可以開啟的王之寶庫!
哦,不對, 基洛公國的藏寶庫還沒開發出許願功能呢。
「是這樣的, 我的搭檔有點社恐,所以希望裝備擁有很強的隱匿效果, 就是把她丟在人群里,不小心撞到別人了,別人都會以為是鬼打牆、而不是對著她說對不起的那種。」
白榆仔細傾聽著顧客的要求,臉上的表情逐漸轉變為茫然。
蠻骨:「為什麼是被撞的人說對不起?」
白榆:「好像, 兩邊都會說對不起,至於為什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沒上過學、只看過草藥書的小狼被這個知識點鎮住了, 她放下餅,把爪子搭在膝蓋上,非常有求知精神地前傾上半身:
「為什麼這麼說?」
白榆想了想,舉了個例子:
「如果,我撞了你一下,你會覺得痛,我也會覺得痛。」
蠻骨看看她的小身板:
「我覺得不會。」
澤菲爾:「換個說法,我用風魔法敲你一下,風會痛,你也會痛。」
蠻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白榆:?
為什麼,風會痛?
問題還沒有t問出口,她的手突然被法師打扮的玩家握住了,黑髮黑眼的女性情深意切道:
「拜託了,這是我畢生的請求!」
「如果沒有得到那樣的裝備,我的好搭檔就會變成遇到陽光的幽靈、被太陽暴曬的蘑菇、吃了大蒜的吸血鬼——總之,會死掉的!」
好、好嚴重。
白榆莫名感覺肩頭沉甸甸的:
「我,努力一下。」
「噢噢噢小店長同意了!」
玩家興奮轉身,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蹲在牆角陰影邊的、整個人都縮在斗篷里的女孩子提溜出來,雙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
「歇爾,歇爾,聽見了嗎?你有救了!」
歇爾被她晃得頭暈,幾縷藍色的髮絲從兜帽中掉了出來,聲音很微弱:
「埃托奧……不要再晃了……」
但陷入興奮狀態的法師根本聽不到她的說話聲。
「嘭!」
白榆聽到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重物被摜在地上的聲音。
她看了過去。
埃托奧在地上翻了個身,開始健康且適度的爬行,如同某種行動飛快的軟體生物,猛地撲回原位,把歇爾撲倒在地,發出「桀桀桀」的怪笑:
「嘿嘿,小歇爾,你甩不掉我~」
歇爾再摔。
埃托奧再爬。
三次之後,歇爾絕望了。
她不再掙扎,只是默默轉頭,看向白榆,眼眸中閃爍著接近乞求的淚光。
白榆:……
總感覺縮在斗篷里的姐姐更想要「在搭檔面前隱身」的裝備。
鍛造之前,她先幫蠻骨把桌上的食物打包:
「這段時間,有很多冒險家過來,他們可能會,狩獵魔物。」
蠻骨聽懂她的言下之意,狼耳緊張地豎立起來:
「那我這段時間——」
白榆:「嗯,不用過來,店裡不缺食物。」
她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如果遇到危險,直接,往店鋪的方向跑。」
殺死魔物狼後得到的掉落物基本都夠不到高階,但有些玩家採取的是雁過拔毛的資源收集方式,不會刻意挑揀素材的好壞,只是想要把所有資源通通收入囊中。
玩遊戲就是圖個開心,這種遊戲方式也沒什麼可指摘的,但蠻骨是她的朋友,稍顯特殊的狼群是「朋友的家人」,白榆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出一些小小的幫助。
蠻骨很快便意識到,這是「朋友」之間的幫助。
就像是很久以前,狐貍耳朵的姐姐教她認字、給她留下書籍,人類召喚師經常在夜晚擊退領地周圍的魔物——這些幫助是自然而然的,沒有目的,也沒有理由。
她抱住白榆,低頭,用絨耳蹭蹭她的臉頰:
「我記住啦!」
小狼離開了。
白榆走到素材櫃前,打算看看哪些素材適合用來製作裝備。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臉頰被某種柔軟的事物蹭了蹭,蓬鬆的、溫暖的,帶著一點果醬的甜味。
「澤菲爾大人?」
澤菲爾一邊用絨尾擦拭她的臉頰,一邊嘀嘀咕咕:
「一股狗味。」
白榆:「蠻骨,不是狼人嗎?」
澤菲爾:「哼,只有小狗才會天天和人蹭來蹭去。」
白榆歪歪腦袋。
她側過臉,蹭蹭澤菲爾。
「干、幹什麼!」
「澤菲爾大人,我也是小狗。」
「笨蛋!哪有天使主動承認自己是小狗的!」
澤菲爾擡起尾巴,把她的腦袋轉回去,相當生硬地轉換話題:
「再不做裝備,那邊那個穿斗蓬的就要被她的搭檔玩壞了。」
白榆:「好哦。」
-
隱匿類裝備不太好做,書籍上的記載也不夠詳細,白榆連著研究了好幾天,才勉強做出符合要求的裝備。
店鋪沒辦法提供住宿,歇爾和埃托奧在當天晚上就離開了,只和她約定了下一次過來領取裝備的時間。
白榆捧著東西從鑄造點出來,發現店裡多了一名衣著幹練的女性。
她把裝備放到素材櫃裡,轉移到櫃檯前:
「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你好,我是克萊·卡維爾。」
女性的眼眸如同湖水般沉靜,自我介紹後,她相當直接地表明來意,
「聽說你在找人。或許,你想要找的人,就是我。」
白榆:「欸?」
幼年期天使因為驚訝瞪圓眼睛,透露著幾分純真的稚氣,克萊稍稍放柔語氣,解釋道:
「最近這段時間,歌之城很熱鬧,大部分冒險家都聚集在那裡。但是,一周前,在白曜港遊蕩的冒險家突然變多了,還總是拉住人問話——我覺得有些奇怪,就稍微調查了一下。」
正好,她在協律所遇到一個送上門的冒險家。
冒險家很好套話,只是稍微閒聊了一會兒,克萊就摸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她道:「雖說我還擔不上勇者的稱號,但對話中所提到的書籍,是我小時候從唱詩班帶出來的。」
克萊從包里取出一本書。
也是薄薄一本,上面裹著用彩紙做的封皮,邊角處有些磨損的痕跡。
白榆抱著故事書,從櫃檯里走出去,坐到她旁邊。
封皮的右下角畫著一棵草、一朵花,像是小孩子的筆觸,原本的顏色已經褪去了大半。
克萊摸了摸封皮,神情稍顯懷念。
隨即,她伸出手,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拆下封皮。
封面是完全一樣的。
白榆把故事書放在桌面上,和克萊的這本比對,除了新舊程度之外,沒發現任何不同之處。
克萊:「這本故事書沒有在外發行,是某位修女寫給女孩子的故事。」
在唱詩班生活的孩子,在十歲之前,會遇到很多「被收養」的機會。
有的女孩被收養,是奔向嶄新的生活、走向更加幸福美好的未來。
有的女孩被收養,是被裹著蜜糖的毒藥蠱惑。
好一點的,成為象徵利益交換的聯姻對方,壞一點的,會被豺狼虎豹連皮帶骨一起吞下、連些許渣滓都不會剩下。
更糟糕的…軀殼、人格、靈魂,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摧毀殆盡。
那位修女看穿了被蜜糖掩蓋的真相,但又恥於面對這些血淋淋的真相——她也曾是被「蜜糖」蠱惑的一員。
懷抱著這樣矛盾的、自省的、複雜的心理,修女寫下了這個故事,將它裝訂成冊,藉助友人的幫助,讓它在光明教廷內小範圍傳播。
這是一枚以血淚灌溉的種子。
要冷靜,遇到危險時遇到沉著應對,不可以自亂陣腳。
要果斷,不管失去了多少事物,都必須要有果斷抽身離開的覺悟,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最寶貴的,只要還活著,希望就不會斷絕。
要強大,力量、知識、堅強的心靈……所有的一切,都是保護自身的武器,都是「強大」本身。
這枚種子被埋在故事中,或許是在某個寧靜的夜晚悄悄發芽,或許是在某個「不太公平」的節點悄然破土,或許是伴隨著絕望的哭聲,如同誕生一般,在血與淚的灌溉下甦醒。
誰也不知道。
修女把故事書交給每一位在唱詩班生活的女孩,看著她們走向收養自己的家庭,走向無法預估的未來。
「我是被前任家主收養的。」
克萊說,表情很平靜,
「對唱詩班的說法是,『家族這一代沒有女孩子降生,我們想要養育一個像天使一樣純真、可愛的女孩』。」
澤菲爾:「純真,可愛?」
人類是不是對天使有什麼誤解啊?
克萊看了眼白榆。
澤菲爾:「她不一樣。」
相當篤定的語氣。
白榆:「唔,哪裡,不一樣?」
澤菲爾擡起爪子,按在她的臉頰上。
白榆:?
她疑惑轉頭。
澤菲爾:「你看,如果是正常的天使,這時候應該張口就罵——臭貓,把你的爪子拿開,當心我把它剁了餵狗。」
嗯,失去神明之後,天使一族的脾氣變得相當暴躁,更——嗶——的話也說得出口。
白榆把他的爪子撥開,一臉嚴肅地搖搖頭:
「我不會罵澤菲爾大人的,也不會把澤菲爾大人的爪子,剁掉餵狗。」
澤菲爾:「……根本不需要保證吧。」
他的絨尾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心情不錯。
克萊看著他們對話,眸中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
「不管天使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格,那句話只是用來糊弄唱詩班的。實際上,前任家主只是需要一位養女,可以在未來以卡維爾的姓氏出嫁、為他換取到足夠利益的養女。」
白榆:「也就是說,壞蛋家主,希望克萊姐姐,成為聯姻對象?」
信件中提到過「聯姻」這個關鍵詞。
克萊:「確切來說,是聯姻備選——我出身唱詩班,身上並沒有流淌著卡維爾家族的血。」
只要和「家族」扯上關係,就必然會看重血脈親緣關係,在旁系存在女孩的情況下,克萊只是一個在她們出t現意外時、可以及時填補空缺的備選。
「正因如此,剛到卡維爾家族的時候,我的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作為聯姻備選,她只需要完成最基礎的課程,其他時間都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雖說要面對一些冷遇、耳邊的閒言碎語也不算好聽,但她可以心無旁騖地看很長時間的書、肚子餓的時候隨時都可以溜到廚房吃點心、晚上睡覺的地方也足夠寬敞、暖和。
「這種平穩的生活在遇到約瑟後,宣告終結。」
克萊有些無奈地微笑起來,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坐在樹上看書的時候,突然有個小男孩哭哭啼啼地坐到樹蔭底下,一邊小聲鼓勵自己,一邊拿著回血繃帶,笨手笨腳地往手臂上纏——他包紮的技術不怎麼樣,兩隻手臂都快打結了,傷口還露在外面。我看不過去,就跳下去幫了他一把。」
白榆:「他是你的,弟弟嗎?」
克萊聳肩:「如果按照收養協議書的關係來看,約瑟是前任家主的親生兒子,我是前任家主的養女,我們確實算是姐弟關係。不過嘛,他可以叫我姐姐,但我不能稱呼他為『弟弟』。」
好複雜。
白榆:「那應該,叫什麼?」
「約瑟少爺,卡維爾少爺,沒人的時候會直接叫他的名字。」
克萊道,
「他是個很難應付的小孩——用冒險家的話來說,屬於高情感需求?他的母親很早就離世了,父親又是個熱衷於鑽營的傢伙,很少顧及到這位敏感多思的小少爺…呃,這個形容詞有點怪,但約瑟確實是這樣的性格。」
還在唱詩班時,克萊經常幫修女照顧年紀更小的孩子,所以,遇到年紀比自己小的約瑟,她也會下意識照顧一下。
然後,她就被這位小少爺纏上了。
問題不大。
雖說約瑟總是跟在她身後,像是一個人形掛件,但他安靜懂事不吵鬧,不會影響她看書、偶爾還會教她幾招已經掌握的劍術。
而且,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茶水和點心都是不限量供應的,生活上遇到一點不便利的地方,也會被迅速解決。
就算被別人說兩句「傍上大腿」的閒話,也沒什麼要緊的,克萊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她更在意自己學到了多少知識、掌握了多少力量。
克萊:「在我十六歲、約瑟十四歲那年,前任家主去世了。他不是好人,但家族的運轉基本靠他維持,在他死去後,奪權爭利、瓜分財產、只長了一張嘴的私生子……各種各樣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風雨飄搖之際,幾個老傢伙跳出來『主持大局』,打算把約瑟推上家主之位。」
想到當時的場景,她笑了一聲:
「約瑟不願意,躲到了我身後——我看著那幾個橫眉豎眼、氣得好像要昏過去的老頭,攬下了這樁差事。」
「大家都說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的確,最開始的時候,有些吃力。我不太懂社交話術、也看不破文書里的陷阱,但我有手,也有腦子,就算討不了好,也能鍛鍊自己——事實證明,抓住那個機會,還是很重要的。」
克萊點點胸前的家徽:
「我成了卡維爾家族的家主,沒人能控制我,也沒人能逼迫我。」
白榆:「姐姐,很厲害。」
幼年期天使在誇讚某人時,會專注地看著對方的眼眸,誠懇的、真心實意的、帶有很強的褒獎意味。
克萊:「謝謝你的稱讚。」
坦然地接受這份誇獎後,她把話題帶回正軌:
「好啦,我的故事講完了,該說說你尋找『勇者琳妮』的目的了——讓我猜猜,應該和約瑟有關?」
白榆踟躕了一會兒:
「嗯,前段時間,我得到了一封信。」
克萊:「該不會是求救信吧?約瑟的半吊子劍術…確實有這個可能。」
她抓抓頭髮,發出無奈的嘆息:
「算啦,把信件交給我吧,我去撈一下他。」
白榆慢吞吞拿出信件。
每一個動作都很慢,手臂和肩頭的重量好似有千斤重,她低下頭,把那張用碎紙片拼合的信紙放在桌上,一點點推過去,聲音很輕:
「是一封,遺書。」
克萊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掠過信紙上已然模糊的字跡。
很熟悉。
在年幼的時候,類似的字體經常出現在她正在閱讀的書中,筆鋒更加稚嫩一些,或是約她品嘗點心、或是邀請她出門,就算她什麼都不做,約瑟也會抱著一本故事書,待在她旁邊,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
稍微長大一些後,類似的字體往往出現在便簽上,有時候旁邊放著一碟小點心,有時候是一張小小的肖像畫,更多的時候,只要她稍稍擡起頭,就可以撞上約瑟的目光——他總是表現得很慌亂,只要和她對上視線,就恨不得把腦袋埋到畫裡。
……這些字跡是瑣碎的片段,與她的前半生糾纏相連。
在這一刻,所有的絲線,都被斬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