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2024-09-14 14:56:00 作者: 揚舟沉

  第 44 章

  吃完烤魚, 狼群簇擁著蠻骨,踩著婆娑的樹影,慢悠悠離開了。

  

  白榆拎起小桶,來到種植用鍊金浴缸前, 把裡面的水倒在幼苗根部。

  澤菲爾:「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變化。」

  白榆:「應該, 沒這麼快?」

  他們趴在浴缸前, 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 最後得出「應該是變數之種生長起來比較慢」的結論。

  其他植物的長勢很好, 會掛果的已經長出了小果子, 會結穗的已經結出麥穗, 就連花朵也長出了花蕾。

  夜鶯的花蕾很小, 藏在交疊的葉片中,是如同夜空般靜謐的深藍色。

  白榆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澤菲爾:「夜鶯一般在三月開花。」

  「白天, 還是晚上?」

  「一般是在晚上。」

  澤菲爾不太自在地扭過頭:

  「如果你想看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叫你。」

  白榆:「想看!謝謝澤菲爾大人!」

  這種程度的彆扭話根本不需要翻譯, 她蹭蹭貓咪蓬鬆的長毛, 權作感謝。

  幼年期天使把裝魚的小桶放在牆角邊,從店鋪里搬出一套客用桌椅, 安置在草地上。

  澤菲爾跳到桌子上, 尾巴一甩一甩的:

  「不去鍊金或者鍛造嗎?」

  歌之城一行消耗了大量商品,現在, 素材櫃裡已經沒多少可出售物品了。

  白榆:「還在活動期間,應該,沒什麼人過來。」可以偷懶。

  《神座》的活動獎勵相當豐厚,不管玩家走的是生活經營路線, 還是冒險路線,都沒辦法拒絕。

  今宵月明和她科普過有關活動的小常識。

  像這種版本活動, 一般會持續20~30天,在此期間,大部分玩家都會集中在活動所在區域。

  她從儲物手環里拿出漂流瓶:

  「今天,想要把這封信,拼起來。」

  是白榆用星券從卡池裡撈出來的銀級物品。

  澤菲爾聯想到一些不好的回憶,尾巴上的毛微微炸開。

  白榆:「澤菲爾大人,可以幫忙嗎?」

  澤菲爾:?

  他顧不上炸毛了,擡起爪子:

  「我用爪子幫你扒拉那些碎片,再拼起來嗎?」

  漂流瓶里的信件已經被暴虐的風元素撕成了碎片,看起來比片數最多的拼圖還要難纏。

  「爪子不行,尾巴倒是可以。」

  他很快就找到解決方案,擡起尾巴,敲敲桌面,

  「把裡面的碎紙片倒出來吧。」

  白榆:……

  其實她只是讓澤菲爾幫忙控制住周圍的風元素,這樣一來,還沒拼湊起來的碎紙片就不會被吹跑。

  最主要的目的是打個岔。

  ——回憶起「運氣不好」的片段,對澤菲爾的打擊真的很大。

  從某種角度而言,也算是打岔成功了。

  白榆:「請讓周圍的風安靜下來。」

  風元素悄然退去,店鋪如同被罩在一層靜默的屏障中,察覺不到一絲風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把碎紙片倒在桌上。

  紙片隱約有些泛黃,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還是在漂流過程中、瓶子裡滲入了些許海水。

  澤菲爾:「質地太脆了,都沒辦法用魔法還原。」

  如果強行使用風魔法,這些碎片恐怕會化為齏粉。

  白榆:「先把碎片翻到正面,平攤在桌子上。」

  她停頓了一下,慢吞吞道:「可能會,有點無聊。」不僅如此,工程量也很大。

  澤菲爾用尾巴把碎紙片掃在一起,騰出一小塊空地:

  「哼,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做。」

  明明昨天還吵著說沒有肉吃。

  白榆沒拆穿,低下頭,蹭蹭他的腦袋。

  這張信紙似乎是很普通的草稿紙,沒有正反面之分,字跡比較清晰的還能挑揀起來,像字跡比較模糊、甚至暈染到另一邊的,就完全沒辦法分辨了。

  太陽悄悄升起,掛在樹梢上,桌面逐漸被劃分出三塊區域。

  一塊放字跡清晰的;

  一塊放字跡模糊、沒辦法分辨正反面的;

  一塊放沒有字跡的空白碎片——這個可能沒用,但在產生「碎片無法契合」的疑問時,可以用來填補奇怪的空缺。

  澤菲爾:「堆起來的時候沒感覺到,把它們平鋪開之後,有點嚇人。」

  碎片數量也太多了!

  白榆:「慢慢來。」

  她繞著桌面,觀察一圈,開始「拼紙片」大業。

  ……確實是大業。

  一直到下午,那些碎片般的墨跡,才勉強連綴為完整的字句。

  【致親愛的琳妮:

  現在是皎月季的某個夜晚,我坐在布滿碎骨與魔物殘骸的沙灘上,遲遲沒能落筆。

  大家都說,蒙冤而死的英勇騎士,才會臨死前,轉換為無頭騎士。

  我從來沒想過,一直被稱為膽小鬼的我,會在死亡的預兆來臨之前,先一步感應到改變的契機。

  親愛的琳妮,我最珍視的姐姐,我是個膽小鬼,在家族沒落之際,我只會躲在你身後哭泣,看著你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看著書房中徹夜亮起的燈光,看著你獨自一人承擔起復興家族的重任。

  我明白,你應該是開心的。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背負多少責任,就擁有多少權力。

  從不受重視的聯姻備選,到家族最重要的話事人,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所以,在他們私底下與我聯絡,希望讓我成為家主時,我逃跑了。

  我沒有勇氣肩負起一個家族的重擔,正如我沒有勇氣向你訴說日益增長的愛慕之情。

  ……你看到後面這句話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我不知道。

  這封t信大概永遠都沒辦法抵達你手中,所以你也不會知曉我對你的感情。

  在你的記憶中,我始終都是那個喜歡哭泣、不太爭氣的弟弟,小時候我們一起牽著手翻出庭院、分享同一團雲朵糖,少年時我們待在同一間書房中,你在處理文書,我在繪畫時假裝看你、在畫紙上描摹出你的影子……有些感情是無需傾訴的,它是秘密,是沉默的影子,不需要被發掘,只需要隨著記憶一同褪色。

  我接受了光明的洗禮,成為了一名聖騎士。

  教廷的藏書館位於鐘樓旁,我常常站在窗邊,等待著你從下方匆匆走過。

  你或許知道我的去向,或許不知道。

  聽起來很像廢話,但我的確無法看穿你的心情。

  我在教廷里認識了很多人,有一位牧師,也是唱詩班出身。

  我詢問了唱詩班的地址,很熟悉,是你過去生活的地方。

  我想要看看與你有關聯的地方,所以,某個下雪的夜晚,我結束巡邏,來到了唱詩班。

  但這裡沒有神聖的頌歌,也沒有孩子的歡笑聲,我站在窗邊,聽見年幼夜鶯如同泣血般的哭聲——我殺了人,用象徵守護與聖潔的佩劍。

  被過去的我所畏懼的豺狼虎豹,似乎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們在面對死亡之時,沒有狡詐的笑容、奸猾的微笑,只會又急又快地報出一連串籌碼,想要藉此來換取自己的性命。

  他們似乎很篤定自己不會被殺死,所以,在長劍刺入胸膛、噴出骯髒血花的那個瞬間,他們的表情,大多是不敢置信。

  說來慚愧,我並沒有多麼偉大的覺悟,也不是高尚的救世主,只是…在聽到哭聲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你,在被父親收養之前,你是不是也曾經歷過這樣幽深的、可怖的噩夢?這樣的想法占據了我的腦海,無與倫比的憤怒與哀傷驅使著我向前,當我回過神時,在夜晚造訪唱詩班的貴族和富商,已經全部躺在了血泊中。

  殺了那麼多大人物,我的未來必然伴隨著數不清的惡意。

  光明教廷會保護我,但我並不希望無處安放的怒火牽累到無辜的人,尤其是你。

  你已經離開了唱詩班,也擺脫了家族的陰霾,來自過去的陰影,不應該捆縛住你。

  所以,我接下了一個護送任務。

  果不其然,那些鬣狗們追了上來。

  他們殺死了我。

  這算是所謂的「冤屈」嗎?如果按照父親的教導,這只是公正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報復,我會被殺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我技不如人。

  唔,這也難免,畢竟我的劍術只是勉強合格。

  如果不是看書比較多,還有一點光明親和的天賦,我根本當不上聖騎士。

  真是的,剛才還說著沒辦法落筆,不知不覺就寫了這麼多。

  反正這封信沒辦法送到你手裡,那說一點真心話也無所謂吧?

  你大概不稀罕光明神的庇佑,所以還是省去那套禱告詞吧。

  琳妮,我親愛的姐姐,希望你的未來永遠光輝燦爛。

  ……我愛你。】

  信件末尾的署名模糊不清,墨跡暈染開,像是淚痕。

  白榆:「寫信的人,是光明教廷的聖騎士。」

  這是信件中已經透露出來的信息。

  她低頭,看看掛在脖子上的蒼翠之歌:

  「可以拜託那位聖女殿下嗎?」

  澤菲爾:「可以是可以,但光明教廷的據點比較分散。」

  他解釋道:

  「東大陸的翡冷翠、克羅埃西亞,西大陸的白曜港,都屬於教廷的轄地。」

  「因為轄地比較分散,光明教廷通常會採取分散治理的方式——除去作為核心的翡冷翠,克羅埃西亞和白曜港都是由紅衣主教進行管理的。」

  「紅衣主教在轄地內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利,不需要事無巨細地往上打報告,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保證轄地不被黑暗生物侵擾。」

  白榆:「也就是說,光明聖女,很可能不了解,另外兩塊轄地的事?」

  澤菲爾:「嗯,她是千百年來唯一的神眷者,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翡冷翠。」

  白榆點點頭。

  她盯著拼湊在一起的碎紙片,再次思考起來:

  「翡冷翠,可以問聖女殿下。白曜港,可以問問之前那位牧師先生。克羅埃西亞……」

  她絞盡腦汁,也沒從記憶里翻出和這個地區有關的人。

  「克羅埃西亞?」

  平直的女聲響起,帶著些許疑惑。

  白榆被嚇了一跳,擡起頭,看到來人的臉龐,很快便露出一個笑來:

  「風巽姐姐!」

  澤菲爾:「神出鬼沒的。」

  風巽沖白榆點點頭,今宵月明從她身後竄出來,舉起一個玻璃缸——玻璃缸挺沉,才舉到半空,裡面的水就開始晃蕩了,風巽眼疾手快地托住玻璃缸,順手拎住藥劑師的後衣領,防止她摔倒。

  玻璃缸里游著幾尾魚,看起來還是小魚苗,尾部如同散開的輕紗,散發著瑩瑩的光亮。

  風巽把玻璃缸遞給白榆:「禮物。」

  【恭喜您獲得了:風巽與今宵月明的贈禮】

  【觀賞用魚缸】

  【分類:家具】

  【擁有自動清潔功能與自動餵食功能的玻璃魚缸,裡面的觀賞魚是相當稀有的抱月魚。這些抱月魚來自月泉,是月光精靈們親自摸的——有好幾條,如果想要嘗嘗味道的話,可以撈起來試試,就是不太好吃。

  「原來月光精靈還會摸魚啊。」

  「不對,這種說法有點奇怪。說起來,他們為什麼會幫我們摸魚?」

  「因為欠了人情,再加上一點可能不存在的愧疚心理。」

  「……?」

  「開玩笑的。月光精靈和天使關係好,幫忙照顧一下朋友家的小孩子,不是很正常嘛。」

  「真知之眼的眷者,不要站在岸邊看戲,去拿魚缸。」

  呃,由此可得,這份禮物,應該叫「月光精靈、風巽與今宵月明的贈禮」,只有抱月魚的死活無人在意。】

  白榆和澤菲爾一起盯著裡面的魚看。

  「是發光魚欸。」

  「原來是叫抱月魚啊。」

  這是在感嘆的。

  「可惡,難怪抓不到它!」

  「一定是因為月泉的結界把魚攔在裡面了!」

  這是擁有藉口後,終於不用接受「運氣不好抓不到稀有魚」這個慘痛事實的。

  抱月魚的尾巴在水中浮浮沉沉,願望成真的天使和貓心滿意足地看了一會兒,終於捨得把視線挪開了。

  白榆:「謝謝風巽姐姐,謝謝今宵月明姐姐。」

  今宵月明:「嘿嘿,其實我們就是蹲在岸邊看了一會兒啦,魚都是月光精靈撈的。」

  關係都這麼好了,也沒必要搶月光精靈的功勞。

  風巽:「我是拿魚缸的。」只有今宵月明蹲在旁邊看熱鬧。

  今宵月明:「最後一段路是我拿的!」

  風巽:「嗯,幾步,剛才還差點灑了。」

  白榆看著她們鬥嘴,默默把魚缸捧起來,折身返回店鋪,左右環顧一圈,放在了櫃檯上。

  等她走回店門口,坐回椅子上,這對搭檔的鬥嘴終於告一段落,毫無疑問,風巽勝。

  白榆:「剛才,風巽姐姐,是不是有問題,想要問我?」

  風巽看了眼攤在桌面上的碎紙片,重複關鍵詞:

  「克羅埃西亞。」

  白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搬著椅子,挪開一點:

  「這封信,是放在漂流瓶里的,我打算把它寄出去,但不知道寫信人是誰。」

  風巽早就習慣了搜集整合各種任務中出現的碎片信息,一目十行地掃下來,沉吟道:

  「不用寫信去克羅埃西亞。這封信的主人,應該是駐紮在白曜港的某位聖騎士。」

  白榆:「欸?」

  幼年期天使發出驚訝的短音。

  風巽:「信里提到了皎月季,皎月季對應秋季,是西大陸特有的季節代稱。」

  她虛點了一下信件中的文段。

  「還有這邊,唱詩班……」

  她的目光掠過白榆純稚的眼眸,含糊地帶過這一段內容,

  「總之,我接到過相關的任務,內容是協助光明教廷清理某位聖騎士過度執法所留下的痕跡。很可惜,因為牽涉到的人比較多,清理到一半,相關人員就破門而入了,還是被他們帶走了一部分證據。」

  「光明教廷有意保護那名聖騎士,基洛公國的王室也對貴族和富商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最終,那位聖騎士沒有被定罪。」

  「但是,在某一日,他執意接下某個護送任務。」

  「護送對象安然無恙,聖騎士卻失蹤了。用教廷的話來說,凶多吉少。」

  被復仇者殺死的聖騎士成為與光明背道而馳的黑暗生物,只能遊蕩在布滿碎骨與殘骸的海岸上,聽著嗚咽的風聲,直到魂火熄滅、思戀終止的那t一日,才能踏入永恆的長眠。

  他的靈魂與記憶已經被燃盡,沒辦法回到死靈之海,甚至都等不到「死後的重逢」。

  白榆:「風巽姐姐,認識琳妮嗎?」

  頂著白榆期盼的目光,風巽搖頭:

  「進入光明教廷後,大部分聖騎士都會隱姓埋名,不說出自己真正的名字、也不會談及自己的家人,這種做法可以讓他們以平等的姿態與同伴相處,也可以避免處理特殊事務時影響到家人。」

  還有琳妮這個名字…應該是比較親密的叫法。

  畢竟,信件里提到了「家族」「家主」,那多半是沒落的貴族,貴族的名字都比較長,不可能這麼簡短。

  白榆看起來相當失落。

  風巽:「可以按照原計劃寫信。」

  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沙發,坐下:

  「白曜港的牧師與聖騎士共事,可能知道一點內幕消息。」

  沙發是單人沙發,今宵月明硬是擠到她旁邊,也跟著坐下:

  「至於翡冷翠的那位聖女殿下——再怎麼說都待在總部呢,說不定那裡的藏書館會有一些匯總的資料存檔。我在論壇上看過,那位聖女殿下可好說話了,只要有門路把信遞過去,她就一定會幫忙的!」

  說完,她後知後覺地「咦」了一聲:

  「不對,你不是一直在月光沼澤開店嗎?哪裡來的人脈?」

  白榆:「塞西莉姐姐,給了我一件信物。」

  她打開蒼翠之歌的詳情介紹,把遊戲面板轉過來。

  今宵月明:「不愧是精靈,出手好大方啊。」

  風巽:「也有不那麼大方的?搶其他精靈的儲物道具當賠禮,見面禮都不送,只是幫忙摸魚的那種。」

  「砰。」

  ——不遠處,一根碗口粗的樹枝從樹上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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